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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难逑,奈何情深 正文 第二十二章 曾经沧海难为水

    “母皇登基那年,国中发生了一场暴乱,男人冲进皇宫想要夺取皇位,重振男权。母皇镇压了那场暴乱,起义者悉数斩杀,国中本就男子稀少,至此,便只剩下十几个男人。其中有一位,名叫江瓒。我十四岁的时候,就听过江郎的美名,说他出行之盛不亚于卫玠,观者倾都,万人空巷。我不信,这世上还有人的姿容风采,能胜过我的父亲。我那时年少心高,便不服气,留了心……”

    十四岁的太女,心比天高。想要看一眼传说中的江郎,却耽于脸面和尊严,只在心里转过这个念头,未曾对任何人提及。一转眼,便是两年,江郎名声更盛,金殿折桂,成为春闱的状元郎。

    于是,承天门的城楼上,一柄团扇,遮住十六岁太女的如画容颜。她不信,怎么会有一个男人能让京城的女人,不分大家闺秀小家碧玉,不顾廉耻地抛头露面,只为看他一眼。

    承天殿里走出这一届金榜题名的英才。

    他是唯一的一个男子。

    朱红色的宫宇,厚重深沉,那抹淡色身影,举止间如有云霞相从,渐渐临近,步履好似要印上她的心田。

    团扇悄无声息的从她脸颊上移开,如一只扑火的蛾,义无反顾地坠落在他的面前。

    他停住步子,仰起头。城上的她,清晰地听见了自己狂乱的心跳。

    人这一生总会碰见一个让自己失神的人,纵然你容颜绝世,纵然你心比天高。总会有那么一个人,让你一见倾心,所有的光芒只想给他一个人看,为他笑,为他哭,为他活,为他死。

    她曾经认为,一个女子应该把尊严放在第一位,特别是皇室太女,未来女皇,但是碰见江瓒,她才发觉如果爱一个人如果还去顾忌尊严,其实你还是不够爱他。

    她下了城楼第一件事便是去找母皇。

    国中男子已经寥寥可数,江瓒其实正是惠之羽给她挑选的皇夫。

    嫁给江瓒,是她十六年来感到最幸福高兴的一件事,这场碎了一城少女心,病了半城少女身的姻缘,却并非她想象的模样。

    江瓒对她礼让尊重,举案齐眉,相敬如宾。可是她总觉得少了什么。

    他为什么不给她画眉?她曾举着菱花镜,暗示了无数回。后来索性明说,他却说自己不擅。怎么可能,他明明有着一笔好丹青,画出的飞天,好似真的要凌风而去。

    她有着一头及膝长发,曾特意伏在他膝上,只想他能温柔地吟一句:婉伸郎膝上,何处不可怜。但他无动于衷,视而不见。他明明满腹经纶,做出的诗句语惊四座。

    听到这儿,我心里暗道,闺房之乐这种事,通常情况无法是两种,一是,他不想做,二是,他不会做。

    女皇突然笑了笑,问我:“人总是贪心,是不是我想要的太多?”

    我只好讪笑:“有的男人天生会哄人开心,有的男人就是木头疙瘩。这事,不可强求。”

    “我也想过,或许他天生就是个不懂情趣的男人,或许他也爱我,只是放在心里罢了。”

    “陛下英明。”

    她唇角翘起,笑容明艳却苦涩,如春风里残余的一丝恻恻轻寒。

    “母皇去世,我登基为帝。江瓒成为皇夫,移居内宫。我虽然对自己的容貌很自信,但也不想让宫里的侍女太过明艳,所以服侍他的那些侍女,我特意挑了些不怎么出众的,其中有一个女子,名叫绿腰。我是宫中最美丽的女子,也是最尊贵的女子,我想,他眼里应该再容不下别人。但是,一幅画像打破了我的自信。”

    画中女子翩然起舞,彩袖殷勤,他的画素有神来之韵,这一副画格外的栩栩如生,似乎能听见春回大地的声音,百花竞芳中,那女子巧笑倩兮,正是绿腰。

    府中会跳《绿腰》的女子,唯她而已。她本不叫绿腰,因一曲《绿腰》而惊艳后宫,故而得名。

    “我嫉火中烧,愤怒之中将绿腰捆在房中,用那绑了铁蒺藜的藤条,将她一双修长笔直的大腿抽的血肉模糊,再也不能翩然起舞。其实,我本不想那么对她,我只是想问她,江郎为何喜欢她?她却说她不知道。她怎么会不知道呢?她是故意不肯说,故意不让我知道江郎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我手心里出了汗,她不愧是惠之羽的女儿,这脾气秉性,还真是扭曲的很。

    “后来她疼得实在受不了,她说,她曾把鲜花挤出汁液,添在他作画的松烟墨里;曾把梅梢上的雪存起来,为他煮君山银针;曾在他夜读的时候,为他燃过醒梦香提神。在他怅然失神的时候,奉上一杯新茶。”

    “我听到这里,一鞭抽中她的脸颊,铁蒺藜划破了她如雪的肌肤,她却笑了,她说,我要谢你,若不是你,我永远都没有机会碰见他。庸碌一生能有这灿烂一刻,死亦无惧。我不后悔。她死在那张画上,鲜血浸透了那张宣纸,再看不出那画上的人,曾是如何的轻盈蹁跹,明艳照人。”

    我听得手心出汗,这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女子,偏偏却生就了一幅倾城容颜,举止高雅脱俗,永远至高无上的皇权,可以轻描淡写地要人性命。

    “原本我没想打杀她。但我听到她的那些话,真的很气愤。那松烟墨,那君山银针,那醒神香,都是我送给江郎的,这世间的稀世珍宝,甚至半壁江山,我都不吝给他。可是他却爱上别人。”

    我心里默默叹息,绿腰能给他的,恰巧就是你不能的。未必人人都稀世珍宝半壁江山。

    “绿腰死后,他对我更加的尊敬,敬而远之的敬。我心里后悔不该打死绿腰,但事已至此,也莫可奈何,这世上并无后悔药可以重来。我为了讨好他,带他去游春打猎,不巧遇见刺客,当时他离我最近,却没有挺身相救,是安国将军为我挡了一剑。那一刻,我彻底的伤了心,我对他那样的好。”

    可是我作为旁观者,并没听出来她是如何对他好的?倒是觉得绿腰是一场润物细无声的雨,沁了江瓒的心脾。

    “我一怒之下,费尽半壁江山的钱财去找龙伯人换来一颗红颜树,没有男人我一样会诞下子嗣,射虹国从此不需要男人。”

    “红颜树终于结了果子,我却一日比一日更加难过。”

    “我有至高无上的权利,有倾国倾城的容貌,想要什么都唾手可得。却独独对他束手无策。”

    她的声音越来越低,哀伤无奈。

    殿内寂静无声,连香气都散发着寂寞的味道。

    良久她抬起头,像是一个平凡的女子向我恳求,“你可以治我的心病么?让他爱上我。”

    她的要求让我想起当日的昶帝。他也曾这样想要明慧爱上她。可惜,我是神医不是神仙。

    “陛下,我无法让他爱上你,但我可以让你忘记他。”

    她咬着唇,没有立刻回答我。

    我知道她心里在挣扎。

    爱而不得是一场水滴石穿的煎熬,而挥剑斩情需要一种大刀阔斧的杀伐决断。

    她终于下了决心:“怎么样才能忘记他?”

    “爱上一个人,心里便会生出一颗相思珠,取出那颗珠子,从此便会忘了这份情。”

    “你是说,要刨心取珠?”

    我点了点头:“曾经无人相信,说我是疯魔。但我的确治愈了很多人。”

    女皇看着我的眼睛,仿佛是想探究我话里的真假。我坦荡地迎着她的眼神,竭力露出自信的模样。我知道,这大约是我和容琛能安然离开这里的唯一机会。

    她思忖了良久,道:“好,这件事你不要告诉任何人,吃过午饭,你来这里,为我取珠。”

    “陛下不与臣下商议商议吗?毕竟这动刀的地方十分关键,我又是一个素昧平生的人。”

    “我若是告诉臣下,只怕招来所有人的反对,她们不止认为你疯魔,也会认为我疯魔。”

    “多谢陛下的信任。”

    “我信你,是因为我知道你不敢骗我。若是失败,你只有一死,而且死的不只你,还有容琛,以及所有的人。你如此爱他,必定不会舍得让他因你而死。”

    “陛下怎么知道我爱慕容琛?”

    “因为我爱过江郎,我知道爱一个人,是什么样的眼神。”

    “陛下英明。”

    她叹了口气,“这相思之苦,锥心刻骨,不如破釜沉舟,彻底了断。若是成功,从此不受这万箭穿心心如死灰之苦,若是失败,我也不吃亏,有你们与我同死陪葬。”

    我笑了笑:“陛下放心,我在中土曾治愈过无数的人。取珠之术我已驾轻就熟,不过一刻钟而已。不过,若是我能治愈陛下的病症,陛下能否放了我们离去?”

    女皇略一沉吟,道:“我可以放了你们,但是他不能放。”

    我明白她指的是昶帝。

    “陛下,他并不知道红颜树不能接触阳气,毁了果子也是无心之失,陛下能否宽宏大量,饶恕他一回?”

    “留下他,不光是因为他毁了女儿果,而是因为我母皇的遗命。她留下一副画卷,说画中人是她此生最恨的人,若是遇见他,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恳求无用,我只好暂时放弃。

    我要来纸笔,写下一份单子,列出一些手术说要准备的药材和工具,交给女皇,然后谢恩退出。

    容琛见到我,满怀希望的问:“她可答应了?”

    “她只会放了我们,昶帝,要留在这里。”

    容琛蹙眉,良久道:“我不能弃他不顾,我会另想办法。”

    “我不懂你为何一定要救他?你可知道我们所受磨难都源自他的贪婪?若没有他,我们不会远隔重洋来到这异国他乡,不会在海上险些送命,若不是他,众人也不会被扣留在这里,生死不明。”

    “灵珑,世上没有十全十美的圣人,也没有十恶不赦的恶人,他纵有万千罪恶,但终归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若不救出他,女皇一定会慢慢折磨死他,你我于心何忍?”

    我叹了口气:“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或许今日你一念之仁救了他,来日他却害了我们。你为何一定要救他?”

    “我救他,是因为我欠了他,一条命。”

    我吃了一惊:“你何时欠过他?”

    他抿了抿唇:“等到了十洲三岛,我会对你解释一切。”

    他心里到底有多少秘密?为何一切都只能到了十洲三岛才能揭晓?

    我无奈地叹气,结果肚皮极不风雅地咕咕了几声。

    容琛端详了我一眼,笑道:“不如,吃饭吧。”

    通常心情不佳的时候,我食欲格外的旺盛,人生得意须尽欢,人生失意需进餐。

    用罢午饭,女皇再次将我召到了她的寝宫。殿外站满了侍卫,我知道,这一场手术若是失败,所有的人都插翅难飞,只有陪葬的下场。

    这种手术我早已驾轻就熟,听起来恐怖,其实并不可怕。女皇服下麻药,沉沉睡去。我解开她的衣衫,在她心口划了一个口子。

    如我所料,心内有一颗小小的珠子,温热,沾着她的心尖之血。

    缝合好伤口,抹上止血药,止痛药,包扎好,整好她的衣衫。一切结束,她尚在昏迷中。

    等她醒来,一切只不过像一场梦,她不再为他动心,也不再为他伤心。她会忘了过往,只有心上的伤疤,会提醒她曾经这么痛地爱过一个人。

    她醒了过来,迷蒙的双眸波光潋滟,有一种明亮而慵懒的媚光。

    “陛下,你醒了。”

    “你,做完了?”

    “是,这是从陛下心里取出的相思珠。”我将洗净的珠子放在她的手心里。

    她缓缓托起,放在自己的眼前。

    珠子因嵌在血肉中而生,呈现淡淡的粉色,犹如一颗明莹的珍珠。

    她叹息了一声,“原来一切都是因为它。”她放下珠子,对门外守候的如意道:“去请皇夫过来。”

    不多时,江瓒轻步走了过来,如女皇所言,他行步之间,仿佛有云霞相从,这是除却容琛之外,我见过的最为风姿绰然的男子,看着他可以让人忘了呼吸。

    他走上前,施了一礼。

    女皇并不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他亦不开口,微微垂眸,长身玉立,如一颗静立在风中的竹。

    女皇默然凝睇了一会儿,挥了挥手,让他退下。

    “果然如你所说,我当真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她眼中有微微盈动的泪光,是解脱还是怅然?

    “陛下能否放我们离去?”

    “三日后我的身体若无异状,便放你们离开。”

    “多谢陛下。”

    “听说你们是去找寻十洲三岛,长生不死之药?”

    “是。”

    女皇轻笑了一声,“你们可还真是幼稚,这不过是个传说而已。”

    “可是龙伯人并不是传说。陛下不是用半壁江山的财富和他们交换了一颗红颜树吗?”

    “或许真的有,但你能找到吗,正如天上有无数的星辰,你可以摘下一颗吗?”她哂笑:“这世上有很多东西的存在并不是为了让人得到,你们的追求,听上去更像是痴心妄想,或者是送命之举。”

    “不去尝试永远都只是痴心妄想,尝试才有可能梦想成真。”

    “国内的男子甚少,红颜树十年之后才能再结果。不如你们这些人留下来,你和容琛在此安居乐业,我不会亏待你们。那些男子,我会将他们赏赐给朝中的权贵,用来繁衍子息。”

    “这……”若是一个月前,我一定会婉谢,但此刻,眼睁睁看着三千人只剩下十几人,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此行初始,谁都想过死,但谁都没有真的想要死,众人是为了长生不死而来,但却一个个地为此送了命。离开这里,也许会真的找到十洲三岛,从此长生不死,也许会遇见不可知的危险,悉数送命。

    “多谢陛下的美意。我想,此事还是问他们本人,他们若是愿意留下,便留在这里,若是愿意继续前行,就请陛下放行。”我不能决定他们的选择,我也不能替他们选择,因为这个选择会牵扯到每个人的生死。

    她点了点头,对如意道:“让安国将军来。”

    安国将军走了进来,今日她换下了戎装,穿着一件看似官服的袍子,一条玉带束着她纤细的腰肢,高高束起的头发挽成一个飞仙髻,插着七支金镶玉的发簪,有一种英姿勃发灵气逼人的美丽。

    “你带她去安仁宫,问问那些俘虏,看他们是否愿意留下来。”

    安国将军带着我到了安仁宫。

    这处宫室地势偏僻,四周种满高大的木棉。宫前的女侍卫身佩腰刀,看上去戒备森严。只是内里却一派安闲。金炉里燃着不知名的香料,有一股晚春早夏的气息,桌子上摆满了丰盛的食物水果,还有美酒茗茶。软榻上铺着绣垫,向钧和连维分坐在两侧,两人的身边围坐着神威军和御林军。他们换上了棉布衣衫,看上去如同卸甲归田居家

    过日子的男人。

    我忽然间有些心酸,浩浩荡荡的三千人,如今却只有这寥寥的几个人。

    “你们的伤怎样了?”

    连维道:“她们并没有为难我们,也不吝伤药,伤口正在恢复。”

    这个回答让我放了心,但另一个念头却油然而生,女皇对他们的优待必定是存了将他们留下繁衍子息的目的。

    向钧问道:“陛下如何了?”

    “他的情况,我不知道。”

    向钧露出担忧的神色。

    我说明来意:“女皇打算放了我们,你们还愿意继续寻找十洲三岛吗?还是说留在这里?海上之行经历了这么多磨难,死了这么多弟兄,前面会有怎样的艰险磨难无人得知。事关生死,我不想替诸位做决断。”

    安国将军道:“留在这里,只要老实听话,就会有享用不尽的荣华富贵。陛下会将你们送给朝中的权贵,若是生下女儿也会继承爵位。”

    众人面面相觑,一时无人立刻回答。这个安排,光鲜诱人的外表之下是一份难言的耻辱,他们不再是叱咤沙场的军人,只是繁衍生息的工具。可是,若是离去,前途凶险,经历过这些日子的磨难,死里逃生的他们,是否还有勇气。

    我低头,不去看他们的眼。

    无论他们选择走还是留,我都不会勉强。没有了昶帝,每个人都是自己的主人,来日的路怎么走,可以自由选择。

    一名神威军率先开口:“兄弟们,我说句实在话,十洲三岛只是个传说,到底有没有长生仙草谁也不知道。前路艰辛凶险,不如珍惜眼前。比起元将军,我们还可以留在这里丰衣足食,享受荣华富贵,实在已经感谢上天。”

    断断续续地,众人开始说话。

    “是啊,知足常乐。长生仙草岂是我们这些凡夫俗子轻易就能得到的?”

    “我想留下,实在不想饿死在海上。”

    “我也留下。”

    最终,选择离去的人,只有向钧和连维。

    向钧切切地望着我:“陛下呢?他是否会和我们一起离开?”

    “他要留下。”

    向钧激动地站起身,“不可能,陛下的宏愿就是找到十洲三岛可以长生不死!他绝不会选择留下。”

    我没告诉他,这不是昶帝的选择,而是女皇的命令。一路同行至此,也算和昶帝共过患难,我虽然不齿他的为人,厌恶他的暴戾冷酷,但也不想他死,可是我也实在想不出什么办法可以带走他。

    安国将军将我送回和音宫。

    容琛清雅俊美的容颜上挂着温柔宁和的笑。“我有件事想要和将军谈谈。”

    她扭过头看着他。明媚的阳光盈满了她的眼,有一股生机勃发的潋滟,那种我曾经看见过的光芒一闪而逝,转瞬唇边出现一抹春|水般的笑颜:“好啊,你随我来。”

    容琛看了我一眼,跟她离去。两个人的身影看上去十分的般配,他的白衫和她的锦袍,构成一幅静雅中的跳脱。

    我觉得心里有些空荡。

    等待让时光变得格外的慢,我无从想象,容琛到底有什么事要和她单独去谈。女皇已经答应放我们离去,想必也不会吝啬于给我们配备一些粮水。他还想要什么?难道是求流烟带上昶帝?

    过了许久,他终于回来。

    我站在窗棂后看着他静默的容颜,他的眉间似乎有心事。

    他并没有觉察到我在看他,转过回廊的一角,他微微侧首去看着远天的落霞,不经意地叹了一下。

    他在为谁轻叹?为何烦忧?他紧紧地守着他的秘密,我无法走进他的心里分享他的喜悲。不知二十年的那位灵珑是否和他心意相通呢?

    想到这里,我甚是惆怅,重重地叹了口气。

    他走进来,莞尔一笑:“这口气苦大仇深,谁惹了你?”

    “你。”

    “我?”他挑眉一笑,捏了捏我的鼻子,“你这是在吃醋么?”

    “你说呢?”

    他噗的笑了:“若是如此,我倒真是受宠若惊呢。”

    “你和她去了这么久,谈了什么?”

    “我想走的时候带上昶帝。”

    “你让她去劝说女皇?”

    “女皇不可能改变主意,那是她母皇的遗命。”

    “那怎么办?”

    “我答应她,带她一起走。”

    “带上她,一起去找十洲三岛?”

    “是,十洲三岛已经不远,穿过归墟便是。”

    “归墟?”

    “是,传说中不生不灭的永恒之渊。”

    “你怎么带上她,她又怎么救出昶帝?”

    “这个都由她来安排。”

    “这样算不算是背叛女皇和射虹国?”

    他点了点头。

    我不解:“既然如此,那她为什么要答应你?”

    “因为她也想长生不死。”

    他的答案简单之极,但我总觉得不是这样简单。

    女皇果然守信,三日后觉得自己身体无恙,便放了我和容琛。

    来时的那艘船已经不适合我们,女皇另赐了一条小船,配置了粮水等物。上船的那一刻四人相顾无言,来时的那一幕壮观和此时的落魄在每个人的心里都形成了巨大的反差,让人郁郁感伤。

    容琛打破沉默,笑着说:“人少反而心齐。再过几日到了归墟的边沿,只要找对水流的方向就可以顺利到达十洲。”

    连维问道:“水流的方向?”

    “归墟是天下之水汇聚的地方,十洲三岛的水流也会汇集于此,只要找到其中一支水流,逆流而上,便可以到达。”

    向钧露出难以置信的苦笑,“流水汇集浑然一体,如何分辨?”

    容琛轻笑:“不,天下之水并不相同。有的甘甜有的苦涩,有的澄澈有的混浊,就如人一般,每个人都他的个性,没有人完全相同。”

    “可是,水混在一起,怎么可能……”连维挠头,也觉得匪夷所思。

    “十洲三岛,各自生长有不同的长生仙草,因为我只去过祖洲,为了保险起见,这一次我们仍旧去祖洲,去寻找养神芝。”

    “你可以找到祖洲的水流?”

    “我有七成的把握。”

    连维和向钧面面相觑,最终苦笑。“好,七成就七成,总比一成强。”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四个人分为两组,交替着划船掌舵。过了一会儿,船行近了一方小岛,正是生长着红颜树的岛,连维看着那棵树,叹道:“没想到世间还有这种奇树,居然可以繁衍生息。”

    向钧问:“既然如此珍贵,为何女皇不派人守着这个小岛?”

    容琛道:“据安国将军说,这棵红颜树,原本是天界的神树,凡人的气息太浓,便不结果。所以不能派人看守。射虹国的男子只剩下寥寥几人,都被看管的很严,没有机会来到这里,所以女皇也就没有派兵看守。”

    “原来如此。”

    容琛淡淡道:“此树若不结果,无异于一颗普通的树。”

    连维说:“我原来也想留在这射虹国。但想到既然世上有这样的神树,也必定会有长生不死的仙草,所以就决心跟着公子继续前行。”

    容琛粲然一笑:“很多东西都不是传说。只待有心人,有缘人。”

    向钧幽幽的叹道:“本来此行源于陛下,可惜陛下他……”

    容琛望着那颗红颜树道:“他一会儿就来。”

    向钧和连维齐声问:“当真?”两人虽说的是同一句话,从表情看,却是一个欣喜,一个不悦。

    容琛点了点头,看着天色道:“我们在这里等候,天黑之后,流烟会送他来。”

    “流烟是谁?”

    “就是那位安国将军。”

    我心里一动,他居然知道了她的名字,还念的这般亲切。

    向钧十分激动:“莫非是那女子爱上了陛下?是以和陛下私奔?”

    容琛清了清嗓子:“咳咳,向左使你多虑了。”

    小船停在海岛的不远处,不多时,天色暗沉了下来。那颗红颜树散发出淡淡的红光,夜色中枝叶迎风招展,一道道的红光在枝叶间闪动流淌,魅丽之极。

    “他们来了。”

    容琛打破了这幅精美安谧的画卷,一叶小舟从红颜树的方向划了过来。

    “他们怎么来的?”

    “莫非是从岛上的石洞中而来?”

    向钧的话不无道理。那洞中可能有一个密道通往城内,不然那一日我们落入了洞中,那些女兵如同天降,迅速便到了岛上。

    小舟到了船边,流烟放下手中的浆,道:“你们来抱他过去。”

    容琛伸出手来,握住她的手,轻轻一提,将她带上船。她的手反手握住他的手掌,却没有立刻放开。

    我心里隐隐一动,掉头去看昶帝。

    他躺在那里,短短几日,竟然憔悴的不似人形。

    向钧将他抱起,连维接着他,两人合力将他搬上船。

    流烟催促:“快走,让人发现就走不掉了。”

    连维和向钧去划船,容琛寻来伤药,解开了昶帝的衣衫。

    他遍体鳞伤,奄奄一息。想起过往,我对他并未半分好感,但真的看见他的样子,却也难免生出同情之心。

    容琛皱眉看着流烟:“女皇下手也太恨了。”

    我想起惨死在女皇手下的绿腰,若不是女皇想要慢慢折磨昶帝让他生不如死,以她的手段,昶帝此刻早已毙命。

    昶帝昏迷到第二日的清晨,这才清醒过来。

    晨光洒在船上,他睁开眼的那一刻,我忽然间觉得他的目光已经和过去不同,那种精光四溢咄咄逼人不可一世的目光再也不会出现。他像是一个垂垂老矣的男人,沧桑落寞。

    “陛下,陛下你还好吗?”向钧跪在他的身前,惊喜交集。

    昶帝扯了扯嘴角,良久才嘶哑着说道:“不要叫我陛下。”

    所有的人都怔住了,包括容琛。

    “什么陛下,狗屁!”他自嘲地苦笑,“离开我的国土离开我的臣民,我什么都不是。沦为阶下囚,贱命一条如同蝼蚁草芥,被人羞辱打骂。”

    “陛下您,”向钧涕泪交加,

    “我说过,不要再叫我陛下。”

    向钧呐呐不敢应答,昶帝多年来的淫|威造成了向钧习惯性的对他惧怕尊崇,不叫他陛下又叫他什么?

    他的眼窝深陷,身形消瘦,从内到外都和以前截然不同。

    流烟看着容琛为他治伤,好奇地问:“你也是大夫?”

    容琛指了指我,一本正经道:“我没有她的医术高明。”

    我干笑:“公子你过谦了。”

    他似笑非笑,“哦?我也有谦虚的时候?”

    我:“……公子你委实没有。”

    流烟看着我们对话,含笑不语。

    昶帝将养了几日,身子好了许多,他比以前沉默,时常抱臂看着前方的海,一言不发,更让人惊异的是,他居然也参与划船掌舵。四个男人分为两组轮换。我和流烟偶尔也会替手,日子一天天过去,离归墟也越来越近。

    我和流烟是船上唯二的女性,但她却不怎么和我说话,平素见到我,只是淡淡地点头。更多的时候,她会站在容琛的身旁,问他归墟,问他十洲三岛。容琛博闻强记见多识广,娓娓道来的故事诙谐有趣。每当这个时候,她眼中倾慕的情愫便越来越浓烈。

    我不知道该不该吃醋,因为我看得出来容琛对她并未有什么异样,这种单方面的倾慕,我应该大度一些,毕竟容琛这样的男子,本就该让无数的女子倾慕。

    过了一段时日之后,船行的速度突然加快起来,已经不用船桨就日行千里一般飞速前行,好像有一股巨大的水流在推着船只朝着一个方向飞速前行。

    渐渐地,海水也有了变化,不是一成不变的蓝,呈现出不同的颜色和形状。放眼看去,水中仿佛铺展着许多条的水带,有的颜色深,有的颜色浅,有的宽,有的窄。混在一起,却泾渭分明。

    连维和向钧这才体会到容琛所说的不同水流是什么意思。

    可是,怎么去分辨祖洲的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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