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尉东霆,云定权面色一沉,恨声道:“爹知道你受了委屈。你放心,爹一定杀了尉卓父子这对奸佞无耻小人,给你报仇。”女儿被胁迫成亲,云定权也很恼火,当初答应这门亲事也不过是权宜之计,想要取信尉卓,他私心里从未想要将女儿嫁到尉家。
“爹,我已经是尉东霆的人了,父亲若是杀了他,女儿便成了寡妇。”
“寡妇又如何!”云定权不以为然道:“阿翡,他日你当了公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天下英杰任你挑选。你放心,届时爹一定会替你找一个好夫婿。”
云翡心里一沉,她还以为这样说,云定权会因此而手下留情,没想到早已存了另为她择婿的心思。
云定权霸气十足地说道:“届时,你贵为公主,谁敢嫌弃你嫁过人?”他哼了一声:“等爹成就霸业,这天下都是我云家的,到时候不知多少人想求公主下嫁,你担心什么。”
云定权根本不知道她的心事,她也不能实言相告,只能苦不堪言地保持沉默,心里如被无数的芒刺扎着,细细密密的痛楚,逼得她快要疯掉。
吃过早饭,云定权便和手下幕僚将领去议事。辰时,大军开拔,直奔京城。云定权留下三百名云家军由先锋官陈明义的儿子陈虎声带领,保护云翡和赵晓芙的安全。
云定权临行前,赵晓芙没有出去送行。
云翡暗暗奇怪,等送走云定权,她回到县衙,便问了赵晓芙的贴身丫鬟秀容:“三夫人怎么还未起床,莫非是身子不适?要不要去请个大夫来。”
秀容垂了眼帘,低声道:“不用,夫人只是累了。”
赵晓芙的这种情形,并非第一次。第一次被云定权强占的那夜,在床上躺了两天才下地。昨晚上,房中的动静断断续续,几乎直到黎明时分才消停下来,所以云翡一问,秀容便不禁露出几分羞窘尴尬的神情来。
云翡一看她的脸色,忽然就明白了过来,顿时脸上一阵燥热,转身进了房间。
赵晓芙一直睡到午饭时分才起来,睡了那么久,却还是无精打采的模样,但她生得极美,即便是恹恹无力的样子,也好看得不像话,像是薄雨打湿的海棠。
云翡暗暗想,难怪父亲动心。这样的美人,自己瞧着也觉得心神荡漾。男人,大抵都是如此的好色吧。那么,尉东霆呢?她手中筷子一顿,不知不觉心里一沉。
赵晓芙好似没有食欲,懒洋洋挑了几口饭菜,便放下筷子,对秀容道:“我身体不大舒服,一会儿你去给我叫个大夫过来。”
秀容道了声好。
云翡忙笑着说:“秀容对这里也不熟悉,等会儿我去叫陈虎声派人请大夫来。”
云定权对赵晓芙虽然宠爱有加,但心里却还提防着她有什么别的打算,所以临行前交代陈虎声,这三百云家军,万事都要听从云翡的指令,不得听命于赵晓芙。而云翡特意问过陈虎声,抱琴、紫书,还有另外两位丫鬟都是新买来的,唯有秀容是秦王府的丫鬟,一直跟在赵晓芙的身边。
所以,为了以防万一,云翡还是觉得此事让陈虎声去做,更为放心。
赵晓芙嘴唇一牵,露出一丝了然的蔑笑。
陈虎声速度很快,不多时,便领了一位大夫来。赵晓芙并没有什么毛病,只是心情郁结,不思饮食。
大夫开了药方之后,赵晓芙接过来仔细看了看,这才交给陈虎声去抓药。
云翡见状,含笑问了一句:“三娘也懂得药理?”
赵晓芙淡淡一笑:“略知一二。我原本有个弟弟,被庶母下药害死之后,我心里便有了阴影,没事便喜欢看看医书,药方总是要亲自看一看才放心。”
云翡听到这话,心里对赵晓芙产生了一抹同病相怜的感觉。她贵为郡主,空有外人艳羡的名头,其实也和自己一样,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不过自己比她幸运许多,遇见的是尉东霆,而不是父亲这样自私凉薄的男人。
一想到尉东霆,她才意识到自己每日里想到他的次数已经越来越多,而且思念的时间也愈来愈长。
云翡心里不知道有多矛盾,既想知道京城的情况,又怕听到不好的消息,不论是尉东霆输还是父亲输都不是她想要的结局,可是她实在想不到能有什么办法改变这个局面。
她度日如年,寝食难安。渑池虽然离洛阳极近,云定权却没有什么消息传过来,直到翌日傍晚,云翡才得到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尉东霆突然率兵北上,留下了洛阳这座空城。
云翡正在赵晓芙的房中用晚饭,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之余,心里竟是说不出来的轻松。
担心得夜不能寐的一个棘手问题,竟然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解决了。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冥冥之中的天意,就像是一个让人永远都猜不到谜底的谜题。
庆幸之余,她又觉得奇怪,尉东霆为何突然放弃洛阳北上,难道是因为他没有把握能守得住京城,也不想损失仅存的京畿军,所以才弃城而去?可这样的话,林青峰兵临城下,尉卓将小皇帝送到晋城的时候,就该放弃洛阳直接北上,为何非要等到云定权来到京城才撤军?
云翡实在猜不透尉卓的用心,低头看着碗里的小米红枣粥,恍然出神,百思不得其解。
赵晓芙看她心不在焉的样子,悄然对秀容点了点头。
秀容此刻正拿着一柄半尺长的大瓷匙站在云翡的身后,往赵晓芙的缠枝莲青瓷碗里盛稀粥。
突然,她扬起手中瓷匙狠狠击向云翡,云翡正在出神,猝不及防,后脑一阵剧痛,便昏了过去。
紫书和抱琴其实就站在云翡的旁边,但事出突然,秀容出手极快,两人根本就没反应过来,呆住了,赵晓芙立刻就以一根尖锐的金钗抵在了云翡的喉咙上。
紫书和抱琴这才明白过来郡主主仆这是要做什么,两人吓得魂飞魄散,立刻冲出房门,冲着院中大喊:“来人,快来人啊。”
云定权虽然留下了三百军人保护云翡和赵晓芙的安全,但只是为了防备外人偷袭,大都安排在县衙外围。云翡和赵晓芙住在县衙内院,为了避嫌,陈虎声只在后院安排了几名年纪较大的卫兵。
紫书和云翡的呼声,立刻引来了后院的卫兵。众人冲过来一看小姐竟然被三夫人挟持,便谁也不敢轻举妄动,立刻有人去叫了陈虎声过来。
赵晓芙手持金钗,秀容手持那柄断了的瓷匙,一左一右挟持着云翡,尖利的豁口同时对着云翡的咽喉。
陈虎声匆匆赶来,眼睁睁看着这一幕,也不知所措。他只防备着外患,却做梦也没想到会有这样一幕。
赵晓芙冷冷道:“送我出去。不然我杀了她,再自尽。”她原本就带着一股高高在上的高贵气质,此刻冷傲如霜雪,愈发有种凌然不可侵犯的感觉。陈虎声此刻哪还敢有一声反对,急忙道:“三夫人请勿伤害小姐,末将这就去备马。”
赵晓芙道:“我要马车。”
陈虎声眼睁睁看着赵晓芙上了马车,云翡又落在她的手上,急得跳脚,一面派了人去通知云定权,一面带人跟着马车出城。
马车的剧烈颠簸,让云翡苏醒过来。
她微微睁开眼,立刻听到赵晓芙道:“别动。”
她的双手被一根腰带捆着,秀容赶着马车,赵晓芙守在她的身旁,透过飘起来的帘帷,可见后面不远不近地跟着几十人,骑着马紧随其后,显然是陈虎声。
太阳西沉,眼看就要落入地平线,一抹残阳,映照着初秋的旷野。云翡只是一个深呼吸,后脑便一阵钝疼。
她看着赵晓芙,心里后悔不已,自己真是大意了。
陈虎声带着三百人,守着县衙跟铁桶一般,赵晓芙手无缚鸡之力,又早已失身于父亲,父亲又对她如此宠爱,云翡就没想到赵晓芙竟然还想着逃走。
看来那天晚饭时,赵晓芙对着父亲发脾气不肯进京,就是已经做好了打算,要趁机逃走。
不过秦王已经自刎身亡,关中已经落入云定权之手,她孤身一人,即便逃脱,又能去哪儿?而且陈虎声带人一直紧随其后,她怎么甩脱追兵?
因为有陈虎声等人一直紧随其后,云翡压根也不惧怕,反而对赵晓芙露出一抹亲切和善的微笑:“郡主,你若是想走,明白告诉我,我会帮你,不必这样。”
赵晓芙闻言冷笑,讥讽地反问:“你会帮我?”
云翡点点头,很诚恳地说:“当然,因为你我都是女人,我被逼嫁给尉东霆,没有人比我更了解你的心情和痛苦。”
赵晓芙秀眉一挑,疑惑地问道:“你的意思是,你不肯嫁给尉东霆?”
云翡苦笑:“是啊,我逃到晋城,躲在陆家。谁知道运气不好,竟然被丞相太后抓住,送回到京城,被逼着草草成婚。”
赵晓芙的神色越发有点奇怪,一双清丽妩媚的眼眸紧紧盯着她,带着犀利的探究,仿佛要看透云翡心里的最深处。
但云翡的强项便是所有心事都不会表露在脸上,更何况,她所说的都是真话,所以,美丽明莹的脸上,带着坦然磊落的表情,清亮无邪的眼睛,看不出一丝丝的虚假,真诚得不能再真诚,诚恳得不能再诚恳,仿佛一点都不生气赵晓芙伤害她,挟持她。
“你为何不肯嫁他?他……”赵晓芙欲言又止,目光冷冷地看着云翡,露出难以置信的表情。
云翡心里暗暗疑惑,她为何如此关心自己和尉东霆的婚事?居然此刻还有闲心来追问这个问题。
冰雪聪明的云翡隐隐觉得这里面可能有玄机,于是想了想,答道:“郡主应当听过这样一个故事,春秋时,郑厉公让雍纠杀掉岳父祭仲,此事被雍纠之妻知晓,她问母亲,父亲和夫君谁更亲,母亲告诉她,当然是父亲更亲,因为父亲只有一个,而天下男子都可以做丈夫。所以,雍纠之妻,将丈夫要杀父亲的事情告诉了母亲。祭仲便杀了她的丈夫雍纠。”
云翡说起这段故事,就是想要触动赵晓芙。
赵晓芙默然不语,眸光闪了闪,有一刹那的失神。
云翡轻声道:“我爹虽然对郡主很好,但郡主的心里,念着父母之恩,所以我理解郡主的心情,郡主要走,我绝不强留。陈虎声一直追在后面,郡主也难以脱身,不如停下马车放我下去,我会让陈虎声不再继续追你,放你走。”
赵晓芙回过神来,看了看她,蔑然一笑,分明是不信。
云翡轻轻一笑,叹了口气:“我说的都是真心话,我真的愿意帮你离开,因为你实在是生得太美,父亲对你的宠爱,我都看得清清楚楚,我实在不想多一个人,来分我母亲的宠,动摇她的地位。”
赵晓芙脸上的敌意渐渐消去,缄默不语。云翡知道她应该是已经相信了自己的话。
此刻,暮色已经笼罩了整片旷野,陈虎声带着人一直跟着马车,因为天黑,陈虎声怕追丢,于是,离马车的距离越来越近,马蹄声越来越响。
但此刻赵晓芙却依旧没有放开云翡,让她去阻止陈虎声的意思。神色很镇定,仿佛无所谓。
云翡突然间觉得有些不妙,赵晓芙对自己的话不为所动,对追兵并不急着摆脱,莫非是有人会来接应她?
云翡一想到这儿,顿时担心起来,果然不出所料,突然间前方火光大盛,秀容在马车外喊了一声:“郡主,世子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