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杀他?
我冷笑:“那就试试。”
我挥剑冲他砍去,萧逸寒的身影却在我面前一闪,眨眼间便挪到了我的身后,他抓住我的手,轻笑:“有哪个杀手会在一开始就报上自己的目的,你不过是终于找到了个借口,说服了自己来见我这个师父的吧。”
“胡言乱语!”我斥了一声,回身挥剑,手臂穴道却被他一点,一时间整只手如遭雷击,长剑脱手而出,我往前一踉跄,萧逸寒顺势接住我,将我搂进怀里,他一只手倏尔抚上了我的脸。
这个姿势太过熟悉,很长一段时间里,几乎夜夜出现在我的恶梦里,我想要推开他,可却使不上力,他只轻轻捧着我的脸,唇角笑容有点无奈:“小徒弟,你别闹,我答应你,等我从魔界回来之后,我就一直和你在一起,再不抛下你了,好不好?”
好不好?
此时此刻,此情此景,时隔八十载,他对我说出这样的话!他居然好意思问……好不好?
“不好!”我一高声一喝,爆发了身体里所有的力量,愤恨的将他推开,我往后一退,一个踉跄,自己却摔在地上。
“八十年前我哭着喊着让你别抛下我,你一言不发的走了。当现在,我终于可以不在意你的抛弃时,你却这么轻描淡写的,让我再接纳你?凭什么?”
我瞪着他:“这些年,我被同门排挤的时候你在哪里?我日日在山头小院等你回来的时候,你在哪里?你走之后,我受同门孤立,欺辱,若不是师祖看我可怜照拂于我,我恐怕连着仙身都修不到。师祖仙去,我孤身立于空灵山头,十年是一人,二十年是一人,三十年四十年五十年!年年皆是孤身一人,隔了这么久,你却好意思让我再和让你在一起?”
我冷笑,“你的哪来的脸说这句话?”
萧逸寒眸光微动。
“这些年你与妖邪接触,你与妖邪厮混,你在山下如何快活的消息传回山里。托你的福,年复一年!我都因你而被嫌弃,我没有师兄弟,也收不到徒弟。你知道什么叫孤独吗?当有一日我在山巅风雪中醒来,发现我肩上积雪比崖上枯石还厚的时候,我想大概我坐化为石,也不会引起别人的丝毫注意。”
我看着他:“你问我这些年过得好不好?我告诉你吧,等你死了,我才有资格把以后的人生过好。”
一通话说完,玉泉潭水之上一片沉寂,我垂头看着地,忽然间觉得,自己真是傻极了,为什么要在萧逸寒面前把这些话说出来呢,简直……就像在博可怜一样。
我拾起了掉在一旁的剑,知道我今天奈何不了萧逸寒,正打算同他放个狠话,哪想萧逸寒却开了口:“既然这样,那就杀了我吧。”
说得那么干脆果决。
我抬头看他。
天上的月色映入潭水,波光潋滟也投射在我与他的身上。
他在我的注视下,又说了一遍:“如果能让你好受一点,这条命就给你。”
我一声嗤笑:“萧逸寒,你以为我不敢要吗?”话音一落,我提剑上前,剑刃覆上了法力,萧逸寒若无防备,一剑我便能刺穿他的心房!
我剑尖扎破他的胸膛,破开衣裳与皮肉,鲜血流出,萧逸寒果真丝毫不避。
他只看着我,脸上又挂起了吊儿郎当的笑,好像刚才的严肃正经只是我的错觉:“小徒弟,砍头也就只砍一刀呢,你这是,要拿我练钝刀子磨肉?”
我握着剑柄的手在微微颤抖,看着他胸膛上涌出的血,一时间,我发现竟然动不了手了。
我想了那么多年,想了那么多遍,可真当这一天到来了,萧逸寒站在我的面前,任由我宰割了,我竟然可笑的……下不了手了。
此刻我方知,我杀不了萧逸寒,不是因为我技不如人,而是因为,我真的杀不了他。
即便到现在,我也舍不得……
我咬紧了牙,真是恨极了自己的没出息!
剑刃从他胸膛中拔出。皮肉伤对现在的萧逸寒根本就算不得什么,他不言,我不语。好像能就此沉默的站到天荒地老。
可到底没有,一个意料之外的声音打破了平静。
“哎呀,奴家收到大人的消息就赶投胎一样赶过来了,可累死奴家了。”声音妖娆,姿态妩媚的女人从树林间蹿了出来。
我转头一看,竟是……那么多年前的那个女妖。
容貌半分未变,见了依旧魅惑人心。只是现在我已不像小时候那样容易被迷惑了。
女妖见我手上的剑沾了血,又见萧逸寒胸膛上有血,登时愣了一下:“哟,大人……”她连忙行到萧逸寒身边,“您昨儿个信儿里说,我今日来的时候,你一准将你徒弟打发走了啊,现在咋弄成这样了。”
萧逸寒没有答话。
我冷眼看着他们,心里也了然,果然是还和她联系着呢。不过……能有什么办法呢,反正……我现在也杀不了萧逸寒。
我对自己失望至极,一时间也觉得,萧逸寒想干什么,就去干吧,我再也不要和他,沾染上什么联系了。
我转身离开,连使御剑术的力气也没有了,就像萧逸寒当日离开仙灵山前一样,一步一步,靠着腿慢慢走远。因为,我知道,我现在恐怕连御个剑,也能分神的跌下来,惹人笑话……
我在玉泉山里走了一天一夜,也没有走出去。
萧逸寒从八百里外御剑来的时候,也不过一天一夜,我现在却窝囊得,连脚都迈不动了。
我在山林间点了火。坐在火堆前发呆。琢磨着自己之后要怎么办。
如果不杀萧逸寒的话,我好像也没有什么别的人生目标了。回仙灵山吧,那方一片孤寂,回去也没什么意思,不回去就在尘世吧……我他娘的现在还修了个仙身,连等死都等不到。
我往火堆里丧气的砸了根柴火。正是最无聊之际,天空中一片妖气呼啦啦的袭来,将我的火堆吹得几乎熄灭。
我也懒得搭理到底是什么妖怪,只想着,这妖怪要找我打一架也不错,反正没什么事儿干。就是这么灰心丧气之际,那妖怪一把抓住了我的胳膊,将我拉得站了起来,我一看,眼见面前的人,正是昨天见到的去找萧逸寒的那个女妖。
只是她现在一身的血,相比昨日,狼狈了好多。
“哎哟仙姑救命啊!”她冲我喊道,“你快去救救你师父吧,他要死了!”
听得这话,我沉寂了一天的大脑像是忽然被唤醒了一样,目光重新将眼前人打量了一遍,只见她一脸的泪,泫然欲泣:“你师父死了,这人界可就又要大祸临头了!”
“什么情况?”我问。
她抓了我的手:“咱们边走边说!”
女妖在路上告诉我,萧逸寒确实有一个哥哥,而且他的哥哥还相当的有名,就是百年前以身血祭人魔两界封印,使人魔两界重新分隔,使人界重获安宁的那位大仙人。
听到这个名头,我就愣了:“从来没有人和我说过,萧逸寒自己也没提过。”
“他当然不提啦,那死的是他亲哥哥,还是代他去死的,他平白无故和别人提这个,揭自己伤疤作甚啊。”
“他哥哥代替他去死的?”
“恩,其实后来很多的人都不知道,当年与长鸠魔族族长对抗的仙人有两个,一个是萧逸寒大人,一个是他哥哥。”
闻言,我又是一愣,萧逸寒竟在之前……就已经厉害到了那种程度了吗?
“百多年前,长鸠魔族找到了人魔两界的封印薄弱之处,将封印打开漏洞,大举入侵人界。萧家世代承袭封魔之术,只是到了萧逸寒父亲那一代,因久不见魔族入世的他们少于修炼,萧家一夜之间被入了人界的长鸠魔族血洗。萧逸寒与他哥哥侥幸逃离,幸得仙灵门人收留,兄弟二人在仙灵山苦练从家中带出的封魔之术。萧大人自小灵根聪慧,学起东西来进步神速,他哥哥却反而要落后他一些。”
女妖一叹:“他们杀了长鸠魔族的族长,要封印人魔两界封印时,因为萧大人与他哥哥都受了伤,以他们的力量或许不足以封闭封印,唯有以一人血肉为祭,萧大人本来打算以自己的血肉之躯为祭,没想到,却是他哥哥将他推开,去祭了封印。当时萧大人要去救他哥哥,其实当时如果拼一拼,说不定可以救下他哥哥,也能保住大人自己的性命,但仙灵门人却不敢让他冒这个险,将他拦了下去,因为没有萧大人,封印就没人守了,日后再有漏洞,世间就没有人可以补了。”
我沉默。
所以萧逸寒在那大战之后,整日以酒度日,对仙灵门的长辈们也不爱搭理,长辈们便也因为对此有愧,所以对他以前的往事,闭口不谈吗。
“九十年前呀,魔族在人界的余孽找上了咱们妖族,说是找到了当时祭封印的那个仙人的头骨,就是萧大人哥哥的头骨,说那仙人的血肉祭在了封印里面,是补了封印,也是让封印有了个弱点,只要有这头骨,就可以重新撕开漏洞,到时候魔族重临人界,也会厚待我们妖族。统管妖族的长老们当时同意了,便开始协助魔族。终于花了十年时间找到了人魔两界的封印一个小漏洞,将那头骨送到了魔界去。
“当时这事儿便是经了我的手的,那漏洞大家好不容易扒开了一小点,里面呼啦啦的就涌出滔天魔气,周遭登时树木枯萎,我心里发颤,就有些后悔了,觉着这事儿恐怕对妖族来说也不一定好。我临时变卦,想带走头骨,可最后只抢到了那嵌在头骨里的一个吊坠,还被打伤了去,后来我寻了个僻静树林,布了个迷阵修养自己,也就是那时候第一次撞见了大人,啊对,当时你也在。”
我恍然领悟,原来……当时那个吊坠,萧逸寒一直呆在身边的吊坠,竟然是他哥哥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