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醒过来时,窗外鸟鸣悦耳,我又回到了苍岚山沐瑄独居的小院里。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沐瑄呢?没与黑衣人跑吧?我心头一紧,连忙坐起身来,后背却是一阵撕裂的疼痛。
我嘶嘶抽了两口冷气,挣扎着走出院子,院中仍旧没人,不知道沐瑄是扔了伤重的我跑到哪儿去了。
我正疑惑着,沐珏推门进院,看见我,他微微一愣,然后忙道:“你怎么起来了,你伤得不轻呢,快回去躺着,师兄可是嘱咐我要好好看着你来着。”
“师父?”
“对呀,到底是宝贝自家徒弟一些,我可从没看见师兄这么着紧过哪个人呢。”沐珏对我招了招手,“你先和我进屋。”
我乖乖的和他进去,问他:“师父呢?”
“师兄被叫去问话了。”沐珏一边帮我调制药膏一边道,“我觉得师父们也是不对。这次静山之行,谁能想到有魔族的埋伏啊,如果当时不是师兄在,咱们这些师兄弟,能活下来的,恐怕五根手指都能数得出来,师父们还要责罚师兄办事不力,真是为师兄抱不平。”
我默了默,忽然想到大魔头当时告诉我要拦下沐瑄的神色。
我猜,当年他应该是跟着那个黑衣人走了。
在那样的情况下沐瑄离开,苍岚派的弟子定是损失惨重……他心里大概是对这件事情极为后悔的吧,所以才会那样叮嘱我,让我把他拦下来。但到底是为什么,他要在那种情况下和黑衣人走呢……
总不能是因为……有病吧?
“师叔可知,我师父大概要什么时候回来?”
沐珏瞥嘴道:“老头子们训话一般得要一天,完了通常的责罚是关禁闭,我想师兄应该会被关个两三月的禁闭,三月之后,你就能再见到你师父了。”
沐瑄也会被关禁闭……
我默了默,忽然转了转眼珠子:“关禁闭的时候,我可不可以给师父送点吃的去啊?”
“照理说是不行的。”沐珏调好了药膏,对着我咧嘴一笑:“不过这次门派上下都崇拜着师兄呢,老头子们罚他是一回事,咱们私下放水又是一回事。”沐珏对我挑了一下眉,“师叔且去给你去打点一下。”
我感激涕零的望着沐珏:“师叔真是大好人!”
沐珏又笑得像尾巴都要甩断了一样开心。
沐珏给我叫了一个苍岚女弟子来换药,女弟子的嘴比沐珏又更散了一些,光是换药的时间,她便帮我把苍岚派上下关于沐瑄的传言全都扒了一遍,什么沐瑄临危不乱的英雄气概震撼人心啦,什么南师叔那一门高傲的徒弟全部被魔族人吓得屁滚尿流,最后被沐瑄救回啦,什么沐瑄超级心疼自己的徒弟,将伤了自己徒弟的那个妖魔砍成渣渣啦之类的……
听到这些传闻里还有我的名字,我表示十分惊讶,在我看来,沐瑄能把我扛回来就已经算仁至义尽了,他竟还会为我受伤的事情生气……那我便大胆的猜测,他心里应该是有点在意我了吧……
拿镜子有希望了。
我很赞赏自己,觉得自己飞身一扑,舍身救师父拿一举动真是干得简单漂亮。
翌日,我早上起来后沐珏便屁颠屁颠的跑来告诉我,沐瑄果然是被关禁闭了。他让我先等个五六天,待得师父们不太在意沐瑄这件事了,再帮我去疏通疏通关系。
我也没急在这一时,倒是这几天来给我换药的女弟子无意间提到的一个消息让我有几分在意。
她说这次偷袭苍岚派弟子的魔族是静山百里开外的凫山魔族,而这个族在两三天前被一个神秘人给血洗了,不是苍岚派动的手,也不是其他修仙门派干的,有人说血洗凫山魔族的人用的是魔族的法术,这应该是他们魔族之间的内斗。女弟子看起来很是解气,道这是天道好轮回,谁也不放过谁。
但是听到这个消息我却一点开心不起来,算算时间,我猜这事多半是大魔头干的……一个人单挑整个魔族族群,即便是法力达到大魔头这个程度的人,做起这种事来也应该是相当吃力的吧,不管是成功或者失败,他应该都会付出不少的代价。
我忍不住心里的担忧,于是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跑到后山放了几只施术的鸟,让它们去寻找大魔头的踪迹。
等了两天,没等来鸟儿带回来的消息,倒是沐珏跑来告诉我,可以悄悄的去给沐瑄送饭了。
我只好收拾了情绪,拎了菜篮子跑到大雪冰封的苍穹顶上去看望沐瑄。
我去的时候守门的弟子一个不在,看来沐珏还是打点得不错的。
入了苍穹顶的冰洞,寒气渗骨,我不敢用法力抵挡寒气,只有抱着胳膊抖抖索索的往洞里走,一直走了半柱香的时间方才看见洞内的一个寒冰室。
室内寒气更甚,沐瑄独自倚着冰墙坐着,他闭着眼睛,一如我第一次在寒冰中看见他的模样,然而与第一次不同,此时我却觉得他周身气息莫名萧索,明明他现在还没有被封印三百年,但我却奇怪的觉得,他身上好像累积了百年的孤独,与他前些日子相比,整个人都消瘦了许多。
“师父。”我唤他,他才睁开眼睛。
一双深邃的眼睛直直的望进我的眼睛里,他将我看了好一会儿,才声色喑哑的问我:“你怎么又来了?”
这个又字用得真是让我不解,听不懂的我就毫不犹豫的忽略掉。我提着篮子走到他身边,将篮子放下:“我给你送吃的。”
他瞥了篮子一眼,又重新闭上眼睛:“拿走,我不需要。”
我奇怪。当时我明明是拦下了他,他明明也救下来苍岚派的弟子,现在全苍岚派的弟子们没有谁不崇拜他的,照理说他现在虽被惩罚,但心里也应该高兴才对啊,这一副如同斗败了的公鸡的颓然模样,到底是怎么回事……
“师父,你不要吃的,那我就陪你说说话吧……”
“不需要。”
“那你陪我说说话吧。”
“……”
我不客气的在他身边坐下,因为冷,便挨着他的胳膊挤了挤,沐瑄终于瞥了我一眼,适时我背上的药因为坐下的动作有点掉落,于是我拿手去拍了拍后背。
沐瑄见了,扭过头去,默了好一会儿才问:“伤怎么样?”
这句话我听出来了,他是想关心我,又不好意思来着。于是我很高兴的应他:“沐珏师叔说我没伤到要害,隔不了多久就能好的。他找了他师妹给我换药,他师妹每天都跟我说师父你这次在静山的表现有多英勇,真真成了大家的英雄呢,连一直不服气的南师叔都不吭声了。”
沐瑄闻言,眉目却更是暗沉:“英雄……”他忽然冷冷一笑。
我不明所以,于是又忽略了他的神情,兀自说着苍岚派的情况,他的师兄弟们每天的嬉笑闹事,沐瑄从不应我,直到我说得脑子都有点迷糊了,脑袋开始一点一点的往他肩上啄,他才拍了我的脑袋,把我弄醒。
“苍穹顶极致寒凉,你伤没好,易招寒气入体。之后……”
“之后我穿厚点来。”我把篮子里面已经冻成冰的馒头递给沐瑄,“师父留着吧,万一饿了还可以填肚子。”
他一愣,没有再推拒。
我打着哈欠,拎着篮子走了。离开冰洞之前我回头一望,沐瑄把馒头放进嘴里,然后被硬得似砖的馒头磕了牙。我忍不住偷笑,他却一抬头盯住了我。
目光流转间,我忽然莫名的有些心跳加速。
转过头,我逃似的离开冰洞。
我知道我大概是对沐瑄生出了点不该有的心思,毕竟……谁叫他长得那么漂亮呢。
但我是不能对他有这个心思的,因为我注定会回到三百年后,要动心思,也该对大魔头动心思……
晚间时分,我放出去寻找大魔头的鸟回来了。
有一只鸟的羽毛上染了血,我将沐珏给我的药拾辍拾辍带在身上,从后山寻小路下了山,左右一探,没发现苍岚派弟子的身影,我驾云而起,跟着鸟飞了两匹山的距离,终于在一条碎石河边发现了大魔头。
他趴在河边,浑身都是湿哒哒的,我走进一看,才发现湿了他衣裳的不是河水,而全是他的血。
我将他拖到河边平坦的地方,将他的上衣扒了,但见他胸膛是一片鲜血淋漓惨不忍睹,我吓得手抖,撕了他里边的衣服,在河里洗了回来帮他擦干净身上伤口,然后哆哆嗦嗦的摸出药敷在他的伤口上。
想当初我割他脖子的时候,匕首刃口都卷了,可见他身体的强悍,但这样强悍的大魔头居然伤成了这样,可以想象他与凫山魔族一战,到底有多么惨烈……
他心里得有多恨凫山魔族,才会如此拼命,只是因为在他的过去里,凫山魔族杀了苍穹派的弟子吗?
想着当时沐瑄与那黑衣人面对面交谈的模样,我觉得他们之间必定还有隐情。
我从半夜一直照顾大魔头到第二天午时,他一直昏迷不醒,我看看时间,觉得不回去不行,只好就近将他拖到河边石洞里面安置好。
回了苍岚山,我马不停蹄的去给沐瑄送了饭,装作平静的与沐瑄闲扯了一会儿淡,又收拾了东西赶到河边。
然而,许是山上某个地方下过雨,河大涨,淹过了我安置大魔头的那个河边石洞,我在岸边呆了好半天,然后才一个猛子扎进河里,在石洞中转了一圈,没有看见大魔头,我浮起来,几乎想哭。
完蛋了。
我把大魔头给弄不见了,他受了那么重的伤,被大水冲走,这不死也得残废了。我这辈子大抵是见不到他了。没他的帮助我要怎么用灵镜回到三百年后去啊……
我浮在河里,欲哭无泪的望着绵绵长河,忽然一根树枝精准的砸在了我的脑门上,我仰头一望,河边岸上,大魔头坐在大树杈子上,正淡淡的看着我:“我还没死呢。”
这一瞬间,我几乎感动得热泪盈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