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晚摇用一切尖锐和防备来面对言尚。
他那般伤心地看她,他说话语调抬高,他少有的真正动了怒……这一切都让暮晚摇背脊越挺越直,下巴越抬越高。
他口中的“许多事你不早告诉我”,更是直接刺激到了她,让她眼睛刷地一下红透,瞳孔震动。
暮晚摇怒:“早告诉你如何?让你早早抽身而走,不用和我搅和在一起么?!”
言尚愣一下,勉强控制自己的口不择言:“我不是那个意思……”
暮晚摇冷笑:“趋利避害,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这不就是你的意思么?我哪里说错了?你就是个木头,我不戳你你不动。是我一直撩拨你,可是难道你自己就很清白么?不是你一次次给我机会么?你要是真坚贞不屈,在岭南我第一次亲你时,你就应该一头撞死,以死明志!
“你没有!你有享受,你有沉沦……是你给我的机会!”
言尚辩解不能,脸色雪白。
他确实、确实……不管出于什么心态,不管是想和暮晚摇搞好关系,还是不想和暮晚摇成为仇人,他一开始,确实……
他微冷静了一下,轻声问:“好,是我不清白,我确实对你态度暧昧。那么,你说的让我做你情人,不给我名分,又是什么意思呢,殿下?”
暮晚摇不说话。
言尚盯着她:“是让我看着你嫁别人,和别人成为夫妻,我却只能和你在暗地里偷情?”
暮晚摇不耐烦:“我说了不会嫁人……”
言尚打断:“只是利益还不足以让你心动!一旦让你心动,你就会嫁。你想让我躲在暗处,将我当作什么?面首么?你见不得人的情郎么?年年岁岁,你和别人光明正大地同时出现,我却只是祈求你的一点儿施舍么?”
暮晚摇:“别说的这么可怜。我也不阻止你娶妻生子。”
言尚望着她:“是么?你不会阻止么?”
暮晚摇愕然看他。
他眼睛冰雪一般照来,那看透她心的目光,让她本想说自己才不会管他的话,硬生生咽回去,说不出来。
他是如此洞察人心。
但凡他不感情用事,但凡他不被她搅得稀里糊涂,他就是能轻而易举看透一个人到底在想什么。
暮晚摇不会说,言尚就轻声帮她说:“你口上说得好听,不会管我,但是我若娶妻生子,你真的能接受么?殿下,你是那种能接受的人么?你这么说,不过是你觉得我现在不会娶妻生子,不过是你觉得我对这些既然无所谓,为什么不顺了你,继续跟着你消磨。
“你希望我跟着你,一年又一年,一日又一日。你要我和你一直这么下去,让我一辈子和你这么磋磨下去……你太自私了,殿下。”
暮晚摇静静盯着他,半晌,她一下子好像失去了所有怒火的源头。
她自嘲地笑了一下。
他期待婚姻,期待孩子;她厌恶婚姻,讨厌责任。
他对不能有子嗣而犹豫,却想要一个名分;她因为利益牵扯不想给名分,却心安理得想享受他的陪伴。
他们都不纯粹。
暮晚摇淡声:“那你想怎样?”
言尚轻声:“我知道我的态度让你失望,可是我真的不是那种靠着冲动行事的人。我确实需要想清楚一切后果,才能给出明确答案。然而……对你来说……
“殿下,你是否觉得你不配得到正常的婚姻?你是否觉得,利益野心权势比我更重要。你是否厌恶一段婚姻厌恶对爱人的承诺和责任,连我也不能让你垂青?”
暮晚摇看着他。
看他身如松柏,质如金玉。却这样狼狈地站在她面前。
暮晚摇突然说:“我们分开吧。”
言尚大脑空白,呆呆看着她。
他呆了片刻,目中浮起怒意,又更加恼恨,也几多伤心。知道她终是不肯好好和他谈,终是放弃他,选择她的权势。
他在这里变得这么可笑。
他的一切压力,他打算如何去承受没有子嗣的痛苦……都变得这么可笑。
终究是对他的戏弄。
终究是触及她的利益,她就放弃他。
这般羞辱一样的感觉!
言尚怔怔地看着她,他不知自己还在指望什么,他心里难受至极,眼中的光也如泪光一般,清湖涟涟。暮晚摇别目不看,坐了下去,高声:“来人,送客!”
侍女们进来。
当着言尚的面,暮晚摇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吩咐:“日后没有我的允许,我的公主府不欢迎这个人。他要是能再不通禀就来我公主府,我拿你们试问!”
侍女们担忧地看一眼言二郎,见言二郎睫毛颤动,脸色惨白。这般羞辱,就是言尚也待不下去了。
他向她拱手行个礼,转身便走——
暮晚摇呆呆地坐在寝舍中,低着头。
她看着一地瓷器碎片,是她刚才拿去砸言尚的。她再盯着地衣上的一角,想那是言尚刚才站过的地方。
他眼睛由一开始的期待,到后来的死灰一般。
他终是失望了。
可是他又算什么?一个子嗣问题,就困住他,让他犹豫,让他不想做决定!
他也不纯粹!他不爱她!
她不后悔!
侍女夏容回来,轻轻在外敲了敲门,问公主可不可以进来清扫瓷器碎片。暮晚摇应了一声后,侍女们才静悄悄地进来打扫。
没有人敢和这时候的暮晚摇说话。
夏容悄悄看公主,见女郎挺着腰背坐在榻上,垂着脸,看着她自己的手掌心发呆。公主的睫毛浓长,面容冰冷。
公主分明一点儿脆弱的样子也没有露出来,但是夏容忽然觉得,公主一个人坐在那里,不哭不笑,好像很孤单、很寂寞。
她想,公主好像很伤心。
平日夏容是不敢来多劝暮晚摇的。虽是府中侍女,但是自从春华离开后,其他侍女对公主的过去不了解,就没有一人能走进公主的心里。她们多说多错,错了还要受罚,干脆不说。
然而这一刻,夏容突然想说点什么。
夏容立在暮晚摇身边,小心地将一杯茶放在公主旁边的案头上。她小声:“婢子方才在外头,其实听到殿下和二郎在吵什么了。”
暮晚摇抬头看了她一眼,眼神清泠泠的,却到底没发火。
夏容心里难受,想原来公主不能有子嗣啊。难怪公主以前总是那样讨厌小孩子……她大胆继续:“殿下,二郎是喜欢你的,方才二郎也说了,他还是想要名分。说明比起孩子,二郎更在意名分。
“奴婢知道殿下也喜欢二郎。既然如此,殿下为何不松口,给二郎名分呢?”
暮晚摇反问:“你凭什么觉得我很喜欢他?”
夏容呆一下,结巴道:“因为、因为公主平时和二郎在一起时,就像个小女孩一样,喜欢跟二郎撒娇,喜欢让二郎抱殿下……殿下和我们从来不这样,殿下和谁都不这样。
“殿下虽然总是说二郎,但是殿下其实不怎么真心跟二郎发火的。只要二郎出现,殿下的心情都很好,让奴婢们也跟着、跟着心情好……奴婢想,殿下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二郎的。”
她大着胆子,鼓起勇气:“奴婢觉得,殿下心里,比殿下表现出来的,还要喜欢二郎。”
暮晚摇不说话。
她当然知道她是非常喜欢言尚的。
正因为她的经历不同寻常,她才在心里那么喜欢言尚。她的爱干干净净,剔透无比……这是唯一的,美好的,不容任何人破坏的。
哪怕是言尚自己。
暮晚摇垂下眼,轻声:“正因为喜欢他,所以但凡他有一点迟疑,我都不要。我什么都没有,这世间什么都不是我理所当然应得的,只有我的爱最美好。
“我不要他的犹豫。”——
暮晚摇便再不见言尚了。
有时马车在巷子里堵上,暮晚摇坐在车中,也从来不向下看一眼。言尚也许有来找过她吧,她不清楚,但是从夏容犹豫不决的神色,暮晚摇能猜到言尚应该是来找过她的。
但是她不稀罕。
断就要断干净。
她最清楚自己对言尚的喜欢有多不正常,她清楚她只是看他一眼,她就是会心动。因为他是那么好,是她的黑暗中最美好的光。她不知道世间有没有比言尚更好的郎君,反正她没有遇到。
他对她的影响太大了。
她不容许自己懦弱,不容许自己见他一眼,就头脑发热,就想要找他回来。
有时到了晚上,她就会恨自己为什么要把一切挑明,明明继续哄骗下去,她就能继续享受言尚理所当然待她的好;有时喝多了酒,她就有一种冲动想去找他,想说自己后悔了,不管什么原因,只要他们在一起就好……
而到了白天,冷静下来的时候,暮晚摇就庆幸自己又捱过了一天,她再一次告诉自己,自己的选择没有错。
权势是先于情爱的。
任何人别想夺走她手中的权势!
不管是言尚,还是李家、韦家!或是太子,皇帝!
她拼尽全力也要自己过得好,要让自己身边人受自己的庇护,过得好!——
暮晚摇再一次见到言尚的时候,时间已经到了五月。
她在一个朝臣的宴席上,本是和韦树见面。
韦树最近官运不顺。
之前演兵之事,按说韦树也应该升官的。但是吏部将他卡住了。毕竟监察御史这个官职,得罪的人太多。朝廷中希望将韦树拉下马的人太多,而韦树既不求助韦家,也不求助暮晚摇。
当暮晚摇知道的时候,已经是她决定解决自己夹在李家、韦家之间婚姻的问题了。
暮晚摇在宴上见到浮屠雪一般干净的少年郎君,二人静坐,彼此都有一些难言的尴尬。
韦树悄悄看暮晚摇,觉得公主殿下的气质,冷了好多。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要和自己联姻的缘故,暮晚摇见到他,也不像平日那般笑了……韦树低下睫毛,有些难受。
暮晚摇:“巨源,你想娶我么?”
韦树抬头向她看来。
暮晚摇没看他,眼睛望着筵席上来往的其他官员。
暮晚摇说:“如果你也不愿意,那我们当合作,一起拒绝这门婚事。如果你想娶我,那我就与你做一场利益交换——你和我一起拒绝婚事,我帮你解决你现在官场被人找麻烦的事情。”
韦树垂下眼:“殿下在补偿我?”
暮晚摇:“嗯。”
韦树轻声:“为什么要这样?”
暮晚摇不解,向他看来。见他抬起琉璃般的眼睛,安静地,哀伤地。
韦树:“殿下以前不对我这样说话的。殿下现在已经开始讨厌我的存在了么?”
暮晚摇一愕,心知自己的态度让韦树受了伤。少年抿着嘴,坐得僵硬,他的睫毛颤颤,眼睛染上霜雾。不管如何,到底是个比她小了整整四岁的弟弟。
她一下子有些茫然失措,不知道该怎么哄韦树,而这个时候,不知道哪个官员喊了一声“言二郎”,暮晚摇比自己反应还快的,一下子看了过去。
她本是躲避韦树的眼神,本是随着本能看过去,却一下子和言尚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他和几个户部官员站在一起,其中还包括暮晚摇用得最得力的大臣户部侍郎。户部侍郎正嘉赏言尚公务办得出色,而言尚向暮晚摇这边看来。
他怔了一下,因她竟然也向他看过来。
一月不见,二人都有些出神,心神空了一下。
只是看着彼此,却好像回想起了很多过去……暮晚摇猝不及防地扭过了脸,态度冰冷:“言尚怎么也在?”
韦树错愕,不知言二哥来,为何让殿下反应这么大?
侍女夏容屈膝,紧张道:“通知筵席时,没有言二郎的名字。也许,言二郎是临时来的……是奴婢的错……”
暮晚摇:“我们走。”
她竟一刻不在这里多留,起身就要走。韦树跟着她站起来,追上两步:“殿下……”
暮晚摇勉强停步,对无措地看看她、又看看言尚的少年露出一丝笑,说:“改日再与你聊,你不要多心,我没有针对你。”
韦树:“殿下你和言二哥……”
他心想殿下拒绝婚事,难道不是因为言二哥么?
暮晚摇说:“不管我和言尚如何,都不影响你。不要因为我们分开,你就变得慌张。”
暮晚摇就这样匆匆走了,连个面子功夫都不多做,让一众官员脸色古怪,探究地看眼初来乍到的言尚。
言尚目中微黯,自嘲一笑。
他本来不来,是听说她来了,仍想和她见上一面……然而她本就是冷酷无情的,说是与他断了,就真的要老死不相往来了吧?
韦树走了过来,看着神色有些怔忡的言尚:“言二哥……”
言尚温和对他一笑:“巨源不必担心。不管我与殿下如何,都不影响你的。”
韦树不说话。
心想你们的说法还真是一致。
然而……你们真的分开了么?
是打算再不见彼此了么?
可是一个弄权的公主,一个步步高升的臣子,怎么可能再也见不到彼此?——
暮晚摇也明白这个道理,暗自有些后悔。这就是和一个朝中臣子谈情说爱的麻烦事。
哪怕分开了,她也不可能再不用见言尚。而每次见到他,都有死灰复燃的可能性。
这可怎么办?——
在暮晚摇和言尚关系变成这样的时候,冯献遇离开长安,要去济州当参军。
济州是一个荒芜的地方,冯献遇说去济州,其实就相当于被中枢贬官。
冯献遇在长安的朋友不多,和几个交情浅的朋友喝了告别酒后,他等来了匆匆而来的言尚。
冯献遇和言尚一起坐在灞桥柳树下说话。
言尚皱眉看他,温声:“冯兄,之前各国使臣还在长安时,我听说你献诗有功,那时还听说待使臣走后,你便会升官。却是为何如今要去济州了?”
冯献遇神色有些憔悴。
他道:“服侍公主服侍出错了呗。”
言尚愕然。
冯献遇转头看他,意兴阑珊道:“当时使臣在时,我献诗有功,长公主见我不依靠她,却去找别的门路升官,就有些不高兴。但是殿下那时也没有说什么,算是默许了我升官。但是之后殿下就不怎么找我了。
“之后有一次,因为我向殿下建议,让殿下遣散那些没什么用的面首。殿下当时因为气我升官没有告诉她,拒绝了我的建议。但我的建议被那几个面首听到了,他们嫉恨在心。他们挑拨离间,在殿下面前陷害我,还设计让我去了殿下原本不许任何人去的独属于她夫君和她死去女儿的宫殿。
“殿下勃然大怒,我便连辩解机会都没有。我根本见不到殿下的面为自己说情,就被贬去济州当参军了。殿下算是彻底恨上不肯安分的我了。”
言尚听完这一切,轻轻叹一口气。
言尚:“济州苦寒,冯兄当做好准备。”
冯献遇乐:“多谢你没有跟其他人一样来拉着我一起哭,替我哭了。哎……算了,起码我这次去济州时,可以去将我女儿接来一起。我只是担心我女儿吃不了苦,不愿意和我去济州。”
言尚温声:“冯兄可以亲自问问。”
冯献遇叹气:“我女儿太小了,又和我不亲……”
言尚:“再小的孩子也有自己的想法。冯兄总是要问一问才好。冯兄错过了与女儿的这几年,必然心中也极为想念。人世一遭,父母子女缘分如此不易,兄长当珍重才是。”
冯献遇闻言露出笑。
被贬出长安,他纵然难过。但是想到马上能见到女儿,他又隐隐对未来有些期待。便是为了女儿,他也得坚持下去,不能死在济州。
冯献遇看向言尚:“你呢?”
言尚一怔:“我怎么了?”
冯献遇:“你快要及冠了吧?家中仍不催着你成亲?我像你这般大时,我的囡囡都出生了。”
言尚摇头笑一下。
眼中神色有些落寞。
他轻声:“我恐怕是没有这个缘分的。”
冯献遇只看到年轻郎君眼中的寥落哀伤,却不知更多的,只以为言尚是和他机遇一般。冯献遇叹气,道:“你我相识一场,却是差不多的命运。你如今仍是和丹阳公主在一起么?”
言尚沉默,半晌,才轻轻“嗯”一声。
冯献遇便劝他:“你看看我如今的样子,就知道尚公主不是什么好差事。虽然能够凭着公主青云直上,但是大魏的公主一个个脾气大,丹阳公主也不会比庐陵长公主脾气好多少。
“为兄是为了仕途,实在没别的路走。但是你何必这样呢?你年纪轻轻,前途大好,何必去伺候她们这些公主?
“她是不是既不肯给你名分,也不肯给你孩子,把你当面首一样用?
“素臣,听为兄一句劝,趁着年轻,离开丹阳公主吧。侍奉公主,不值得的。”
言尚轻声:“侍奉公主,那都没什么……只是,她真的这么不在乎我?
“从头到尾都是戏耍我么?只是觉得我好玩,就一再戏弄我。我动了心,她就一次次后退,一次次搪塞。她真的只是将我当一个解闷的,好玩的。她心里到底没有我么?
“还是因为我地位不够,官位太低?为什么她从来不让我参与她的事情,她有事情总是一个人解决,根本就没想过我?我和她这样久,她既不走进我的生活,也不让我参与她的……我初时以为等时间久了就好了,可是……已经这么久了。”
他低着眼,难堪的:“我不怕等待,不怕时间,不怕那些麻烦……那都是可以解决的。问题是,这个期限,到底是有多久?是一辈子么?是永不见天日么?
“而今、她还、还……压根放弃了。”
冯献遇在他肩上拍了拍,不知道该怎么说是好。公主嘛,寻常人哪能应付得来——
言尚和冯献遇在灞桥喝了一点儿酒,送冯献遇离开。吹了一会儿冷风,言尚有些熏熏然,却还是选择回户部办公。
经过他每日锻炼自己的酒量,他现在稍微喝一点儿浊酒,已然不会影响太大。且心里难受的时候,言尚发现,确实喝点儿酒,心情能好一点儿。他依靠自己控制情绪已经很累,有时候只能依靠这种外力。
言尚到户部的时候,正遇上工部的人来要银子。
在其他几部眼中,户部是最有钱的。但在户部眼中,户部永远是缺钱的。其他几部来要银子,每次都非常困难。工部这一次来,是他们的尚书亲自来了。
户部几个大官当即躲了出去,把小官们派出去应付工部。
言尚刚回到户部,就要去应付这种事。
他到的时候,户部和工部的人正在吵,声音越来越大。言尚揉了揉有些痛的额头,走过去拦架,希望双方冷静下来好好说一说。
他脾气温和,平时应付这种事驾轻就熟。但是这一次,户部和工部吵出了火,吵嚷着,双方推打开来,言尚被夹在中间,劝道:“各位冷静……”
一官员斥道:“不要多话!”
“关你什么事!”
推推嚷嚷下,言尚清瘦的身子被不知道谁向后重重一推。言尚因酒而有些力乏,撞上了身后的灯烛,灯火和灯油瞬间向他倾来,倒下……——
暮晚摇被刘若竹拉着一起,去女郎们之间的宴上玩耍。
暮晚摇本是不耐烦,但架不住这个刘娘子格外能缠人,说话柔声细语。暮晚摇就是拿这种人没办法,就真的去了。
只是去了,她也十分局促。因她不适应这种筵席,已经很多年了。她习惯了和大臣们往来,和这些娇娇俏俏的女郎,实在说不上太多话……刘若竹就是担心她不适应,便非要亦步亦趋地跟着。
因为言二哥求助,说殿下最近心情不好,她若有时间,希望能陪陪殿下。
刘若竹自然一口答应。
刘若竹正陪着暮晚摇说话,忽然,她的侍女急匆匆过来,俯到她耳边说了一句话。刘若竹脸色瞬间就变了,一下子站了起来。
暮晚摇挑眉:“又怎么了?”
刘若竹的星眸向她看来。
刘若竹慌了神,呆呆的:“殿、殿下,你不介意我告诉你吧?言二哥、言二哥被灯油浇了……”
暮晚摇大脑一空,猛地站起来。她呆呆的,瞬间一言不发,转身就向外走。
初时只是快步走,之后心急如焚,她直接跑了起来。
刘若竹在背后向她追来,追到府门口时,见暮晚摇已经骑上马,先于她的仆从离开。刘若竹慌着神,却让自己镇定:有公主在,言二哥一定会没事的——
暮晚摇纵马如飞,她马术了得,但长安街市上百姓众多,她很少纵马惊扰百姓。
今日却是顾不上这些了。
卫士们在后骑马追来,暮晚摇只来得及吩咐:“去宫里,请御医来,务必要最好的、最好的……”
她心乱如麻,勉强让自己定神作出决策,但是她眼前已经开始潮湿,只不过控着而已。
暮晚摇不顾人阻拦,下马后就向言府后院跑去。她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在院中看到一个仆从手里拿着一卷白色绸缎,仆从们一个个如丧考妣,她心都凉了。
推开房门,暮晚摇将那些仆从们关在外面,就向内舍走去。她看到床上躺着一个奄奄一息的郎君,见他脸色如纸白,额上缠着纱布,中衣也凌乱,里面好像缠着绷带。他闭着眼躺在那里,气息都感觉不到一般。
她傻了,以为他死了。
暮晚摇的眼泪瞬间掉落。
她扑到床榻上抱住他,搂住闭目不醒的他开始啜泣更咽:“言尚,言尚……你怎么了?言尚、言尚、言尚……
“你这样让我怎么办?我不能没有你!你不能离开我!你是我生命中最好的人,我不要你走!言尚,呜呜呜……”
昏昏沉沉中,言尚听到暮晚摇好似在叫他,在搂着他哭。他艰难地撑着眼皮,睁开眼,便见她扑在床沿上,抱着自己不撒手,哭得快要断气一般。他被疼痛折腾得厉害,而今脖颈却好似要被她的泪水淹没了。
他模糊地看到一个纤影扑着他不放,哭得他脑仁疼。言尚含糊的:“摇摇……”
她呜呜咽咽,抱住他哭得更厉害,将眼泪埋在他脖颈上。言尚浑浑噩噩间,勉强地撑着手肘坐起,将她搂住,而她哭得更加厉害。
却是她哭了半天后,终于想起了什么。
暮晚摇抬起泪水涟涟的脸:“你没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