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园第一个想到的是薛逸程,赖飞白笑着摇摇头说:“不太行,且不说他究竟有没有这个能力胜任这个职位,他坐过牢,而且前科还是经济犯罪,公司其他股东不可能同意让他接触这种核心岗位的。另外,就算大家都同意了,安全中心不是他一个人能撑起来,如果只是吕泽阳一个人走,我们顶多再耗点时间和精力再培养一个人出来,但现在是大批量辞职,”说到这,赖飞白忽然转头看她一眼,“而且,公司现在遇到麻烦了。”
向园心头一凛,如巨石压着,渐渐往下沉,有些魂不守舍地问:“什么麻烦?”
赖飞白叹了口气,“算了,跟你说了也没用,你解决不了,董事长这次也是被气的,你这段时间好好陪陪他吧,剩下的事情,交给我。我会尽量想办法的。”
长廊里,人影寥寥,偶有护士推着手推车匆匆而过,车轮滚动的声音却像是坦克开过,轰隆隆地充斥着她的耳膜,震得她心头酸涩,嘴角牵起一抹苦笑,想说:小白,你都快三十五了吧。青春都献给东和了吧?这一天天的,有为自己考虑过吗?连你都可以为东和奉献一生,我是不是太自私了?
向园却始终说不出半字,转头去看窗外,七月的季节,郁郁葱葱的树苗,在太阳下长得茂密如常。嫩绿的叶尖在光线的折射下冒着刺眼的银光,渐渐红了眼眶,如鲠在喉。
静谧的走廊忽然传来缓慢低沉的脚步声,向园和赖飞白齐齐抬头。
向家冕站在五米开外,表情颓然,眼眶也是红的。
三人目光在空中对上,他先是无措地别了下眼,大约是不想让人瞧出他哭过,索性别开头问赖飞白:“公司到底出了什么事?”
赖飞白站起来,不留余地:“你帮不上忙的。”
静三秒,家冕一直抿着唇,侧着头,似乎卯足了劲在压抑自己的情绪,最终,还是好声好气问了句:“你不说怎么知道我帮不上忙?”
赖飞白摇头:“你懂技术吗?不说黑客这种专业性强的技术,你连基础的公司管理都没学过,当初上大学,董事长想让你考个金融系,你倒好,为了发散你那点廉价的爱心,跑去学兽医。你说你学个临床医学,当个外科医生,好歹现在董事长的病,我们也不用求顾严医生。”
向园有些失神,想到小时候,其实那时候她母亲跟爷爷关系不算好,爷爷那么精明的人会看不出自己母亲不喜欢他儿子吗,跟母亲那边的关系一向是不冷不热。
生命机滴滴答答地在病房里回响,家冕的手,也跟着那缓慢的节奏,攥紧松开又攥紧。
“陆怀征去当兵,你也紧跟着开了飞行基地,想要实现你心中那些波澜壮阔的英雄梦,特威风地给山区的留守儿童做飞行表演,她们是高兴了,你有没有回头看看你爷爷,他高兴不高兴?他一个人管这么大一间公司累不累?”赖飞白从头至尾,表情都几乎与平常无异,就像个机器,只是刻板生硬地将脑中储存已久的垃圾给一股脑地倒出来了,“这话,我很早就想说了,包括向园你也是,你们从小生活在这样的家庭里,都是含着金汤勺出生的少爷小姐,享受了别人享受不了的,就应该承担起别人承担不了的。可你们从来没有一天,为这个家考虑过,你们身边的朋友,有哪个像你们这么生活自如我行我素的?为什么你们不能为他考虑一下。”
赖飞白似乎要失控,冷静说:“说多了,言尽于此。”
司徒明天曾经问过赖飞白,问他有没有兴趣管理公司。
赖飞白当时挺难过的,两个孩子,没有一个愿意牺牲的。他问司徒明天为什么不逼一逼,司徒明天当时可无奈地说,我答应他们奶奶了,让孩子自己选择,不逼他们做任何选择。
不然,下辈子就不跟他在一起了。
再说,只要东和能一直传承下去,交到谁手里有什么关系?司徒明天是想得挺开的,他们不愿意,自然有人愿意,只要是为了公司好,这个公司是不是向家的又有什么关系。
但他没想到,是如今这种局面。
如果是败在他手里,怕是死也不能瞑目了-
图斯兰,梁秦跟徐燕时遭人伏击。
徐燕时刚从梁秦房间离开,刚阖上门,腰间便被硬邦邦的东西顶住,他微低头,瞧见地上的倒影,是一把枪的形状。
男人用英文命令他:“举手。”
第一次近距离接触这种枪械物品,徐燕时难得不慌乱,而是镇定地把抄在兜里的双手慢慢举起来,脑中思索,来人是雇佣兵还是本地的反政府武装势力。
他淡定地用英文回敬:“你想要什么?”
男人又把枪往前顶了顶,徐燕时手抬高,神情不漏怯,笑着调侃了一句:“冷静点,伙计。”
“开门。”
“我没卡。”
“敲门。”
两人在门口低声交谈,走廊一片寂静,唯有窗口落下的月光证明这夜还亮着。
徐燕时一面漫不经心地同他交流,一面垂睨眼打量地上的影子,寻找脱身机会。
瞧这身量,他非常确定自己打不过他,这人足有两个他的宽度与厚度,尽管他身手再快也快不过人家手里的枪子弹。又怕时间耗下去,惊了梁教授,徐燕时琢磨,怎么把人引开。
却不料,他正思虑之际,面前的门忽然就开了。
……
两人被捆上了一辆装甲车,眼睛嘴都被蒙着扔在后座,随后一路尘土飞扬、颠簸,连夜被送往乌克察木镇。
然而不凑巧的是,第二天图斯兰发生7.2级大地震,整个图斯兰混乱不堪。
起初以为是普通地震,武装分子们还挺淡定地喝酒吃肉,瞧见镇民们在漫天黄沙中抛头鼠蹿,结果这群反政府军的武装分子在这片混乱中举着枪,不耐烦地朝天空放了两枪!
所有人都停下来,画面仿佛静止,镇民们头皮发紧,搂紧亲人孩子瑟瑟发抖地缩在墙角。
梁秦跟徐燕时被关在一个土瓦房,摘了眼罩,手脚被交叉地缚着,俩都不慌,淡定地看着彼此,梁秦瞧着自己学生灰头土脸地模样也英俊,看他这不动声色的模样,故意吓他:“要不要就地写封遗书给那小姑娘,咱俩这怕是凶多吉少了。”
两人缚手的绳子是交叠捆在一起的,这种绑法是能解的,徐燕时记得在上海时教他玩火的那个魔术师跟他说过,他细细回忆了一下,尝试着解了下,一边拎着梁教授的手来回倒腾,一边低声哧笑说:“要真回不去,留那东西让人家伤心干什么。”
梁秦心头一凛,手上捆着的绳子,仿佛也捆住了他的心口,狠狠一抽,眼神紧盯着徐燕时:“如果真牺牲了,遗憾吗?会不会后悔跟我来?”
徐燕时手上动作一顿,仍是低着头。
“会。”
梁秦不说话了,眼神复杂地看着他,可又觉得这个答案也无可厚非。
下一秒,手上绳索一空,还真给抽出来了,两人解体,梁秦怔愣,心想这小子怎么解出来的,却见他低头去咬手上的绳结,额上沁着密密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倒颇有男人味,沉稳得不像话:“会遗憾没有陪她到最后,但不会后悔跟您来。”
梁秦挑眉,又问了句:“不觉得委屈吗?”
“委屈?”徐燕时抬头看他,那双眼真是一如既往的干净,明亮深邃,笑着说,“您不是说,男人受的两种委屈都不算委屈吗?”
这话梁秦是私底下的跟他们几个吃饭的时候,喝到慷慨激昂的时候说的,那时候老鬼哭诉自己写论文太委屈了,梁秦听后笑了笑,点了根烟,一本正经地教育:“男人什么委屈都能说,找人扛,唯独两种委屈,你不能说,还得自己扛。”他顿了顿,喝得面目绯红靠在椅子上,夹着烟的手指轻点,告诉他们:“一种是为国家受的委屈,还有一种是为自己爱人受的委屈。”
为国家受的委屈不算委屈,那是荣耀;为爱人受的委屈也不算委屈,那是生活。
“这话你倒是记得清楚,”梁秦哼笑,“不说了,有命活着回去,我死也要把你搞进研究院。”
话音刚落,天地再次巨晃,墙上、头顶上的泥灰开始扑簌簌地往下落,两人眼神交换,心下涌过一阵不好的预感,却听窗外再次骚动起来,人群慌乱,镇民们再次开始不要命地四处逃窜,这次连武装分子都坐不住,脚步声开始急促,耳边是嘈杂的外文。
然后梁秦听见头顶残旧的房梁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紧跟着,那半米宽的房梁摇摇欲坠,径直朝着他砍了下来!
梁秦瞳孔紧缩,心头慌乱,来不及躲,下一秒,一个高大身影罩过来,拿手挡了下,那粗壮的梁木,不偏不倚地重重砸在徐燕时的肩背位置,男人闷吭一声后,伏在他身上一动不动。
梁秦吓得浑身直哆嗦,惊恐地推他,连喘气都不敢,小声地叫他名字。
“徐燕时,燕时……”
下一秒,“砰”一声巨响,有人踹开门。
徐燕时睁眼,嘘了声,示意他闭上眼。
梁秦心定了,颤颤巍巍地闭上眼,随后听见两个武装分子在身后用图斯兰语交谈,谈到一半,天地一晃,余震再次来袭,比刚才那次更烈,两武装分子一对视,扛着枪转头就跑出去。
天地如被一条巨蟒绞着,地动山摇,天昏地暗间,黄沙飞扬;飞沙走石间,瞬夷平地。
泥石坍塌,屋顶被掀翻,不知过了多久,剧烈震荡过后的世界显得格外静谧,那是死一般的寂静。梁秦先是听见耳边响过两次枪响,他缓缓睁开眼,视线模模糊糊,外面世界仿佛是遭到了洗劫,满目疮痍。天灰朦朦,像是拢着一层纱雾,他一度以为自己到了天堂,外籁无声,眼睛上全是尘土。
直到他听见身后传来对讲机的电流声,在空寂的废墟里,滋滋啦啦地响着,紧跟着,对讲机里传出熟悉又久违的中文,是陈瑞的声音,他在指挥:“飞鹰报告,所有人全部到3号屋集中!这边有生命体征!这边有生命体征!”
时值此,梁秦才知道,他们刚才经历了一场图斯兰五十年来最大的地震。
他扯了扯紧绷的嘴角,嗓音干涩的疼,像个埋在地底下的老古董刚被人剖出来,冒着灰扑扑的土。
然而这位从没哭过、擅于掩藏情绪的老教授,似乎在那瞬间没忍住,眼眶里全是热泪,和着灰,滚落下来。
不为什么。
为这个一直拿自己后背替他挡住沉重房梁、一直失意从未得意的得意门生。
他曾经不甘,间接表达自己对他的失望,怒而拐弯抹角地严厉质问他,你还是曾经那个徐燕时吗?
他始终不为自己的争辩,他只是轻声而又无奈地说,老师我没变。
虽他后来也后悔不该说那些话,尽管真心诚意地找他道歉,可内心还是认为他变了,徐燕时这么通透的学生会没有察觉吗,他没有点破,也没有怨言,还是放下项目陪他来了。
一边是梦想,一边是现实。他已经做的很好了。
梁秦,你总怪学生出了社会就变了,又何曾为他们想过,他们一路走来,拒绝了多少诱惑,你又何曾全部了解?
克莱韦教授私底下找过徐燕时,徐燕时回来就同他说了,克莱韦想邀请他去他美国的定位偏向实验室。
徐燕时当时也挺诚实地跟他说了,有点心动,毕竟可克莱韦教授在国际上的名声是有目共睹的。但克莱韦建议他加入美籍。
梁秦当时问他:“你怎么想的?”
徐燕时摇头,挺无奈地说:“我很想跟着克莱韦教授学习,可不想加入美籍,所以拒绝了。”
梁秦当下欣慰,难抑激动情绪,等人走后,找到秘书长在监控下拨了个电话出去,电话那头的人似乎等这个电话很久,是一道温婉却干练的女声,中文不太流利。
“梁秦教授?”
“尊敬的伊莎贝拉女士,请不要再试探你儿子了,徐燕时他想留在中国。我之前就跟您说过,他是不会去美国的。”
女人声音低了些:“梁教授,您不要紧张,我不会逼他的,我只是想如果他来美国,我可以照顾他。”
梁秦忍不住冷笑:“那您早干什么去了呢?在他最需要母亲的时候,您不在,在他父亲抛弃他的时候,您也不在,好不容易他撑过来了,您说想要照顾他,不免让人笑话。如果他知道克莱韦教授找上他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因为您的话,我想他不会高兴的。另外,伊莎贝拉女士,我承认,您是一位非常伟大的建筑师,但是,您绝不是一位合格的母亲!”
那晚电话挂断,望着窗外鹅黄色的明月,梁秦久不能入眠。
有些话不敢说,怕太冒昧,也怕徐燕时心里不舒服。
直到此刻,眼前的断壁残垣,满目萧然,他忍不住搂紧他,喃喃地说:“一日为师,终身为父。”
终身为父。
燕时,我带你回家。
他闭上眼睛想-
东和集团辞职事件很快就上了热搜,如此大规模的辞职,忽然在网上掀起了一阵辞职热,甚至有人怀疑,东和的管理运营方式是不是都存在问题,才会引起这次大规模辞职事件。
甚至还有知情人士出来爆料,东和内部腐败不堪,领导阶层之间明争暗斗,压根不考虑员工感受,有人说自己在东和做了三年,被顶头上司压榨了三年,成为了上司间权术玩弄的牺牲品。说得还挺有模有样的。
职场权术话题忽然成了那年夏天的热门,甚至有人频繁在知乎开贴。
——说说你曾遭遇过的职场潜规则?
——你曾见过职场最黑暗的手段?
诸如此类,一时间,将东和集团推入了水深火热中。
向园找人查,发现爆料者都是同一个ID和账号,家冕气急败坏地要公司公关赶紧发帖澄清,被向园拦住。
网络舆论环境她太清楚了,公关做得好,舆论风向瞬间可以扭转,公转做不好,舆论风向不仅一边倒反而会越描越黑,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着急发公关,越要沉住气。
有时候公众要得并不是一个真相,他们并不关心你们东和内部到底怎样,是不是真的存在腐败问题。有些事情,一旦揭露出来,公众的视线会自然而然地偏向弱势方。
大多数人是看客心态,站了他们自认为公正的一方。大多时候,自认为公正的,都是弱势群体,更别提职场这个环境,大多数人都对工作和公司及上级抱有偏见,只会自我代入,就更义愤填膺。
赖飞白没想到向园一个没经历过公司管理的小姑娘能想到这么多,实属不易,这些都是他们在屡次的失败教训中才得出的经验。
听闻此,他不由得看了眼躺在床上一言不发的司徒明天。
司徒明天听得入神,“那你说怎么办?”
话音刚落,VIP病房的电视上,忽然播出一条滚动新闻。
“图斯兰发生7.2级大地震,当地反政府武装分子叛乱,名华侨被困机场呼救!中国政府已派空军救援!”
……
向园大脑轰然炸开,空白一片,耳边嗡嗡嗡的不断轰鸣,仿佛听见了头顶上空飞过的直升机的轰鸣声,整个人呆呆地坐在病房里。
家冕掏出手机刷热搜,猛然发现前两天居高不下的#东和集团#此刻已经退至几十名开外,还有在一直往下掉的趋势,热搜前几已经被图斯兰地震各种话题刷爆。
前几天还在网上肆意谩骂的网友们,忽然在一瞬间,仿佛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拧成了一股绳,也许是那抹坚定的中国绿,也许机场那些华侨渴求活下去的眼神触动了他们本就虚无缥缈的心。
向园淡淡回过神,对赖飞白说:“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这几天找人撤热搜,不要做出任何回应,我们把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都顺一下,把那些造谣的账号都一一截图出来,你单发一张律师函是没有公信力的,就这两天,我们什么都不做,只做一件事,把造谣过五百的账号拉出来,直接提起诉讼。”随后,她看向赖飞白:“杨平山的辞职报告批了么?”
赖飞白:“还没批。”
“批了吧,”向园说,“我入职,我不懂技术,网络安全那块我无能为力,杨平山这个吃吃饭喝喝酒的位置我还是可以的。至于网安部的吕泽阳,能拖多久拖多久,随便找个理由把他搪塞过去,我在等一个人回来。至于其他人,想走就让他们跟着杨平山走。”
“那余下的位置,一时间上哪去招这么多人。”
向园看向司徒明天:“西安。我建议您把西安分公司关了,统计八十个人,先入总部就职培训,薛逸程跟尤智这两个人,可以入网安部,我知道您对薛逸程有意见,但是这种时候,您得先把公司保下来再考虑后续问题。”
司徒明天见她安排地妥妥贴贴的,哪还有自己插话的份,也只是嗫嚅着说了句:“话都让你说了,我还能说什么。”
赖飞白插话:“可是还有个问题,离职里,除了杨平山,还有几位也是股东,退股金额加在一起总共一亿两千万。董事长目前手里没有这么多现钱。”
家冕冷不丁说:“我刚把飞行基地给卖了,加上手头上的余钱,大概有四千万左右。您差多少?不行我去借。”
向园经济解禁,但前两年她端着Ashers的架子,不开直播不要礼物,都没怎么赚钱,相比家冕在外头时不时搞点小投资,囊中未免羞涩,拢共资产也就千把万。
司徒明天忽说:“把别墅卖了吧,”旋即看着那俩人,“回老宅吧。”
老宅的记忆已经是许久之前,向园甚至都没什么记忆,只记得小时候一家人逢年过节就聚在一起看她和妈妈唱歌跳舞,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里,也就唯有那两天是快乐的。
等她再懂事些,家里就开始搬进了大别墅,妈妈终日不见踪影,后来连过年索性也不出现了。
也不知道,那老城墙含羞带怯的海棠花,是否还开着?
……
向园看着司徒明天:“回啊。”
静默半瞬,向园才说:“把公司交给我跟哥哥吧,不会可以学,小时候您不也这么教我们读书写字?”
“你们?”
“嗯,我们。”向园点头。
“妹妹都这么说了,”家冕紧跟着开口表态,“我这个当哥哥的,也得表示下,虽然我没学过金融管理,但是我昨天晚上规划了一下,其实咱们可以不用这么固化思维地管理公司,比如说,咱们可以考虑下,开个宠物连锁店……”
不等他说完,三人齐齐:“滚。”
氛围终于缓和,连赖飞白都忍不住勾了勾嘴角。
等两人离开。
天色渐暗,灯火渐起,病房昏暗,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电视亮着微弱的蓝光,衬得整个病房幽幽亮。司徒明天躺下,赖飞白替他掖好被子,给他将夜里要喝的水温好放在床头,终是没有忍住说了句:“润生集团的周董前两天联系我,说是想见见向园。”
瘦小的老爷子窝在被子里,传来一声轻咳:“做什么?”
赖飞白:“说是愿意入股,填补杨平山的资金空缺。年前医疗AI的项目刚批下来,咱们就把所有的资金都投进去了,现在账面上剩余的现金流不多,这阵子又出了这么多事,员工遣散费、安抚费,处处都是用钱的地方,银行那边对咱们的信用评级似乎有疑虑,迟迟没批下贷款……”
司徒明天哼了声,“有疑虑?咱们以前有钱的时候,跟我们批业务的时候到没见他们有什么疑虑,现在这会儿跟他们借十个亿,倒有疑虑了?”
赖飞白:“咱们现在公司事情多,人之常情。”
门外,护士推车过,哐啷哐啷作响,向园回来拿包,手刚扶上门把,便顿住了。
司徒明天:“现在账上还有多少钱?够不够支付下期工程款?”
赖飞白:“暂时够,但是如果这十个亿不批下来,咱们今年有一半的项目可能要停止,特别是医疗制药那几个项目,对方催得紧。杨平山这一走,又直接把几个项目主管带走了,咱们不光没钱,连人也没有。所以周董那边说,他给咱们十个亿,项目入资,再分管几个人给我们,先度过眼前这难关。西安那边,能用得上的人没几个,周董这边,确实是最好的选择。”
向园缓缓松开门把,走廊的风阴凉灌入,人往边上侧了侧,心莫名地开始怦怦狂跳。
司徒明天哼唧一声,没好气:“他有这么好心?总得有条件吧?”
赖飞白嗯了声,把灯、电视都关了,房间瞬间陷入黑暗。
声音未停:“他想让周煜晨跟向园结婚。”
风呼呼刮着,树叶摇晃在黑夜中如同幻影飘摇,如同她那颗飘摇不定的心。鹅黄色的月,在空中悬着,瞧不太真切,不知道图斯兰那边的月是否跟这边一样?
小时候,向园听过和亲公主的故事,她不理解,问老爷子为什么两国邦交,要一个小女孩牺牲爱情嫁去一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老爷子说,这就是中国式婚姻。只有婚姻关系才是长久且永存的。
出生在这样的皇室贵胄,注定了是集体利益高于个人利益,国家利益高于集体利益。如果你是一国的公主,为了守护我国的子民不受战争涂扰,是否会牺牲自己的爱情远嫁?
她坐在门外的长椅上,低头自嘲地笑。
她哪里还是公主,等徐燕时回来就会发现,她现在是个落魄公主,爷爷病了,别墅卖了,公司也快垮了。
病房里黑漆漆的,显得走廊的灯光格外幽暗,里头传来几声呛咳声,她听见司徒明天浑厚嘶哑的声音:“你告诉周良生,我就是申请破产,我也不会为了十个亿就把我的孙女给卖了!”
“好,您别气。”
司徒明天骂人功力不减,像一只巧嘴八哥:“我平日里跟我孙女开开玩笑,一个痔疮长脸上的家伙他还真给我蹬鼻子上脸了,给他脸了么?”-
向园下楼,没拿包,两手空空,家冕瞧着奇怪,“你回去干嘛了?”
向园看着他:“去喝两杯?”
“行啊。”
两人兴致勃勃找了家酒吧。
家冕原先还存了几瓶酒,找人把酒全开了,一一奉上,一摊手,尤其真诚地说:“行了,姑奶奶,今晚这些都给你,有什么伤心事,给哥说说,我有酒,你有故事。”
向园靠着沙发,抱着胳膊看吧台上那码得整整齐齐的一排红酒,忍不住牵起嘴角笑了下,“我没故事。”
家冕嘣开一瓶香槟,隔着昏暗的吧台灯,笑眯眯地看着她:“你没故事,你跟那小子有故事。在一起了吧?”
向园没答,笑笑,捞过面前的一撇红酒,一仰而尽,“哥,如果咱们没钱了,以后怎么过啊?公司破产,别墅也卖了,那些车估计也得卖了,搞不好还成了银行的老赖,欠上一屁股债,不能住高级酒店,不能住头等舱……”
家冕边倒酒边看她:“太悲观了吧,有这么惨么?不就是大家伙都辞职了么?没了他们还不能转了?”
向园定定地看着他,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往日的光彩,暗得朦胧暗淡:“公司资金链断裂,银行贷款批不下来,下期工程尾款支付完,资金链彻底断裂,杨平山趁火打劫,带走我们所有的核心技术人员,现在东和就是一盘散沙。”
家冕听楞了,“这么严重?”
酒吧里交谈声轻淡,都是情人间细碎的调笑,要是往日,她会觉得脸红心跳然后回去扑到那个日思夜想的男人,可如今,这些东西,在她耳里,仿佛蝼蚁般渺小又不切实际。
灯光迷幻,她脸色清冷地坐在吧台后面的沙发上,那张圆润的小脸冷淡疏离,眉眼温润轻淡,瞧什么都是一股冷冰冰的气势,家冕在某一瞬间,觉得她有点像她那个朋友,徐燕时。
向园嗯了声,抬头问他:“哥,假设如果有人愿意给你十个亿,但是前提条件是,你要跟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你会同意吗?”
酒吧里音乐静静流淌,仿佛拥有一股抚平人心的力量。
家冕抿了口酒,非常冷静地说:“园园,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
“你回答我,你会为了我跟爷爷放弃自己的爱情,去跟一个你不爱的人结婚吗?”
DJ换了一首歌,是向园很喜欢的shapeofyou,那熟悉的旋律和暧昧的情调,换作往日她会心跳如擂,可现在却像是沉重的鼓点敲在她心上,一度喘不上气。
家冕放下酒杯,双手杵在膝盖上,特别认真地看着她,“换作以前,可能不会,但是现在,我会,”他给自己倒了杯酒,低笑着,“赖飞白说得没错,我们享受了别人享受不了的,就应该承担起别人承担不了的和这个家庭的责任,如果能帮爷爷度过难关,结个婚算什么。”
向园心如同坠入万丈深渊,渐渐沉下去。
谁料,家冕难得聪明一回:“但如果这件事换成是你,我希望你不要这么做,爷爷不会同意我也不会同意。”
向园差点被他感动,却听他说:“十亿太少,怎么也得卖个一百亿。”
“……”-
徐燕时一回国,就被连夜送往三院。他昏迷了三天,第四天晚上才醒。
梁秦夫妇一直陪在床边,人一醒,立马把医生护士全叫过来,从上到下统统又检查了一遍。这是三院加护病房,最特殊的病房,住得都是军高的领导,或者是重要科研人员。都在顶层,每天楼梯里来来去去的,都是一些穿军装的人。
徐燕时送进来那晚,整个医院上下楼层乱成一锅粥,医生护士打仗似的楼上楼来回跑,向园去护士站换药的时候,身后如疾风掠过,一群白大褂从她背后跑过,随后听见护士长在背后打电话,声音急促——
“王医生还没下手术台,赶紧给刘医生打电话,肺积水,可能需要立马开刀,不管是谁,先把人叫回来,这个病人真的非常重要!栗参谋长挂了电话人已经往这边赶了!”
“我哪知道是不是栗参谋长的儿子,人我都没见到,反正几个领导都很紧张,一直在打电话联系专家,对,顾严,问下顾严医生在不在。”
……
向园喊了半天的换药品也没人搭理,一旁忙得团团转的小护士直接提醒一句让她别耗在这,去找分床的护士。口气也挺着急。
没人搭理,真成落魄公主了,向园气哄哄地回到病房,家冕一瞧空手而归,“药呢?这瓶都快完了。”
“不知道哪来一大人物,所有人都一门心思扑到楼上的高干病房去了,找了半天也没找见病床的分管护士。”
自那天之后,向园不管是洗衣服还是下楼买早餐,看见穿军装的人都比以前多。
直到有天在洗衣房,碰见楼上下来洗衣服的阿姨,向园不经意瞥了眼,目光瞬间定住,那盆白色衬衫松松地丢在一起,其实就一件普通到无比普通甚至款式多到每个商场可能都会有上百件那样的衬衫。
可在那个光线幽暗的洗衣房,她几乎是在一瞬间,确定那件衬衫是徐燕时。
她恍了恍神,觉得自己太想他,也觉得不可能,楼上是高干病房,徐燕时怎么可能会在那里面,图斯兰地震之后他就没有联系上他过,听说华侨大部分已经撤离,也不知道他们中国代表团现在回来没有,应该也就这几天能回来了吧。
她期间给陆怀征打过电话,也没联系上。
这帮男人,就跟消失了似的。
她一边哭,一边给爷爷洗衣服,谁料,让家冕瞧见了,以为是不高兴给爷爷洗衣服,忙夺过:“你回病房去,我来洗,让你洗件衣服至于么。”
家冕刚要动手,望着那满盆的泡沫,心生怯意,叹了口气:“算了,打电话叫刘姨,咱家现在还不至于落魄到要咱俩动手洗衣服吧?”
向园抹了抹泪,夺了他电话:“别打了,刘姨女儿还生孩子,请了半年回去带孩子,你忘了?”
“咱家没保姆啦?”
“不好找,不熟悉的保姆你敢找?万一等爷爷老了,老年痴呆,打他怎么办?刘姨要是愿意照顾再照顾几年,不能指望别人。”
向园说完把家冕轰走,谁料,一转头。
昏暗的洗衣房里蓦地闪过一道不易察觉的亮光,她望过去,瞧见那水淋淋的盥洗台上,留下一颗闪着光的钻石袖扣,跟她送给徐燕时的那颗一模一样。
在暗淡的光线下,泛着熠熠生辉的蓝光,像他深情的眼神-
向园找到顶楼,门口其中一岗位居然是她小学同学,向园其实不记得了,对方一眼就认出她,笑眯眯地跟她打了声招呼。向园这才想起来,这人好像叫什么福。
“刘全福。”
向园忙点头,“对。你当兵啦?”
刘全福莫名红了耳朵,摸摸后脑勺:“高中没毕业就去了,你到这来干嘛?”
有了老同学,向园自在多了:“我在楼下洗衣房捡到一个东西,应该是你们这病房的,就给送过来,这东西应该挺贵的。”
刘全福瞄一眼,“你等等,我去问问。”
没半分钟,刘全福满头大汗回来:“是的,是我们一位教授的。”
刘全福也不知道该怎么叫徐燕时,想了半天,就跟着梁秦的称呼叫他一声教授。
听到教授两字,向园心情复杂,既希望是他又希望不是他。
希望他早点回来,又不希望他出现在这种地方,毕竟那天晚上的情况看起来凶险。
她哦了声,转身往楼下走。
结果就在楼梯口,碰见了林凯瑞,那狗娃子,看见她几乎是掉头就走,这要是在上海,向园可能还没反应过来,这是在北京,林凯瑞来北京还能因为谁-
徐燕时那几天的病房很热闹,他跟梁教授双人房。来看梁教授的以及借着梁教授的名义来看他的人,络绎不绝。
徐燕时伤不算重,年轻人身体恢复快,他这两天积极配合治疗康复吃药,就是为了早点出院。连护士都说,从没见过他吃药这么准时,康复这么勤快这么爱惜生命的病人。
林凯瑞进门的时候,徐燕时康复差不多是最后一天,靠在床上跟人插科打诨地闲聊,整个病房都荡着他清浅地笑意。
病房门“嘎吱”被人轻轻推开。
先是林凯瑞悄悄冒了个头,表情不算太好,徐燕时那会儿还没察觉,淡声说了句:“来了?”
林凯瑞没回话,一副苦瓜脸。
向园听见那声轻淡的“来了”,隔着门缝轻飘飘传进她的耳朵里,时隔两个多月,仿佛过去那些平淡却刻骨的岁月一一在她面前铺陈开来。
任由那些激荡的情绪,在她心口泛滥。
隔着山风和海啸,所有的委屈都有了宣泄的出口。
躲在门口的向园,忽地就哭了,她开始转身往外走。
门内,林凯瑞无声地用口型告诉他:“是向园。”
床上的男人,听着走廊里渐行渐远的脚步声,笑容忽然僵住。
人没走出几步远,猛地被人从后面紧紧抱住,温热的颈间,是他灼热紊乱的呼吸和满怀歉意声音:“对不起,向园。”
幽暗寂静的长廊,过堂风清凉,所有的热意消散。
他宽阔结实的肩膀用力地抱着她,低头在她颈间,一遍遍温柔地哄她:“对不起,园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