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容走之后,徐书烟也没有在许焉的办公室里多留——毕竟许某人已经被他打入了“不是个好人”的行列里,他还没做好准备要同他有一段风流故事的开始。
规规矩矩地喝了一杯难得的好茶,徐书烟便站起来要告辞。
好在许焉可能是个留洋派,讲究绅士风度,也不同那些当兵的一样霸道,见他要走便微笑着一起站了起来,将他一路送下了楼梯,一副他们“后会有期”的模样。
可惜徐书烟根本不这么认为——
他从头到脚都同这个金碧辉煌的地方格格不入,今日来也不过是为了看个好戏顺便膈应一下顾司令,没想到半路杀出个许焉来……
这会儿走到赌坊门口,回过味儿来的徐书烟开始心疼他那几个输掉的银元,那可是今日收租刚收回来的,都还没在他怀里捂热乎。
……顾容可真是个瘟神妖孽加祸害。
徐书烟不讲道理地在一阵乱骂,结果走出赌坊一抬头,就看见瘟神的车停在大门口。
他脚下一顿,有了不好的预感。
果不其然,没一会儿,总是跟在顾容身后那个身着军装的小年轻副官便凑了上来,那双乌溜溜的眼珠子在徐书烟脸上打了个转,习惯性到了嘴边的“夫人”愣是吞回了肚子里,想了想,恭恭敬敬道:“徐老板,我们司令请您上车。”
徐书烟冲他笑了笑。
小副官觉得不大好。
果不其然下一秒就听见黑发年轻人说:“小唐,我还以为刚才你又要叫我‘夫人’。”
好歹也是顾大司令身边的副官,从南方到北方哪儿又不是螃蟹一般横着走,平日在外面也是人家点头哈腰地叫声“唐爷爷”,唐副官有些恍惚地想,好像也有些年头,没有人再叫他“小唐”。
如果不是眼下这么诡异的情况,他可能真的能好好怀旧一般……只是这时间、地点、人物都不大对,再加上这会儿他已经感觉到身后车窗后面自家司令透来恻恻的目光,唐副官额头上冒出一些冷汗。
“徐老板,就不要调侃唐某了,”他弯了弯腰,冲这天不怕地不怕的祖宗讨饶,“我们司令在车上等——”
“不去。”
徐书烟玩够了,收了笑容,转身要走。
被这么毫不犹豫地拒绝,唐副官愣了下,半晌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徐书烟拒不合作,他又不能拔枪强迫他,好在他们司令心中还是有点儿逼数,心知肚明连他都搞不定的人,小唐同志也根本不可能搞得定,所以他们还有第二个方案。
小唐脚下一抹油,军靴一转就窜到了已经走出车头范围的黑发年轻人面前,从军装口袋里掏了掏,掏出个东西握在手心,又在徐书烟地面前展开手——
“我们司令说了,生活不易,今晚徐老板输了那样多的银元,心中想必正要心疼……如寂寞不过是想要同您说两句话,叙旧,您若上车让送您一程,这东西便是您的了。”
徐书烟心想什么破烂玩意也掏出来哄他,当他三岁小孩啊?
不耐烦地低头一扫,却发现唐副官手掌心的……
是一根小黄鱼。
徐书烟:“……”
看来顾容也不是真的那么穷到要去喝西北风。
……
三分钟后,徐书烟坐进了顾容的车里,很有气势地拉上了门。
车子里气氛有点儿冷清,还有一丝丝烟草气息,可能是男人等在外面的时候坐在里头抽了一支烟——
在密闭空间抽烟就很没有素质,虽然这是他自己的车。
“何唐生挺可怜的,跟着你任劳任怨却付不起赌资,”徐书烟率先开口,“赌坊到我家开车大约也就五分钟的路程,顾司令却愿意支付一条小黄鱼……如此甜蜜情人都得不到的待遇,真叫徐某受宠若惊。”
他上车就挑事儿。
顾容却毫无反应。
男人目视前方,一个字都不说,豁达从容得像个聋子,让人几乎要以为他用砸重金倒贴哄前夫上车只是因为真的只是想要让他坐一坐自己的小轿车,送他回家。
可惜徐书烟才不信他有这么好心。
“顾容,哑巴啦?”没有得到回应,黑发年轻人有些停不下来,气顾容这种戏码他想来不需要捧哏的也可以自己做的很好,“你若是从前对我那么大方,我们也不至于离婚。”
这话一落,雕像似的男人总算是有了反应,转过头,那军帽帽檐下漆黑的瞳眸似笑非笑地扫了他一眼。
光这一眼,就足够看得徐书烟后悔自己哪壶不开提哪壶。
“徐书烟,你是不是上年纪了,记忆力衰退?”男人嗓音低沉,“你这话说的像是当初是你主动要同我离婚,事实上好像不是这样的吧?”
……对,不是。
是顾容发现了徐书烟那些“无伤大雅的小秘密”,却小肚鸡肠地要同他计较,那天他们前所未有地大吵架,还大打出手。
顾容是个当兵家族出生的,徐书烟就是个老古董,书生,裁缝……总之两人推搡之间,顾容失手(也可能是故意的)弄断了他的一条腿……
徐书烟离开顾府那天实在算不上风光,他至今也很不想回忆起来。
眼下被顾容冷不丁地提起,徐书烟觉得面上无光,但是战火是他先挑起的,正所谓先撩者贱,他甚至不得发脾气。
“顾容,你叫我上车便是让我重温下你对我大打出手的美好回忆吗?”他冷冷地问。
顾容挑了挑眉:“徐书烟,你能说话别像个娘们似的吗,那天你没还手还是怎么的?”
他这张尊贵的脸这辈子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被人用拳头问候,世界上不会有比徐书烟更吃了熊心豹子胆的人——
撒谎被揭穿,他反而恼羞成怒打人!
没了天理,也不知被谁惯的。
这边顾容还在腹诽,徐书烟却忽然就不耐烦跟他掰扯这些陈年破事。
正好这时候车子开的也不是很快,他转过身想要去开车门,结果手刚碰门把手,便被从身后探出来的一只手扣住了手腕!
“不要命了?车也敢跳!”
强劲的力道将他往后拉扯,徐书烟控制不住向后倒去,后脑上撞到男人军装上冰冷的金属肩章!
他倒吸一口气——
时隔多年,他已经很不习惯曾经早就习以为常的怀抱和气息,那扣在他手腕上的大手若有所思地摩挲时,他甚至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寒毛都立了起来。
“顾司令,”他往回抽自己的手,“不是您的东西,非礼勿碰。”
顾容起先和他挣了下,只是没一会儿就松开了手。
只是汽车内的空间有限,所以他说话的时候,仿佛还是靠在他耳畔上方语气相当诚恳:“我这次回来,是真的只是公事……没想再同你有任何纠葛,哪怕是见一面都不曾想过的。”
温热的呼吸喷洒在他耳廓,如此暧昧的距离。说出来的话却足够冰冷无情。
哪怕徐书烟无比赞同他的话,这会儿也觉得有些难堪——
有些话,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大家心知肚明,却是我说得,你却说不得。
这大概就是所谓的:双重标准。
徐书烟胸腔堵了下,心里腻透了顾容。
“今晚并不是我非要闹着上车。”黑发年轻人冷静地说。
男人轻笑一声,后撤离开了些:“恼了?”
徐书烟极其讨厌他这样轻飘飘的语气,就好像他们多熟似的,眉头一皱:“你讲这些没意思,难不成我还非你不可?若不是看在小黄鱼的份儿上,我稀罕你这破车!”
“我怕你不上我的车,转头就被许焉又哄回去。第二天早上在他的床上醒来。”
“想象力够丰富的。”
“那是。”
“只是我在睡得床上醒来与你何干?”
“……徐书烟。”顾容做起来了些,一脸理所当然,“我没觉得我大度到看着曾经的婚姻伴侣在眼皮子底下和别的男人勾勾搭搭、眉来眼去还当做什么都没发生——”
徐书烟发出荒谬的一声短暂笑打断了他:“顾司令,您管天管地,还要管你前夫嫁人?!”
“是不怎么合理。”
“你知道就好,否则我会觉得你彻底疯了。”
“但是我没办法控制住自己,所以烦请你也担待一下,”顾容淡淡道,“大家好聚好散,你就不该出现在我的面前。”
徐书烟差点没给他的霸道给气死——
瞧瞧这说的是什么狗话?!
“我去酒楼好好的买个酒你非要来也赖我?!”
“你知道我最喜欢杏花酿,而且你以前从来不喝酒。”
“……我他妈,”徐书烟噎住了下,正想破口大骂“难道你想说是我主动蓄意勾引你”,想了想哪里不太对,还是忍住了压低了嗓音说,“这天不好,有些湿冷,我夜里腿疼,喝了暖身子好睡觉。”
这真诚的一句话,将顾容的视线吸引到了他的一边腿上——
那目光仿佛有温度,落在他的腿上让他不自觉地往回缩了缩。
小汽车内陷入短暂的沉默。
有那么两秒,徐书烟尴尬都认为顾容好像要和他道歉,或者关心他的腿伤,他不会真的搞什么霸道军长情节要架着他去医院看一看或者是要给他送点什么跌打损伤的药吧——
徐书烟被自己的猜想吓到了,正绞尽脑汁地琢磨自己应该怎么样才能礼貌而不是尴尬地搪塞过去这件事……
就听见旁边男人的声音响起——
“说到杏花酿,你和那个霍显又是怎么回事,光天化日之下勾肩搭背。”
“……”
飞快而毫不在意地转移话题到他关心的事情上。
显然把“你活该被老子打断腿”这个想法贯彻到底,黑心眼得明明白白。
顾容,我去您娘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