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度一日日地降下来,很快便到了冬至那日。
百花均谢,飞鸟尽绝,又是一年凛冬将至,各府邸早就备好了过冬的准备,更像是姬廉月这种怕冷的人,屋子里早早就烧了炭盆,否则夜晚根本没法睡。
这时候他就开始有些怀念霍将军的好来,过去十几年单身日子没觉得怎么着,睡了一年有人体火炉在旁的安稳觉,他都有些放不下那份暖和。
由奢入俭难。
夜晚被冻得哆哆嗦嗦醒了,被子里一点温度都没有……隐约听见外面屋檐的轻微响动,公主殿下起身推开了窗一阵寒风刮进来,夹杂着水汽和泥土的腥。
伴随着一丝丝冰凉的颗粒落在脖子上又消融……姬廉月迟钝地想:哟,下雪了。
才想起这一日是冬至,今年居然早早地就下了初雪,想必是瑞雪兆丰年的好年头。
今年发生的好事着实不少。
搓了搓手,姬廉月正想关窗,忽然从屋顶上面落下来一个黑影落在窗户前面——他被吓得差点儿失声叫出来,这时候,从外伸出个大手一把捂住他的嘴,熟悉的气息将他笼罩。
“是我。”
男人嗓音低沉,带着一丝丝喘息,不是霍显又是谁?
姬廉月被吓得心肝乱颤,回过神来,一把拽开了霍显得手——男人低笑一声,在窗棱上一撑翻身进了屋,享受一阵风似的凑过来,顺便摸了把姬廉月的手:“怎的这么凉?”
姬廉月甩开他,没好气道:“叫你吓得。”
他退开了些,点了油灯。
外头守夜的小内侍被动静惊醒了,迷迷糊糊都问姬廉月要什么,公主殿下回头瞥了站在阴影中似笑非笑瞅着自己的霍显,收回目光对内侍淡淡道:“无碍,隔壁的神经病又犯病了。”
小内侍摸摸鼻尖,心想:哦,这是霍将军又来爬墙占便宜了。
等外面安静下来,姬廉月往炭盆那边靠了靠,伸手烤了下火,抬头看着站在那没动弹的霍显——
男人也不知道在外面待了多久,方才下来的时候便是雪落满肩,如今进了屋子里雪消融了,他的肩膀上,头发上都是水痕。
伸手不怎么在意地弹水珠,男人粗鲁的动作叫姬廉月想到了野狗。
他身上穿着夜行服,这他妈还是一条偷鸡摸狗的野狗。
“这么大半夜的,”姬廉月冷眼瞧着他,“上哪做贼去了?”
霍显没说话,低头拍衣服的动作停顿了下,片刻后,抬起头颇为意味深长地看了姬廉月一眼。
姬廉月莫名其妙。
“前些日子,皇上在御书房里曾经发现过一枚被损毁的火器设计图碎片,”男人缓缓道,“经过神机营铸铁师的认证,那碎片正是当初弄丢的、传闻已经被人通敌叛国卖给毛坦族那张。”
“……”
有些惊讶地动了动,姬廉月第一反应就是:那玩意儿还真被陆丰找回来了?
再转念一想,他立刻想到了别的:陆丰也回来了?
霍显就烦姬廉月想到那前任锦衣卫指挥使的模样,不由冷哼一声才缓缓道:“碎片一天一片,接连出现了几日,皇上明白过来这怕不是要用火器设计图,来换取什么东西……如今陆国华一家老小皆被圈禁,火器图找回,陆家那小子恐怕是想要以火器图换取一家活路。”
而观月帝向来不喜欢人与他讨价还价——
皇帝嘛,龙颜大悦,给你什么都行,官复原职也不是不能实现。
但是向来都是,我给你是因为我乐意,但是如果你主动问我要,那便是不识抬举。
更何况还想讨价还价?
那陆丰神不知鬼不觉地回了京城,却不正当述职交还火器图,想必也是觉得这事儿并不是他真的找回设计图就结束那么简单……
当了几年鹰犬首领,朝中没有人比他更懂那些尔虞我诈。
他不敢将手里最后的筹码交给观月帝,他不信任他。
接连几日只交还了设计图的碎片,居然像是鬼魅一般在铁通似的被层层保护的御书房来去自如……
想来这一年他的轻功又进步了不少,胆子也变肥,如今学会了藐视皇权。
观月帝自然不能忍。
奈何本着世界上不会有比死人更靠谱的封嘴,火器设计那些老铁匠在完成了设计图的时候就杀了个干净……在将收到的碎片拼吧拼吧发现好巧不巧正少几块神机营无法复原的关键部位,观月帝那个气啊——
下令让霍显这几日守在御书房,守株待兔。
好巧不巧,今日真叫霍显给逮着了。
两人过了几招,一个要活抓,一个拼了命的要逃,自然是陆丰占了上风。
“你那相好回来了,”霍显用平坦无甚起伏的声音说,“然后又叫他给逃了。”
他抬手揉了揉姬廉月的耳垂。
“皇上要完整的大活人,”他淡淡道,“否则今晚我早砍了他那双腿。”
姬廉月:“被人家跑了就别在这事后马后炮地放狠话了,也不嫌丢人。”
他拍开他的手,别的管不着,知道陆丰平安归来,他实在是非常欢喜……又知道他不仅平安归来还顺手打了霍显的脸,姬廉月简直心花怒放。
然而霍显可不管他一脸心花怒放,抬手捏了他的下巴,让他抬起头对视上自己那双无甚波澜的双眼:“高兴?”
姬廉月:“陆丰乃我儿时玩伴,一时遭难,如今平安归来,即将洗涮冤屈,我想不到有什么不高兴的理由。”
事情哪有你想象中那么简单。
霍显也不多说,面无表情“哦”了声,转身一屁股在姬廉月的床榻上坐下来,就开始脱鞋。
姬廉月:“???????”
姬廉月:“霍将军,做什么?”
“睡觉,”霍显踢掉了夜行靴,拽了姬廉月擦脸的帕子擦了擦脸,又去擦脚,“谁不知道陆指挥使同公主关系非同一般,万一他想不开要找老情人叙旧……霍某只是换个地方守株待兔,这是办公职,烦请公主殿下配合。”
他一边说着,一边将擦过脚的帕子扔进水盆里。
“那是我的擦脸……啊啊啊霍显!”姬廉月崩溃道,“办个屁公职,你给我滚!!”
霍显眉毛都没抖一下,亲手将窗边炭盆挪开了些,这玩意儿哪怕开窗透气始终还是对身子不好,听说有吸入碳粉过量变傻子的——
小公主本来就不聪明,再变傻可怎么办?
不过是怕冷,有他在还冷什么?
霍显拍了拍枕头:“过来睡,明天还要早朝。”
姬廉月无声地瞪着他。
霍显见他半天不动弹,叹了口气,站起来,三两步走到姬廉月跟前,一把将他打横抱起来,扔上了榻——
不等后者爬起来,他也翻身躺上去,直接睡在了外面。
大手一摁,也不知道碰了哪,姬廉月腰上一软,便是起都起不来。
霍显打了个呵欠,将姬廉月往自己怀里一捞——
姬廉月只感觉到背后靠上个火炉似温暖的结实胸膛……听闻玉虚派有一门武功绝学属阳,当年掌门练来应对寒冰之毒,修炼此武功者可强身健体,冬日亦不受严寒侵蚀。
眼下被窝里躺着这么个人,方才还冰凉的被窝一下子就暖了。
“脚怎么也这么冷?”霍显低头问怀里的人。
姬廉月不说话。
脚一抬,不客气地踩在霍显身上。
隔着衣物,霍显只感觉到冰凉的玩意儿贴上来,又逐渐被他的体温捂暖……居然也很满意,含糊地“唔”了声,抬起手拍了拍怀中人的背:“睡吧。”
姬廉月打了个呵欠。
实在是困,加上好不容易暖了,他也懒得再赶人。
反正他又不吃亏。
……
晚上宫中有冬至家宴。
只宴请了几位重臣。
姬廉月听这些人歌颂瑞雪兆丰年听了一晚上,有些腻味,好在饺子味道不错,他还给面子多要了几个。
时不时抬眼看看下座,霍显周围始终围绕着官员,他那不要脸的皇叔又人前人后地一口一个“霍贤侄”,也不知道从哪来的辈分,明明恨不得直接把人家当女婿,恨不得霍显管他叫爹——
姬廉月看得不得力,索性不看。
一偏头,看见观月帝也是喝了有些上头,笑呵呵地叫过个内侍太监,装了许多饺子往宫外走。
姬廉月觉得奇怪,抓了个人来问,那人笑呵呵地说,圣上恩赐,还记得罪臣,这是派遣人往陆府送饺子,以示圣恩浩荡。
姬廉月闻言皱眉,心想人家再寒酸也不至于差你这顿饺子,也不知道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正嘀咕,这时候又被霍显那边某位大臣“小女今年芳龄二八”吸引了去,本就喝多,再未多想。
……
晚上喝多了,被霍显拖上马一同回了王府。
正所谓“一回生二回熟”,不要脸地又上了他的榻,压着他像是条野狗似的在他身上乱啃……
到了后半夜,姬廉月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任由霍显自己捣鼓,他昏昏欲睡……霍显见他挨打不理,埋头苦干,愣是把人弄醒了“嘶”了声抬起手要打他,男人嗤笑着捉住他的手腕,拉到唇边亲他指尖。
两人正推拉,忽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
霍显一个提臀动作做了一半,外头的门被人敲响了,他老大不情愿,粗着嗓子问了句:“干什么?”
外头的内侍被他戾气满满吓了一跳。
姬廉月直接一巴掌拍在男人的脑门上,你他娘才是不速之客,在这横个屁啊!
起身一把推开身上的人,他拢了拢衣服,问外头:“因僖,怎么了?”
“陆……陆国公府的陆大人同夫人今晨毙了,听说是自缢,眼下外头正闹着——”
姬廉月哆嗦了下,瞌睡一下就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