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敛无奈地睁开眼睛,看着床头瞪着自己的两个人,倒是觉得其实他俩挺像的,两个神经病。
他半撑起身子。
“你们吵架非要带上我做什么,平时我说的话你们都不肯听的,这种‘好事’倒是想起我了么?”
历封决被劈头盖脸地顶了嘴,反而扯了扯唇角,脸上紧绷的模样放松了些,看着白初敛道:“你精神倒是不错。”
“你们如果能出去吵的话,我睡一觉起来还能给你们唱个小曲儿。”白掌门没好气地说,“天大的事非要到我跟前说?”
白初敛在历封决面前,向来都是忍不住要露出点幼稚一面的,撒泼打滚那是样样具到……以前白毅习惯了只当看不见,偏偏今日看着那两人一人站着一人躺着,忽然变得十分碍眼。
他不知道这样微妙的感觉是不是和他方才亲了白初敛有关系,总之他很不耐烦被历封决看见白初敛眼下这样——因为之前要清洗伤口,白初敛本就破烂肮脏的衣服早就退了,这会儿他赤着上身,皮肤白的一大片,晃眼。
目光顺着锁骨往下,便是平坦的胸肌,白初敛穿了衣服看着纤细,实际上身上是有肌肉的,而不像是那些瘦弱的菜鸡……胸前两点红,因为触碰到冰冷空气微立。
空气里平白无故增了一丝丝香腻浮动。
“……”
白毅看得眼热,喉结滚动了下,挪开了眼睛。
他不看,自然也不能让历封决看。只见原本还沉默站在一旁的少年忽一步上前,伸手拉了因为白初敛动作而下滑的被衾,直接拉到盖住他半个后脑勺——
微愣了下,随后又感觉到肩膀被只手压了压,他整个人往下趴的时候听见少年微低哑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师父,当心着凉。”
白初敛莫名其妙,抬起头看了眼身边人,只可惜少年背着光,此时却看不清楚他脸上是何种情绪了。
想了想,还是舒服地趴回了柔软的床榻,白初敛眼珠子转了转,转过头问历封决:“霍佑樘叫你给杀了么?”
白毅无声蹙眉,又觉得今儿“霍佑樘”这名字出现频率是有点过高了,再加上白初敛方才还夸那人长得不错什么的……
他身边的人怎么那么多啊?
以前在玉虚派倒是没感觉出来。
以后,真的还是不要下山算了。
白毅还没来得及出言念叨两句,却听见历封决沉默了下,淡淡道:“没有,跑了。”
“……”
这回连白毅都不免有些惊讶地回过头看男人了,师父二人脸上的诧异明白白地写着看过去——一人是不会掩饰,另一个人则是存心不掩饰……那目光有温度,闹得历封决脸上的淡然险些有些挂不住,微蹙眉道:“真打下去也不一定胜负,只是我瞧着他并不恋战,见武林盟的支援到了,立刻抽身就走。”
不走还能干嘛,等着束手就擒么?
这解释完全合理,历封决也没多想,甚至没想要去追——在赶到现场和霍佑樘交手的第一时间他就发现白初敛的右手出了问题,他也急着回来看他情况,根本无心恋战。
眼下不过是觉得被那霍佑樘从眼皮子地下跑了,稍稍有些丢人而已。
不过历封决倒是并不特别在意这个,他做事向来不太在意别人的目光……除了面前这两人的“诧异”让他颇为不爽之外。
历封决说完就闭上了嘴,显然是不准备再继续讨论,而白初敛却因此陷入了沉思……对于历封决的解释,他下意识就觉得哪里不太对,仔细想了想,琢磨出了点不一样来——
霍佑樘虽然不顾左护法奉月死活,但是从之前“闲聊”,可以看得出他对于赤月教教主至少还是推崇尊敬的。
本次赤月教来到淮安,灭了蝶扇门,甚至不惜最后拘玉虚派掌门还是得罪了玉虚派,如此大动干戈,他要的无非就是一张指向玉笼果的藏宝图……
眼下就这么走了么?
他之前还说带着白初敛回去将功赎罪,这说明他空手回去怕不也是要受惩罚的。
仔细想想,当时第一个赶来救人的是白毅,少年郎在霍佑樘那老油条眼中怕不就是个靶子,他根本不可能把他放在眼里……
然而他却几乎没怎么挣扎就放了白初敛,任由白毅救走。
——如果不是给自己留好了退路,他怎么可能就这么简单离开,苟延残喘回了赤月教遭人耻笑和受罚?
真的就这么算了?
白初敛越想心越不安,毕竟霍佑樘那个人鬼把戏有多少他是亲眼见过的,这会儿抬起头看了眼历封决,露出个欲言又止的表情……
他但愿是自己想多了。
“……”
想到霍佑樘,白初敛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感觉到右手手腕处又开始疼了起来,还是上次那种疼法,先是手腕僵硬得血液仿佛都不流淌了,然后便是一阵阵的刺疼和从手腕传递到心脏的冷。
就像腊月天被人强行塞进冰桶里。
白初敛不动声色地拉了拉被子。
“怎么了,”历封决问,“可是手还疼?”
白初敛摇摇头,却没说话。
此时看着白初敛微蹙眉,显然对放走霍佑樘这件事有所疑虑的模样,历封决也不奇怪,只是想左了他的猜测,安慰道:“我知道你的顾虑,你是怕赤月教的人没拿到想要的东西卷土重来……所以之前我才和白毅讨论,该不该把蝶扇门遗孤带回我玉虚派。”
问题又回到了正轨。
看大师兄这样子,还真打定主意了要把那个小丫头塞给白毅——
想必那个仿佛前世今生的梦中,顾念清之所以后来拜了白毅为师,常伴其左右,想必也是用了差不多的理由说服他:什么孤苦伶仃,什么同病相怜……
非白初敛没有怜悯之心,只是想到这件事他就下意识地想要蹙眉,心中是极其不情愿的。
看了眼白毅,见他盯着自己不说话……也不知道他自己怎么想的。
如此这般,白初敛再开口说话时,语气里便多少带了些不耐烦和冷漠:“你们商量好的事又何必来问我,玉虚派收弟子严格,也不是各个都要掌门点头才往里放的。”
白毅这会儿也不知道是不是听出白初敛语气里的不高兴,像是终于睡醒了,抿了抿唇:“是历师叔非要塞给我当徒弟的,我说了不行。”
所以你要恼就恼他一个人。
白初敛转过脑袋看了小徒弟一眼,眼神稍温和一些,仿佛这才是在看一个顺眼事物。
师徒两一唱一和,历封决反而落了个里外不是人,顿了顿只能哭笑不得道:“外头传你和那顾家小娘子关系非同一般,又不是我凭空编造的,否则我也不会无缘无故地让你收她当徒弟……你若不愿意,那就算了。”
最后一句,却是看着白初敛的眼睛说的。
白初敛打了个呵欠:“他自己的剑法都没捣鼓明白,收什么徒弟……行了行了,人先带着吧,回去左右随便塞哪便是——玉虚派又不差这口饭,搞得我多刻薄一般。”
此时,白毅和历封决见白初敛露出个明显疲惫的表情,难得和平地互换了个眼神,各自找了个理由就要离开,让白初敛休息。
白初敛因为还惦记霍佑樘会不会有什么阴谋,整个人蔫蔫的,只是抬起手掌心朝内,手背朝门扫了扫示意他们赶紧滚蛋——
历封决转身走了。
白毅凑过来弯腰又替白初敛压了压被子边缘,低声说“一会儿我就回来,在门口,有事叫我”。
对于被徒弟当什么易碎物品似的小心对待,白初敛除了囧也没啥好说的,“嗯”了声。
白毅这才满意直起身,目光在他师父那还有好一些红肿的唇瓣上扫过。
白初敛抬起手遮住半边脸,头一次被徒弟盯得毛骨悚然:“看什么看,出去。”
白毅笑了笑,转身要走。
结果没走两步,又被叫住,他眼睛一亮,转过身,却听见白初敛道:“你去蝶扇门库房里翻一翻有没有汤婆子或者手炉,灌点热水送过来,我觉得有些冷。”
闻言,白毅微微一愣,下意识地看向窗外——此时已接近子时,屋外天空满天繁星,南方潮湿,热得也快,倒春寒那几日过去后,他们平日走动都穿单衣了。
……这时候要汤婆子?
在冰天雪地的玉虚派,都没见白初敛叫冷的。
对于师父的反常,白毅还欲多问几句,但是看到师父确实脸上写着疲倦,他只好乖乖闭上了嘴,应了声,出去照办。
没一会儿便抱着白初敛要的东西回来了,后者自然眉开眼笑:“总觉得从内往外的冷。”
“师父睡醒了,还是得找人看看才是,这次药阁的人也来了不少,平日里用的那些药总是带了些下来。哪怕没觉得有什么,仔细看看也叫人安心些,那些魔教的人……”
白初敛不耐烦听他像个老头似的唠叨,只是往被子里缩了缩。得了汤婆子,被子里江南的潮气也散了,暖烘烘的,精神放松下来便昏昏欲睡。
睡前他只记得自己还在跟白毅说话,徒弟弯腰给他掖被子时,他说:“江南很潮,真想早些回玉虚派。”
他不知道自己的声音听上去有多疲惫,白毅觉得自己的胸口像是被人猛地锤了一拳……然而表面上他是没露出什么不好的,只是那碎碎的念叨停顿了下,短暂地“嗯”了一声,轻声道:“找到藏宝图了,立刻就回去。”
掖完被子抬头还想说些什么,却看见白初敛已经陷入沉睡。
一丝黑发落在他脸颊侧面,白毅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拨弄开来,指尖触碰到面颊的柔软细腻,只是一点点不经意的触碰,却让人异常满足。
若是平日里被这样摆弄,白初敛早就醒了,今儿他却没有。
白毅趴在床头盯着他的睡颜肆无忌惮地看了一会儿,最后目光还是不可避免地落在他的唇上——
就像是从来没有吃过荤的人突然开了禁,从此心心念念,每一分每一息,脑子里都是把那入口即化般的柔软含在嘴里的快乐。
白毅垂眼遮去眼中翻滚的各种黑暗念头,一只手稍稍支起身子,凑了过去,于是稀碎的吻便落在那沉睡人的眉间,鼻尖,还有唇瓣上。
他知道,白初敛若是醒着,是决计不让他这样的。
可是他偏要。
……
白初敛睡得浑浑噩噩,便又陷入了一个梦魇里。
内容极其狗血。
他梦到之前那个梦境的一些详细细节,时间点好像是白初敛的生日宴,几年未见。已成武林盟新主人的徒弟驳了他想要吃鱼的邀请。
白初敛那个气,为师替你上刀山,下油锅,让你白盟主做条鱼委屈你了么?
师父觉得很是伤情,便也将伤情写在脸上,而人心都是肉做的,白毅也没有坏到铁石心肠,更何况,师父还是他年少时期心中的白月光——
宴席完毕,一番闹腾之后白初敛去了白峰山,在那缅怀逝去的师徒情谊和自己的少男心……
然后白毅就追来了。
此时,已经被师父还高半个脑袋的白盟主见师父衣衫单薄立于一片白茫茫雪地之中,解下了身上的白狐裘披在他的肩上……这姿势从后面看,就像是他将师父拢入怀中一般。
哪怕是在梦里,白初敛仿佛都能感觉到身后人身上传来的温度,瞬间驱散了身体的寒冷……嗯,废话,冰天雪地的,穿得又单薄,能不冷么?
不过这都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人看似相依偎的姿势,被后面赶来找白毅的顾念清看见了。
顾念清从那铁锁落地便露出了震惊又伤心的眼神,大雪纷飞里,那双湿漉漉的眼睛像是围场弓箭下的小鹿——
她确实长得很好看,这样的表情做起来,也分外楚楚可怜。
她转身跑了,白毅犹豫了下,去追了。
身后的温度一离开,白初敛立刻感觉到刺骨寒冷入侵,他拉扯了下身上的白狐裘,跟着两人而去,然后在白峰山的子峰,他看见白毅低着头,将顾念清纳入怀中。
顾念清垫着脚去吻他,白毅躲了躲,但是没躲过。
两人的唇瓣贴在一起,顾念清就像是白毅舔吻白初敛那般舔他的唇瓣,小心翼翼的,像小狗。
两人相拥吻得热闹,白初敛在看见白毅张嘴伸出舌尖勾住怀中人舌尖的一瞬间,心如坠冰涯直下,却在这时,看见被白毅紧紧拥着腰拦在怀中亲吻的人脸一侧转过来——
居然是他白初敛的脸。
……………………………………我去你娘的。
白初敛被惊醒了。
一睁眼,发现,什么都是假的,心中烧心的窝火是真的,身体体寒也是真的,那所谓的“身后人身上传来的温度”,却是怀中的汤婆子。
白初敛:“……”
可以。
气昏过去。
从床上爬起来,自己支棱着左手一番梳洗,又叫门外守着的小弟子给自己随意挽发……坐在铜镜前,白初敛鼻子不是鼻子地问身后的小弟子:“你白毅师弟呢?”
还他娘哄人说他守在门前,转个头鬼影子都不见了。
“同顾家小娘子入了密室寻藏宝图,说是早些找到,好早些回玉虚派。”
身后给白初敛挽发的男弟子回答,白初敛看了他一眼,发现是上次在客栈扶了自己一把还被白毅嫌弃的那个弟子,叫陆子澄。
“找了几日了?”
“今日开始找的。”
“咦。”
“掌门怎么了?”
“……没事。”
白初敛想的是,他以为几日前顾念清就该指点密室的入口开始寻找藏宝图,怎么等他都被救回来了,才“想起”密室入口在哪?
此时,大约是感觉到了来自掌门关爱的目光,陆子涵下意识地抬头,却不料这一抬眼,先看见的便是掌门衣衫半解,松松披挂在身,前头坦露的大片好风光。
心中咯噔一下,无辜的弟子瞬间涨红了一张俊脸。
突然想到苏盐盐,有些悟了为什么这些年,历师兄一直便打发那些什么都不懂的小师弟或者小师妹去伺候白初敛日常起居——
他们这些对那方面情事稍微懂了事的,确实是不行。
“掌门,”陆子澄清咳一声,“再穿件外袍吧,仔细着凉。”
白初敛“噢”了声,待他挽发完,便又批了件外袍,往外走去要去找白毅看看他们在搞什么鬼。
令白初敛有些意外的是,屋外很是热闹。
毕竟历封决掏空了半拉玉虚派,如今屋外人来人往,细语交谈入耳不绝……只是来往的全部都是身着玉虚派门服弟子,他们忙碌着洗涮地板上,墙壁上溅上的血液,还要替蝶扇门百来号人入土为安。
白初敛心想,我们怎么就顺理成章成了替人安排后事,擦屁股的那个。
这么想着,他在陆子涵的领路下,前往蝶扇门密室所在——
听说顾念清年纪尚幼,顾德凯尚未与她说蝶扇门密室之下的东西,如今她也只不过大概知道入口,下到密室,要找东西,还得慢慢来。
………………白掌门自然不知道自己的徒弟如何冷心冷肺地逼迫人家交出藏宝图。
只听说白毅和顾念清单独下的密室,就直接站起来了。
转眼到了密室门前,那是一口古井,听说蝶扇门密室入口便在古井往下几尺的井壁一侧。
正是晌午要用午膳的时候,根据门人回报,白毅他们莫约这时候也该上来了,地下密室不常开启,人在里面待久了怕要出问题,所以他们总是一阵阵下的。
白初敛倚靠在井口外,屋檐下的回廊柱边等了一会儿。
大约一刻钟后听见了不远处地下入口传来动静,他将视线从碧蓝青空收回,一眼便看见白毅先手脚灵活地爬了出来。
他先跳出来,大约是没想到白初敛醒了,也没看见他,只是停在井口边上停顿了下,这才转身探身往井口里望——
望了两眼,他微微蹙眉,而后一只手撑在井边,另外一只手伸过去,拉住了从下面探出来的另外一只纤细白嫩的手。
两只手紧扣,少年微一个收力,将一面色苍白看着有些虚弱的小姑娘拽了上来。
白初敛挑眉,目光落在两人相握的手上。
梦中那一幕,又瞬间入了脑子。
“白毅。”
他懒洋洋地叫了声。
满意地看见少年一愣,放开了顾念清的手,拧过头看过来时,那双沉黑的眸子里瞬间像是染上了头顶阳光撒下的稀碎的光。
白初敛挑了挑唇角:“我手疼。”
白毅面色一紧,笑意瞬间消失了,快步走向白初敛,将身上的披肩摘了,批在他师父肩上。
“外面风大,师父出来做什么?”
“看看你。”
“我有什么好看的,瞎胡闹。”
“我乐意看就看,你别吼,吼得我手疼。”
“好,我不吼。”
师徒二人渐行渐远。
留下院中石化众人,收回目光又纷纷看向孤零零立于古井旁的顾家小娘子,心想:好想灭口啊,毕竟家丑不可外扬。
作者有话要说:师父:我撒娇,一级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