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上,有弟子声称在山底下碰见了魔兽,还望求见尊上。”
乔思恭敬地在瑶光殿外等候传见,她本也不想这么晚打扰尊上,但魔兽之事非同小可,需得直接呈报上去,她们谁也耽误不起。
半晌,殿内并无动静。
乔思有些疑惑地探头看了看,以往尊上的瑶光殿外都会设有结界,她们在外所禀之事,也会透过结界直接传入尊上耳朵,只用安静等待便是。
但今日似乎有所不同,眼下殿外并未设有结界,只不过大门紧闭,零星灯光透出几分诡异。
乔思又等了会儿,还是无人答话,她想了想,回头看了眼随她一同来禀告详情的莫婵,道:
“你暂且在此处候着,待我去找白师妹问问情况。”
莫婵听话地点点头:“乔掌事放心,弟子不会乱跑的。”
乔思见她模样乖巧,也不浪费时间,转身即刻去了白轻泉的住处。
待她走远后,瑶光殿前便只剩莫婵娇小的身影了。
莫婵仰头一脸向往地望着前方恢弘宫殿,只觉着有心里什么东西痒痒的。
她知道仙尊是不容侵犯的神明,但她偏偏像着了魔般止不住滋生旖念,如果她也能成为仙尊弟子,日日待在仙尊身边就好了,莫婵抚摸自己变化越来越明显的脸痴痴想道。
只可惜她一个外门弟子,一年统共就三次尊上的课,就算每回挤在最前头,也与尊上隔了不止一星半点。
所以她一直想尽办法接近他,今日好不容易逮着一次机会,谁知直到现在也没见着人。
莫婵哀哀怨怨盘算了一通,本来计划安安分分等乔掌事回来的,到底没忍住悄悄往上走。
瑶光殿真的好宏伟漂亮啊,高高屹立于峰顶,就像它的主人一样尊贵。
但周围似乎太过安静,一丝一毫的声响都听不到,莫婵更好奇尊上在做什么了。
她直直行到殿前,试探着用掌心贴合厚实的红木门,发现其上当真不设任何结界,换而言之,即便是她这种术法低微的弟子,眼下也能轻而易举地推门而入。
莫婵紧挨着殿门,心里头砰砰乱跳,她要不要进去看看呢,万一尊上生气了怎么办?可如果她现在不进去,今晚就可能见不到尊上了……
忽然殿内传来“砰”的一声,似乎有什么东西撞击掉落!
少女当下不再纠结,一咬牙,手上直接发力,只听“吱吖”一声,大门缓缓裂开一道缝隙。
她本就是来禀告魔兽之事的,尊上应该不会怪罪她的;再说了,方才那声音多可怕啊,这外头连个结界都没有,万一尊上出事了可如何是好!
莫婵边想边毫无负担地推开门,原已经做好挨训准备的她,却在看清里头情形时彻底惊呆了。
只见尊上一动不动躺倒在地,应当是昏迷过去了,而大殿的另一侧墙边竟还有一个人,那便是莫宁!
“你,你怎么会在这儿?”莫婵“蹬蹬蹬”跑过去,瞪着眼睛一通质问。
莫宁有气无力地擡了擡眼皮,扶着墙缓缓爬起身,丝毫不想搭理这白莲花。
就在莫婵进来的前一刻,她居然被狗师尊身上的寒冰之气完全震开,不仅没达成目的,反而摔了个跟头,又加重了内伤。
要说她这师尊可真是朵名副其实的高岭之花,就算给人疗伤,也时刻摆着一副高冷脸,在白月光走后没多久,便一口血吐了出来,没过一会儿,竟是昏昏欲坠,吩咐她自行回去休息。
可是她凭什么听他的呢,她痴恋了这么多年,然而她那高高在上的师尊却始终如此冰冷,无情。
她日后会为了他受尽凄苦众叛亲离,可他呢,他始终守着那可笑的师徒之礼,白月光回来后,又日日与白月光卿卿我我,最后更是为了救白月光舍弃于她。
她到底做错了什么,难道就因为是替身,难道就因为爱上师尊,活该落得个凄惨下场?
事到如今,她这虐文女主也该醒醒了。
是他先对不起她,她自然不会手软。
今日正值千载难逢之机,离开之前她定要向师尊好好“请教”,破了自己这份执念。
于是一开始疗伤之际,她便悄悄催动了迷情术,混合着清欢散不知不觉作用,这种药无色无味,入骨三分,极为隐秘,不过师尊术法高强,为确保万无一失,她动作十分缓慢。
终于等到人彻底昏迷,只是她万万没想到,师尊周身的寒气那样强烈,甫一靠近便被反噬了回来!
更令她没想到的是,莫婵这白莲突然从外闯入,还光明正大跑过来向她质问。
“让开。”莫宁冷漠地瞥了她一眼。
莫婵倒真害怕地往后让了让,她忽而想起什么,又转身像兔子一样溜回去,蹲身守在仙尊旁。
她还从来没这么近距离看过尊上呢,以前尊上授课的时候总是离得远远的,神情淡漠,分毫不敢亵渎,哪里能像现在这样任由她观摩。
此刻尊上面色极为苍白,薄如蝉翼的唇瓣沾染着丝丝血迹,仿佛传说中封印沉睡的病美人,看得莫婵更心痒了。
她念头一动,慢慢勾出手指,颤颤摸上他修长眉眼,冰冷的触感浸没开来,莫婵顿时一个机灵,杏眸竟荡漾起阵阵涟漪,她猛然想起戚师姐那句“牡丹花下死,做鬼也风流”,说的不就是此时此刻么?
平时高不可攀的人眼下正昏迷不醒,简直天赐良机啊!
这一幕落在莫宁眼里,成了十足的猥琐,同时还有十乘十的疑怒,怎么她靠近时就冒出寒冰之气镇压,莫婵却好好的一点事没有?
莫宁脑子里想些什么,这边莫婵自然没空管,她正细细摩挲着尊上的脸,仿佛在品尝什么美味佳肴。
忽然,那原本昏迷着的人蓦地睁开眼,狠狠钳住她手腕。
“发生了什么事?”
恰在这时,乔思和白轻泉急忙破门而入,还没来得及看清内里状况,便连同莫宁莫婵一同被寒气震慑而出,紧接着传来一声冻入骨髓的沉喝:
“都滚出去!”
乌云弊月,映下一片夜色茫茫。
水吟居还亮着一盏烛火,在这深黑峰林中缓缓摇曳。
“咳咳咳……”断断续续的咳嗽声从屋里传来,不一会儿又没了声响。
元衿身披一袭淡蓝薄衣,独自坐于书桌前,一手攒成拳抵着唇,一手握着狼毫笔。
昏黄灯光下,影影绰绰现出纸张上斗大的三字:解契书。
事到如今,她与他之间,也该有个了断了。
原本在此之前,她是想把话说开,好好与他谈一谈的,毕竟两人同舟共济多年,深爱不再情份还在,把话说清楚好聚好散未尝不可,但今日看来,似乎也没什么必要了。
很明显,他不愿见她,或许还有些厌烦她。
“吾与君相识五百二十一载,曾生死与共,也曾海誓山盟,然则岁月迢迢,深情易逝,君心之所系,已非旧日良人,吾虽愚钝,亦不至空守皮囊。
故此,与其两看相厌,不如……”
元衿写到此处,笔尖突然顿了顿,少顷,复将刚写下的字尽数划去。
这段实在过于矫情。
她垂眸看着已然作废的文字,反复蘸了几次墨,却迟迟难以下笔。
她能写什么呢?又该写什么呢?
这么多年过去,她好像……也没剩下什么了。
“主人~”
只听“啾”的一声,一只小狐貍从门外跃了进来,径直跳到桌面上,朝她摆了摆尾巴。
元衿见状搁下笔,将红团子抱进怀里,轻轻抚着它毛发道:“消息都告诉颜颜了么?”
小狐貍拱了拱脑袋:“都告诉她啦主人。”
元衿朝它露出一个温和的笑,不吝表扬:“真儿真乖。”
小狐貍蜷起尾巴窝在她腿上,得到夸奖后却闷闷半晌不说话,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怎么了,不高兴么?”元衿略为新奇地看向它,这小东西一向机灵活泼,今日倒是自个儿沉闷了下来。
“也没什么~”小狐貍口是心非地哼唧两声,忽而仰起小脸道:
“主人,真儿想娘亲她们了,我们以后还回秦阳吗?”
元衿擡头,目光渐渐游离窗外:“自然是要回去的。”
“真的吗?什么时候回去呀?”
元衿回过神,轻轻捏了捏它耳朵:“放心吧,就在这几日了,到时候买糖葫芦给你吃。”
小狐貍一下高兴了,蹭上元衿的脖子左舔又舔:“太好啦,谢谢主人!”
“又乱舔,还不快下来。”
然而狐貍完全无动于衷,舔得不亦乐乎,元衿无奈揪住它蓬松尾巴,故意板脸威胁:“再不听话我可把你丢出去了。”
小狐貍闻言立刻泪眼汪汪:“嘤嘤嘤主人不要真儿了吗?”
元衿忍住笑,睨目而视:“你再装。”
小狐貍眨着无辜的大眼睛:“装什么呀主人?”
元衿点点它小脑袋:“回回都这么一句,也就你自己不尴尬了。”
某狐继续泫然欲泣:“原来主人是这么想真儿的吗?”
那亮晶晶的泪珠子实在晃得元衿头疼,一个眼刀甩过去:“不许哭。”
小狐貍这才收敛些,麻溜窝进她怀里躺好,委委屈屈应了声:“噢……”
“嫂嫂!”
院外倏忽传来一声大喊,生生打破了这还算温馨的画面:“嫂嫂,出事了……”
苏颜颜一个箭步冲进来,喘息道:“冥军,冥军打过来了!”
元衿眼前一晃,放下狐貍:“说清楚,来了多少兵马。”
“我们也不清楚啊,”苏颜颜已然焦头烂额:“守城的哨兵刚刚发现的,黑压压一片骷髅,委实太吓人了。”
“其他人都知道了么?”
“春儿去了师兄那边,各派长老这会儿也应该收到了消息,”苏颜颜缓下呼吸:“嫂嫂,我只是过来提醒你一声的,你身上有伤,不宜劳累,万事多加小心!”
苏颜颜嘱咐完后正准备离开,却见容拾春急急往这边冲来:
“嫂嫂……”
“你不是去找师兄了吗,来这里做什么?”苏颜颜讶异。
容拾春没时间解释,只拱手向元衿见过一礼:
“嫂嫂,师兄中了情毒,你快去瑶光殿看看吧!”
此话一落,屋中顿时陷入诡异的沉默。
还是一旁狐貍不满地呲了声,他好不容易逗她高兴点儿,这一个两个的,能不能消停了?
“嫂嫂,不然……咱们去瞧瞧?”苏颜颜干巴巴开口建议。
元衿默然将桌上的纸张整理好,昏暗烛光映照在那张素净的脸上,恍惚给人一种看破凡尘的错觉。
她唇瓣动了动,嗓音亦是苍哑平和:
“他中了毒,你们应该想办法帮他解毒,找我又有什么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