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台柳,章台柳,往日依依今在否?
章家两个艳丽的姑娘,打小就培养琴艺舞技,为的就是攀上高门,庇荫家族。所以即便只是没地位的侍妾,章柳也上赶着去了。
她苦熬多载终于生下麟儿,眼瞧着要被扶成正经侧室,平王却骤然薨逝,大司不抚恤王府不说,还要她们统统迁居北山以北的荒凉地,说是为平王守魂,其实就是流放。
章柳不想去,所以在出门的时候借着带孩子如厕的机会跑了出来,还恰好遇见了出门添置衣物的章台。
“王府姬妾私逃是死罪。”明意看着她,“去北山外好歹还能活,夫人为何做这样的决定?”
章柳惴惴不安地看了明意许久,直到章台示意她放心,她才在桌边坐下来,低声道:“那府里本就是个吃人的地方,自从平王开始冷落府中妻妾,她们就发了疯,动辄害人性命。在主城尚有王法约束,去了北山外我娘俩怕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与其带着孩子去送死,不如赌一赌运气。
章台听得连连摇头:“要是家里知道了,定是会将你绑回去,以免你连累族人。”
“我知道……”章柳哽咽,“可孩子是无辜的啊,你帮我一次好不好?”
章台苦笑:“你瞧我这模样,我如何帮你?”
“我也不要多金贵的地界,片瓦遮身,热粥饱腹即可。”章柳急急地道,“我能帮你们洒扫屋子,我还会绣些东西来贴补用度。”
章台看向明意,明意无所谓地耸肩:“我手头银钱虽然不多,但多养两张嘴还是无妨的。只是你带着孩子,他们定会在城里追查一段时日,最近就莫要出门了。”
章柳没想到她会这么轻易就答应,连日来的忧虑和惊慌骤然卸下,她膝盖一软,径直就跪了下去。
明意吓了一跳,连忙伸手扶她:“不必行如此大礼。”
“没,这是饿的。”
“……”
章柳不好意思地坐回凳子上:“这几日在府里哭灵,都没吃什么东西。”
三岁的小孩儿坐在桌边,眼巴巴地看着明意,嘴里吐出一个口水泡泡。
明意心软了软:“恰好我身上带着些干果,你们先垫垫肚子,待会儿我出去让人送些饭菜过来。”
“多谢姑娘。”章柳感激不已,又涕泪连连,“若是当初我不入王府该有多好。”
章台摇头:“八年前的平王那是何等的风光,年少英俊,又深得大司宠信,满城的女子哪个不想入他府上。就算你不想去,家里也一定会将你送去。”
明意听得略略挑眉:“八年前平王这般风光,那后来为何就沉寂了?”
“还能为何,还不都是因为内院那个狐媚子!”章柳突然变得有些激动,丹寇抠在桌上,生按折断了一小截指甲,“我至今还想不通她到底给王爷灌了什么迷魂汤,叫他抛妻弃子,叫他走火入魔!”
明意被吓了一跳,抚了两下自己的心口,觉得收效甚微,干脆去抚她的心口:“夫人有话慢慢说,什么狐媚子?”
“她说的是先司后孟氏。”章台叹气,“孟氏与平王本是青梅竹马,后受召入内院,成了平王的嫂子,平王为此与大司闹过一番,大司也就纵他与司后来往,两人叔嫂相称,却时常在内院品茶论花,毫不避嫌。”章台道。
章柳点头:“没错,就是她,自从她当了司后,王爷就没一天安枕过,焦躁易怒,甚至薄待他后来娶的第一任王妃。王妃多好的人啊,被他逼得吊死在了王府主院里,死的时候还怀着三个月的身子。”
明意和章台齐齐倒吸了一口凉气。
“吓着你们了?”章柳收敛了些神色,半垂下眼,“这事外头的人都不知道,王妃出身不高,娘家人也没敢上门讨说法,于是也就一捧土埋了了事。”
“只我们府内的人,每每走过主院,还觉得阴风阵阵。”
明意觉得匪夷所思:“他心系孟氏,还让自己的王妃怀了身孕?”
章柳自嘲地勾唇:“与别人日夜欢好,他也说他心里只有孟氏。男人么,总是想给自己多留些后的。你看我,没受半分疼宠,不也生了孩子么。”
章台跟吃了苍蝇似的僵住了身子,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小腹。
明意拍了拍她的肩宽慰她:“都过去了。”
“不说那些了。”章柳也连忙道:“我就是嘴碎,想让你们知道那地方压根不是人待的。若哪日我被人发现抓走,多半就是没了活路,那珉儿就只能拜托你们了。”
章台点头,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对明意道:“明日我要去一趟药铺。”
“你可想清楚了。”她认真地道,“不要后悔。”
“想清楚了,留着他虽是有了伴,但也会招来许岚无休无止的纠缠,他跟着我也过不了什么好日子。”章台捏了捏手心,“许岚也不值得我为他延续香火。”
他天生不易有子,那便祝他断子绝孙。
这想法在青云界也是惊世骇俗的,章台说完有些忐忑,但面前两人都并未露出什么异样的眼光,明意的脸上甚至还带了点欣慰。
“我替你安排。”她道。
最近纪伯宰不会回府,明意什么也不用做,只需每天清晨哭哭啼啼地出门,在街上添置东西,然后再哭哭啼啼地回去。
于是那两条街的人都觉得,纪府这小舞姬受了冷落,已经病急乱投医了,每日徒劳地奔波在各大药堂,企图求一些生子良方,以挽回纪大人的心。
然而纪大人铁石心肠,一直在花满楼没有回来,于是小舞姬就开始添置木椅床榻,给自己留好退路。
她长得好看,哪怕是满脸愁容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故而议论她的人也特别多。
“我若是纪伯宰,便安享齐人之福了,怎舍得抛弃那般绝色。”
“所以你成不了纪伯宰,人家身边可不缺绝色,花满楼那花魁滋味肯定更妙。”
“说得也是,但那明姑娘难道就不会生怨么。”
司徒岭坐在二九街边的茶楼厢房里,听得外头传来这两句话,抬眼从窗台看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