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我们的办公室里,刚才的混乱之后,老孙夫妻拾起散落在地上的他们家的拆迁协议,走到我和袁姐面前,尴尬地戳在那里。我知道他们之前是被范志明圈拢得,对他们还是要和气:“孙叔,婶儿,就是那么回事儿,你们还得要莹莹她自己签字。她能自己签字就行。要不然,就是给大家找麻烦。刚才您不是也看到了吗?”
说到这里,有人从外面进来站在我们门口,正是孙莹莹。
袁姐朝她点点头:“莹莹你过来一下吧。
她走过来,冷冷地看着她爸妈,老孙夫妻却不敢看自己的女儿。
袁姐语重心长:“你们家这事儿还是好好商量商量。我们社区的态度,还是想要促成拆迁,说到底这是好事儿,大家能挣钱,老房子换新房子。但是手续必须正规,每家每户每个人都要同意,那我们这边才能盖章。好吧?你们回家再商量商量。”
孙莹莹点点头去拿她爸爸手里的拆迁协议,老孙不敢不从,松手把那几张纸给了她,孙莹莹翻到签字那一页,仔细地看了看,然后抬头找我:“洋洋,没错,这就是他们替我签的名字。幸亏你告诉我了。要不然我就被自己爸妈给骗了。”
我没敢说话。
孙莹莹抬手就要把那拆迁协议撕掉,“扑通”一声,她自己的妈妈当着我们所有人的面跪在了她面前,声泪俱下:“……你要一直住在这个破房子里吗?你还让我们活下去不了?你自己还要好好地活下去不?”
孙莹莹目视前方,没去看自己的妈妈,没过多久她泪流满面,手上几次使劲儿都没有真地把那份拆迁协议撕掉。
她终于还是就在我们社区办公室里真地签上自己名字了。
……
范志明因为在公共场合寻衅滋事被拘留七天。有一件事情让我觉得有点奇怪,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就是他最后为什么那么着急,想方设法地要让孙家和刘天朗签字呢?我坚持原则,不肯接纳那个假冒的签名说到底是很正常的事情,他为什么如此暴怒以至于拳脚相向呢?这个疑问在范志明入狱之后,企业方在拆迁办派遣了新的副主任而得到了答案。这个新的副主任是我熟人。徐宏泽。
在社区门口遇到过来办事的徐宏泽,我真是有点出乎意料。我们两个就在一楼门口聊了聊。
“中标这个工程的企业,实际上的负责人是佳轩的爸爸,你也见过他吧?”徐宏泽说。
“嗯。见过。”我点点头,“挺好个老头儿,送给我一根钢笔当做见面礼,佳轩非让我收下。”
“除了拆迁工程,后面的新建工程也是他中的标。”
“厉害呀。我知道他们家有钱,没想到这么有钱。那你呢?你是彻底打算来帮他们家做事了?”
徐宏泽点点头:“嗯我那边辞职了。”
“啊?这么干脆?”我看着他。
“哦,佳轩她爸爸早就说让我过来家里帮忙。克俭小区这边拆迁和新建对他来说也是大生意,他觉得原来的老范做事情不太正规,账面上他也不太信得过,所以就一直有意图要换掉他。我其实也犹豫来着。后来在自己的单位,一个该我做主理的项目,最后宣布负责人的时候换了别人,我去问老总凭什么呀,老总说,嗨你未来老丈人是大老板,你也不稀罕钱,我们这个高污染高强度的项目你干不久撂挑子了,我可怎么办?”
我没说话,心里面合计了一会儿:“不会是韩佳轩她爸找你们老板打招呼了吧?”
徐宏泽看着我,笑了笑,一副“你怎么猜中了”的表情:“我没问。但是我估计差不多,也就是这么回事儿了。之后我也是有点灰心,就过来了。”
我心里面骂了一句韩佳轩的爸爸不地道,然后拍拍徐宏泽的肩膀:“好事儿!”
“啊?”
“他们多重视你呀!多好!再说了你看,你跟佳轩肯定是要结婚的,你现在给她爸爸帮忙就等于给自己挣钱,比你在原来的单位不是强多了,别人想有这个机会都拿不到呢。”
徐宏泽皱着眉头看着我,带着深深的疑惑:“洋洋呀,我自己原来挣得够花,我不那么在乎钱。就跟你不那么在乎念书,怎么说都不想念硕士一样。”
我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赶紧打岔:“那什么,我念书这事儿哈,咱不提了。行,你不爱钱。但是我知道,你不为了旁的原因,你为了佳轩也要去他们家帮忙的对吗?”
徐宏泽略略沉吟,点头道:“我很喜欢佳轩。”
“你看,我说的对吧?”
“但是我来这儿还有一个直接的原因。老范是不是之前在这儿闹了一场?还打你了?”
“嗯。这事儿你也知道了?”
“你们社区书记袁姐一直找到区里去了。说如果合作方是这种办事作风,这种态度,你们社区层面绝不合作。”
“啊?”这确实让我出乎意料,“袁姐那天反正抄着个砖头挡在我前面来着,她之后找到上面去了?她没跟我说呀。”
“对。”徐宏泽点头笑笑,“你们老大是厉害人。所以我今天过来送一面锦旗,也是要跟你当面道个歉。佳轩她爸爸想要给社区存一点经费,袁姐没答应,说要报上面批复才能决定要不要。”
“道歉?道歉我接受。”我马上说,“公对公的道歉我接受,不过,要是咱俩之间,那就完全没必要了。”我手肘杵他一下,“说实话,我替你高兴,也替佳轩高兴,你俩什么时候办喜事儿,可得叫上我哈。”
“那还用说。”他笑起来,“你是不是也快了?”
“对。”我说,“我结婚的时候,你们两个也必须来。”
徐宏泽看着我,带着些笑意,目光温柔,然后这个从来都是冷冰冰的人,做了一个从来没有过的动作,他伸出手使劲儿地揉了揉我脑顶的头发。
我没躲开,我觉得挺好的,从前互相看不上,老死不肯往来的前男友如今已经变成体己的好朋友了。
一个人从上面楼梯的拐弯处下来,走了两阶台阶,又匆忙地转身回去,疾步上楼。那个骚粉色的运动鞋是胡世奇的。
我心里读秒,还不到二十个数,小汪警官从门外进来了。
胡世奇又一次通风报信了。我怎么之前没留意呢,他是什么时候被汪宁收买了盯着我的呢?
汪宁看看我,又看看徐宏泽,眼睛里满是戒备,我没事儿,我坦坦****地,我有什么呀?不让人聊天吗?不让人叙旧吗?
徐宏泽站起身:“汪警官。”
汪宁下巴往前一送,居高临下地:“你们公司老范,昨天解除拘留回家了。”
“嗯。”
“今天我打他电话要了解一些情况,打不通了。联系不上。你有什么渠道能找到他吗?”
徐宏泽摇头:“没有。”
“有消息知会我们。”
徐宏泽一愣:“好的。您找他具体什么事情呢?他又犯什么事儿了吗?”
汪宁笑笑:“没事儿。没大事儿。昨天他走的时候,一开手机,知道自己从拆迁办被撸掉了,他当时气得要命,大叫大嚷地,他说你未来的老丈人,”汪宁顿了顿,看着徐宏泽的眼睛,后面的话一字一句,“他说他,造过大孽。”
徐宏泽愣在那里。
汪宁马上又轻描淡写地,把气氛往回拉:“我觉得他就是胡说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