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小鹏放过孙莹莹,回头仔细研究那个男孩儿,他还年轻,跟他差不多大的样子,他第一个反应是:这个人是他在别的学校打架的时候结下的仇家。可他样子又实在不像个学生,学生一般不敢单独找事儿。那他究竟是谁呢?
“你谁呀?”范小鹏隔了几步远问他。
男孩不回答,就像没有听见他的问题一样。
“刚才是你撇石头打我?”范小鹏厉声问。
男孩儿点了点头。
他那个满不在乎的样子把范小鹏给气坏了:“你手欠吧?还是闲的?!等我削你是不?!”
男孩儿“切”地一声,好像是笑了,慢慢从怀里拿出一个卷起来的小包裹,当着范小鹏的面儿一层一层地打开,动作很稳当很有章法,范小鹏一下子就愣住了:大大小小全是理发修胡子用的剃刀,各自锃明瓦亮,角度稍稍一变就能让人见血的样子。
范小鹏舔了舔嘴巴,再也没敢说话也没敢动,他刚才那么气势汹汹地把自己架上了高台,谁知道遇上了随身带着凶器的硬茬子,如今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此时给他解围的是兜里嗡嗡作响的电话,他赶紧接起来,有大事儿忙似的:“啊?爸?学校的事情下来了?行吧,你等着我这就回去。”——他就这般灰溜溜地遁了,头都没敢回。
范小鹏回了在山水佳园的家,他爸爸范志明让他赶紧上网填表,顺利的话,两个月以后就能启程去澳大利亚念语言班了。范小鹏刚刚在外面吃了瘪,打开表格一看有没有几个英文字是认识的,再一听说是去澳大利亚,一下子不乐意了:“干什么呀?谁要去澳大利亚呀?什么破地方呀?我初中同学都去美国和英国,怎么把我弄到澳大利亚去了!给我换个地方!”
范志明为了这个儿子出国的事情跑了好几天,今天才跟徐宏泽暂时敲定了。他带了些礼物去的,人家没要说不抽烟,两条软中华怎么拿回去又怎么拿回来。范志明心想那白面书生跟他准岳父不一样,无论韩仁江现在有多大的身家了,也算是个熟练的商人,也记得他曾在同一条船上的交情,他张口求助,老韩总会帮忙。可徐宏泽不一样,不收礼物卷了他面子不说,还公事公办地告诉他,他能做的就是帮忙搭上国外的关系,完成申请语言班和预科学校的手续,能不能出上国还得看领事馆给不给签证,那就跟他没关了。
范志明心里面已经憋了半口气,结果儿子回来还因为去的是澳大利亚不是英国美国而不满意了,这一下子可把他给惹毛了,几口把碗里的面条划拉进嘴巴里,扔掉筷子,两步窜到外面去,指着范小鹏厉声问:“小瘪犊子你说什么?”
老婆意识到事情不妙,已经抄过来挡在了范小鹏前面,防止他爸真的动手。
范小鹏有恃无恐:“我说我不想去澳大利亚,要去就去美国!”
范志明脱了拖鞋掼过去:“澳大利亚都不一定要你,你还他妈去美国!我让你去!”
范小鹏头一歪躲过拖鞋:“不能把我办去美国,就是你没能耐!你不是说你认识韩仁江吗?你认识他有什么用?!我爸要是韩仁江,我哪儿都能去了!可惜你没有那个能耐!”
范志明气得眼睛发红,一手把他老婆撕开推到一边,一巴掌狠狠抽在范小鹏脸上,范小鹏被抽了一个大趔趄,撞到墙上,范志明从后面薅着他衣服把他拽到窗户边上来,让他看外面一条街之外的克俭小区:“你说我没能耐?我如果没有能耐你就该住在对面的小破楼里。你还想住在这儿?看不上我呀?你想找韩仁江给你当爹呀?我告诉你,他怎么起家的我没跟你说过吧?他还是靠我呢!你看外面,你现在看外面,要不是我,他能建起来这个山水佳园?你嫌我没有能耐,你还敢到处给我闯祸?!哪次不是我给你擦屁股?!”
当爹的忽然暴怒把范小鹏给吓坏了,当即痛哭流涕的表示再不敢了,之后老老实实地去填出国申请学校的表格,又查字典又打电话求同学,忙活半宿,累得够呛,好不容易弄完了,其实就是些姓名地址和之前学习经历的自然情况的内容,就这样还被范志明不停地骂,说好几万去重点学校借读的费用都他妈喂狗了,高中生连这点玩意儿都整不出来。范小鹏被教训得狗血临头,嘴上不说话,心里面在追溯自己这些遭遇的源头,他又想起孙莹莹来了,心里面发了狠劲儿,找到机会非得再收拾她一顿不可!
说回孙莹莹这里。
小街对面的男孩儿把范小鹏给吓唬走了,替她解了围。
可他是谁呢?
她手里拿着糖葫芦,站在那里看了半天,感觉到自己不是第一次见到他了,可是她怎么都想不起来。
男孩把装着各种剃刀的包裹收起来揣进怀里离开原地,要回家的孙莹莹很快发现两人同路,都回到了克俭小区被烧毁了半边的五号楼三单元。
快过年了,社区的人下午来过在各个单元门口安上了大红灯笼,两天前下雪路灯的灯泡爆掉,这天下午也换好了,暖黄色的灯光映着雪光投在半边楼那戛然而止的外面上,一前一后两个人都不约而同地抬头看了看上面的墙画:一个女孩儿在窗前写作业,一个男孩儿背着书包放学进门。
三楼的一户空置多年,男孩儿开门进去了,有一个年老女人说话和猫狗的声音。
孙莹莹也上楼回了家,静悄悄地脱大衣穿拖鞋的时候听见爸妈议论,三楼那家居然回来人了!
她妈妈一边剁饺子馅一边恨意难平:“怎么他们家还能有人呢?不是都死了吗?”
孙好忠道:“疯子的儿子还在呢,一起回来的是他姑。”
“当年做了那么大的孽,怎么他们家还能有人!这是又要回来害人了?”
孙好忠觉得妻子的话还是说得太重了,窝窝囊囊地劝了一句:“别那么……说话。”
“我哪里说错了?!”妻子放下菜刀,瞪着眼睛看他,“用不着你告诉我该怎么说话,我的记性比你好。我也比你有骨气。从前谁把我女儿害成那样我不会忘了,现在谁欺负她我也不会忘!我不像你,为了口饭钱,不追究范志明他儿子了!”
她说的就是前两天发生的事情,孙好忠因为还在范志明那里打工,听他道个歉也就算了,没有再追究范小鹏作弄孙莹莹的事情,眼下被妻子抢白了,慢吞吞地分辩:“那,那多挣一口饭钱不也是为了养女儿嘛……”
满怀怨气的妈妈开始又一次为新仇旧账吵吵起来,孙莹莹关上门,因为下午跳了舞直到现在仍让她有些兴奋,也因为刚才的不期而遇而有些紧张,她在自己的小房间里,皱着眉头暗自出神:那刚刚吓走范小鹏救下了她的少年原来是三楼疯子家的男孩儿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