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腊八晚上,韩家的晚餐吃到一半,一个不速之客摁响了门铃。
韩仁江那位人高马大的司机去开的门,没让进,刚开始是客气的,说韩总吃饭呢,再说这是家里,范哥你有什么事情回头跟秘书约,韩总也得跟家里人过个节呀。
那人在门口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大,司机也不耐烦起来,要把他往外推,那人在外面喊:“韩总!大哥!我儿子的事情呀,孩子才多大呀,没书念了,没出路了,您帮个忙呀!”
韩仁江放下碗筷还是出去了,把那人带去了书房。
两人谈了十几分钟,那人从书房出来,司机把他往外送,临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跟韩仁江确认:“韩总,这事儿您怎么也得帮帮我。您说句话,您跟他们校长说句话肯定好使。或者您给他想想别的路。”
韩仁江朝他摆摆手:“我知道了,我看看。”
等他回来了,韩太太,佳轩和徐宏泽才继续动筷吃饭,没人问那人是谁,更没人问怎么回事儿,韩仁江自己吃了几口饭,忽然笑了,完全不当回事儿的样子似的:“孩子没管教好,在派出所留记录了,借读的学校不留他,学籍所在地又要把他开除了。想让我给想办法,嗨……”
佳轩问:“您认识他们校长吗?能说上话吗?”
她爸爸道:“说什么话呀,现在上上下下管得这么严。你觉得是个人情,张嘴闭嘴就能把这事儿搞定了,事关人家校长乌纱帽的,凭什么给你开这个恩?”
佳轩道:“那您帮他想别的办法吗?”
“上不了学了,能不能送去当兵?”韩太太问。
韩仁江看着她:“你说这话也没个脑子。军队是什么地方?被学校开除的人能参军?”他转头看了看徐宏泽,“你们单位是不是有跟国外合作办学的项目?我听你说过。”
“有。”徐宏泽说,“跟好几个国家的大学都有。不少同事的小孩儿也通过合作项目办了留学。”
“你帮着打听一下。”
“行。”徐宏泽答应得很痛快,“您把我微信给那人,让他后面直接联系我吧。”
佳轩夹了好大一块儿螃蟹肉给男朋友,暗地里很高兴:爸爸说得轻描淡写的,可实际上他还是求到徐宏泽头上了,而他痛快答应了。
……
放寒假了,但是我们片区的重点高中一直对高三学生开放,名义上是自习,但是所有科任老师也都会到校,现场答疑。
好几天没在学校出现的范小鹏晃晃****地穿过大门,进了班级教室。经历过上次的事情,从前跟他玩得好的有人不敢再搭理他了,也有好奇的:“不是派出所都通报学校了吗?你怎么还来上学了?你爸那么大能耐,真的搞定了?”
范小鹏斜着嘴巴一笑:“搞定了,那有什么搞不定的?又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情。我告诉你,我爸在政协都认识人,指使校长那是轻飘飘的事儿。但是我告诉你们,我自己不想念了。”
“你要转学?”
“转到哪里我都不想念了。我要转到外国去。我要出国留学了!这破地方我不待了!”
同学们面面相觑,有人了解他知道他吹牛找面子,有人做题做得累了心里面也羡慕他,班主任这个时候来了,范小鹏还一边掏自己书桌里的东西一边大吹法螺:“你们这帮人,你们只配在这儿苦哈哈地念书,念完了高考还不一定什么样,上个二本三本,以后找工作都难。但是把哥们儿微信留着吧,哥们儿以后落脚了,也能给你们办到国外去!机场我都有熟人,机票能打折。”——他得了他爸真传,以为什么事情都能找到生意做。
班主任来了,在门口厉声制止他:“收拾好东西赶紧走,别在这里乱我军心!”
范小鹏心想我反正都被开除了,我也不用怕老师了,正想要支棱几句,学校保安来了两人,一个跟班主任抱歉,说这几天刷脸系统没更新,不该让被开除的学生也来学校。另一个直接上来拽范小鹏。
同学们哄笑一声,又各自低头去做题了。
范小鹏灰溜溜地拿着东西离开学校回了家,打了一阵子游戏又问他妈:“我出国留学的事儿,我爸给我办明白没有呀?”
他妈化完妆要去打麻将呢:“前天把你材料给熟人了,他催着呢。你不得容他一点时间吗?”
范小鹏叽歪:“得什么时候呀?”
他妈也叽歪了:“什么时候等着呗。你在外面惹事儿,搞得我和你爸手忙脚乱地,你还有理了?喊什么呀?”
范小鹏一急眼,摔门而去。
他离开家,经过派出所,心里恼恨不平,却果然跟仇人狭路相逢:小汪警官正送个腿脚不好的老太太从里面出来,他把老太太交到他儿子开来的车上,关上车门,一抬头也看见马路对面的范小鹏了。
范小鹏难以置信,横着眼睛,狠狠瞪着小汪警官,那眼神仿佛在说:你还官复原职了?就是你!就是你害我没有学上,害我四处吃瘪!
接待大厅里还有人排队办事儿呢,小汪警官也没有空搭理他。派出所和警察是一个人接受道德教育的底线,让他知道有警察在这儿就好了,他的行为就该被约束在一个格子里。汪宁的脸上是职业的威严,朝范小鹏抬了抬下巴,意思是:我看着你呢。随即后背给他,转身进门。
范小鹏咬牙切齿同时心里发毛。
他游手好闲地又溜达到了自己犯事儿的文具店门口,隔着玻璃窗看见孙莹莹在里面做奶茶,他脑袋里浮现出她被拽掉帽子以后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和凄厉的喊声,那种快感,那种迫害了别人之后的快感——像小时候逮到活的蜻蜓,然后拽着翅膀把它撕扯开一样——又涌上了心头。他心里面忽然有了个计划:等我出国的手续办妥之后,等我临上飞机之前,我再来,我再作弄她一次,然后我就远走高飞,小警察也逮不住我!——他把很多希望都放在出国这件事上了,好像那是一个分水岭,那之前可以报仇雪恨,那之后就能飞黄腾达。
忽然范小鹏感觉到自己似乎也被什么人注视着。
文具店旁边一个空了很久的门市框架里出来一个人,那人头发精短,小脑袋瓜子,穿着厚重的羽绒服,下巴缩在领子里,浓黑的眉眼,就隔着条马路,也看着范小鹏。范小鹏被盯得不舒服,转身走了。
他还不知道那是谁。
在文具店里捣乱的那天太过混乱太仓皇失措了,以至于他的记忆里有些不完整的因素:他以为那天自己没能跑掉,把他摁住的是小汪警官或者他的同事,他不知道其实是这个人。疯子的儿子刘天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