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好几天,小汪警官在派出所里对范小鹏动手的视频在网络上余波仍在,派出所里,社区里,片区里所有认识小汪警官的人都在他被停职之后还会得到什么样的处分而议论纷纷。大家惊讶着,惋惜着,设想着这件事情可能对小汪警官之后的前途生活带来的各种各样的改变,翟大爷过来蹭报纸的时候甚至说,以汪宁的业务能力,在老百姓之间的口碑,还有从上到下的关系,很有可能年纪轻轻就当上所长的,可这场风波完全让他的职业生涯成了未知数,别说升官当所长了,他以后还会不会继续当警察都不一定!嗨就是犯小人,倒了霉了!
人们为汪宁抱不平,指责捣乱的少年和他的家长,而更知道些底细的人难免又要把孙莹莹联系进来,由对汪宁的心疼和惋惜直接推导出对孙莹莹的埋怨:要不是她,小汪警官会那么冲动吗?会丧失理智吗?会在领导同事和居民们的眼皮子底下动手打人还被人拍下来吗?
我从心底里面不同意这些人说的话,就好像汪宁就该是个不能犯错误,不能有七情六欲,让这帮人设计好了程序一条直道一直当上公安部长的机器人一样,就好像孙莹莹是那个祸国殃民的苏妲己,把他这个未来的公安部长给耽误了一样。说到底汪宁怎么了?他是个警察没错,他在派出所里跟人动手也不对,是不理智的,不成熟的,但是我就想代表我自己这个普通群众说一句:比起来一个为了升官为了当所长而掩盖矛盾的麻木官僚,我一定会把票投给那个冲动起来能摁住坏蛋喉咙的小警察。所以无论那个片段的视频还会在网上掀起多大的风波,汪宁不会被开除的。组织上又不瞎。
那天食堂包酸菜羊肉馅的饺子,好几个人吃完了又开始就着饺子汤说起小汪警官的事儿了,说起他这一个星期没来所里做思想汇报,把李所气够呛,打电话问他是不是不想混了?
“他怎么说?”我接口问道,“小汪警官为什么不来所里汇报?”
讲这事儿的是徐警官,看看我:“不知道呀……给他打电话的是李所,又不是我。我怎么知道他说什么。”
气得我翻白眼:就有这样不讲武德的,八卦讲一半太监了,不如不讲了。
“你想知道原因,就打个电话问他。”一个人在我对面说。
是张阿姨,面前是一碗饺子汤,从上面微微抬着头看我,声音低沉,像个会施咒的老法师,我隔着一张桌子看了她一会儿:“你换新眼镜了?”
“玳瑁边的,可贵了,四百多块,你觉得还行吗?衬我吗?”她问我意见。
“好看。显白。”我说,“哎,还有点变化,”我继续仔细研究她,“说不出来,也不知道是哪里,好像是变漂亮了……”
“我昨天去理发店,把头发缝儿给从左边换到右边了。”张阿姨笑了笑。
“难怪了,难怪了,”我点头道,“看上去颅顶高,头发显得多。”
“对,原来那道印儿都露头皮了。”
我看着这七十多岁的,刚刚换了发型和眼镜的张阿姨,忽然心里面出现了一个奇妙的预感,思忖半天,还是没敢说出口,怕她翻脸说我造次。
谁知道她先说了:“对我处对象了。”
“……跟谁呀?你把自己收拾得这么立整,可别被人骗财骗色了。”
“先不告诉你。但是这人是靠谱的。你放心吧。”张阿姨喝了一口饺子汤,眼睛仍然紧紧盯着我,声音越说越低,“我就想跟你说,是时候了。”
“什么玩意儿是时候了?是什么时候了?”我下巴都快掉下来了,看着张阿姨。
“你跟汪宁,该表白得表白,趁着他现在被处分了,脆弱需要人安慰的时候,你得主动一点!”
我觉得自己两只耳朵“轰”一声,好像一时间有几千只蜜蜂从我两个耳朵眼里飞出来一样:“我……哈哈哈哈哈哈!你说什么呀!”我马上坐直了,挠后脑勺,眼珠子左右乱转,“您看您,胡说八道些什么呀,您是不是现在谈恋爱,看谁都冒粉红泡泡呀?哈哈哈,饺子汤可以乱喝,话可不要乱讲呀……呜呜呜……”我满口胡言半天,终于没忍住破功了,隔着桌子抓住张阿姨的手,她一句话没说,而我的眼泪都被自己说得掉下来了,“能,那什么,能不能先不告诉别人?”
她看着我摇摇头,似乎有些怜悯:“怕是咱们办公室的都知道了。”
“怎么办?”
“我不是刚刚告诉你了吗?现在给他打电话呀,趁人之危,把他拿下。”
“实不相瞒,我怕我没有那个能耐。”我说,“他为什么被停职了?不就是心里面还有孙莹莹吗?我长这么大都没有男生替我打架呢。”
张阿姨可能确实因为谈恋爱而变得有些柔软了,不挖苦我也不讽刺我,切切实实地鼓励我:“你相信我,他俩不行。”
“他俩行不行的,你说的又不算……”
“还是把话说明白吧。你想想看,你现在不去很有可能就错失机会了,要是我结婚到你前面了,你会不会窝火?”
我得说,张阿姨要在我前面把婚结了这个可能性比之前任何事情——什么徐宏泽和韩佳轩好上了,什么胡世奇跟小赵姑娘当街亲嘴儿——对我的刺激都大,我觉得自己就像宠物店里一个不小心进入了猫狗短跑赛道的小猪,一直哼哼着不得前进,忽然被一根烧红的铁针刺进我屁股里面一样,我抖了一下,点点头:“行!我说!我跟他说!”
说到做到,我三步并作两步回到办公室,没人的地方,拿出电话,颤抖着给小汪警官发了一条微信:我请你吃那个不正经的芙蓉鸡蛋饼,去吗?
等了半个小时,他都没回我。
我估计他是在那边郁闷呢,憋屈呢,他现在肯定是谁都不愿意理,我绞尽脑汁地想怎么能让他回我的话,怎么才能把他给勾出来呢?我打算把一个人的八卦告诉他,她鼓励我给汪宁打电话的,她不会怪我的。
我:咱单位有个人谈恋爱了,你猜是谁?你肯定猜不到。
好半天仍旧没有回复。
我:告诉你吧,是张阿姨。
过了几分钟,汪宁那边居然有动静了。
汪宁:跟谁呀?
我:不知道,她没说,有消息了我再跟你说。
他又不说话了。
我隔着手机能感觉到他在那边撇嘴,十有八九在说:就这?
这可怎么办?我还怎么往下勾他?
我一抬头,袁姐从外面进来,手里提着几杯豆浆,放了一杯在我桌上,我喝了一口,顺嘴问了一句:“您这是甜豆浆呀?”
“毛病。”袁姐看着我,火气愣愣的,也不知道被谁惹了,“不放糖的豆浆跟墙灰似的,那玩意儿能喝吗?请你喝还挑三拣四的。现在的小孩儿呀,就是给你们惯着了。有的喝就不错了,真是不好伺候。”
我没再说话,心里说领导呀,我就问了一句话,您至于这么损我吗?您果然是把我当做自己人了。爱您。那就不要怪我了,如果能拯救我的爱情,就算把关于你的八卦卖掉,你应该也不会怪罪我的,是不是?再说在咱们这个地方,可能已经不存在秘密这个东西了。
我继续给汪宁微信:你猜又是谁夫妻不和,婚姻面临严重危机,弄不好快离婚了……?
这回汪宁连一秒钟都没耽误:谁?!
我:你出来我就告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