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厉害厉害。”
“你什么时候有空过来,我请你吃中饭呀,你不是最惦记别的单位食堂了吗?”汪宁笑嘻嘻的。
我刚想说好,猛然刹住闸,哼哼两声:“……我才不去呢,我才不惦记别的单位的食堂,我也不馋。我对吃的东西没兴趣。”
“那你刚才还晒你们家牙签肉的图片。”汪宁在微信的另一端哈哈大笑,“你看你,小聋,又给自己挖坑了吧?”
我真想发个狠不跟汪宁说话了,可是我没舍得,任他笑了一会儿:“别笑了,我正经问你点事儿。”
“请讲。走后门不行哈。”
“不是走后门……我听人说,我就是听人说哈,嗨,就是胡世奇说的,他最八卦了,你知道的,他说出入境那边的年轻女警官都可好看了。是不是真的呀?”
“没注意呀。你们想知道?那我明天帮你们仔细看看。”
“不是,不是,不是这个意思……”我赶紧说,“你不要冲动,我就是替胡世奇问问,不用你帮我们仔细观察。完全不用。”
“好吧。”小汪警官点点头,好像要放过我了似的,隔着镜头认真看了我一会儿,“脖子不舒服吗?落枕了?”
“没有呀。”
“那你为什么总扭着头跟我说话?咱俩就是网络通话你也讲点礼貌,正脸看着我。要不然我给你看我后脑勺。”
“好吧…”
我转过头来,拿好手机,刚出示了正脸,小汪警官皱着眉头瞪着眼睛,难以置信,如遭雷击:“怎么又胖了?完了我镜头都装不下你脸啦!”
“滚!”
……
这个晚上我跟汪宁你一言我一语地说了很多话,具体讲了什么实际的有用的事情吗,完全没有,我们甚至没有找到一个固定的主题去讨论,但还是说了那么多,一句接一句地根本停不下来,有时候话不投机,一下子扎心了,比如他说我脸大,比如我说他篮球其实打得没有那么好,而且在场上话太多,指挥这个,指挥那个的,但是组织后卫不是这么组织的,是靠技术,不是靠说话,知道的以为他在上面打篮球,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赛场上录抖音呢。
这话把他给一下子弄急了,脸都红了,隔着视频挺大声的跟我说:“我告诉你哦,小聋,你不懂篮球不要瞎评论,我是队长兼教练员。”
我一见这人要急眼马上像他刚才一样陪个笑脸:“对不起对不起,我反正就是表达一下意见。”
“这叫什么破意见…”
……
反正对我而言,那天晚上跟汪宁视频通话说的内容完全不重要,具体还说了什么我都忘了,我也不在意,我在意的是微信的另一端是他,这就够了。我觉得自己仿佛浮在一层香喷喷的云彩里,整个人又舒服又开心。我觉得我愿意跟小汪警官就这样一直说下去。我怎么都觉得他对我有点意思,我觉得哪怕他调到别的单位去了,我们之间也是有可能性的。我心里面暗暗打定了主意,明天,不,后天,我就去他们单位食堂看看,我也再去看看那帮窗口单位的年轻女警官们到底能有多好看……
但这愉快的事情并没有持续太久,也就是在这个晚上,很快我就明白了,我是有多么一厢情愿。
一个电话打上来,中断了我跟汪宁的视频通话,另一边是孙莹莹的妈妈。
……
深夜十二点半,爸爸开车把我送到孙家。之前还算收拾得干净整洁的房子里眼下一片狼藉:一大抱被子卷在门口地上,盘子碗还有剩菜散了一地,屋子里有呕吐物浓重刺鼻的气味,孙莹莹的妈妈就坐在门口的地上,一条腿的小腿向外侧弯成一个艰难痛苦的角度,另一条腿膝盖着地向前拖动身体——她就是这样给我们开的门,此时已经又疼又累,脸色苍白,大汗淋漓,身上满是污渍。
我没能马上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刚要伸手去扶她,却被爸爸叫住了:“别碰别碰,她腿骨折了。你一碰更完。”
“怎么回事儿呀?阿姨?”我站在那不明就里。
“洋洋呀,你先去里面帮我看一眼莹莹……”阿姨着急,嗓音嘶哑几乎喊了起来,“你去帮我看看她呀。”
我赶快进屋,看见孙莹莹仰面躺在**,呼吸粗重,脸红如火,她身上没有被子,睡衣胸口上还有呕吐的痕迹。我轻轻喊她名字:“莹莹,莹莹?”
“嗯……”她混乱地应了一声,根本睁不开眼睛。
她枕头旁边摆着水银温度计和药物,我想给她量温度,刚碰了碰她脸就被烫了一下,我赶紧回到外面:“我帮你叫救护车吧阿姨?莹莹发高烧呢,咱们处理不了!得马上找医生,送医院!”
孙莹莹的妈妈瘫坐在地上,一边点头一边龇牙咧嘴地忍受着膝盖的疼痛。
我给120打电话,在帮孙莹莹的妈妈回答问题的过程中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事情:我跟佳轩走后没多久,感冒药的劲头一过,孙莹莹的体温又烧了起来,这一番怎么吃药,热度都没能降下去,直直快烧到了四十一度,人都迷糊了,她妈妈扶她起来想喂进去一点水,女孩儿一下子吐了,吐了一被子。患有严重风湿病的妈妈把女儿弄脏的大冬被子抱起来要拿到外面去,结果一下子滑倒在地上,被子把桌上的锅碗瓢盆都扫下来,她自己的身体完全失去平衡压到一侧的小腿上,膝盖上嘎巴一声……女孩儿的爸爸孙好忠临时被老板调去给别的小区看车子,临走之前忘记带上手机充电器,给他怎么打电话都打不通,没办法只好找我。
事情终于说明白了,120说马上就派车来,我放下电话说阿姨你放心,救护车马上就到了,把你们两个送医院!这位中年母亲终于哭了出来。
我从厨房拿了温水回到房间里面,先给孙莹莹下巴脖子清理干净,再在她头上放上个凉毛巾,救护车来之前我还得先给她把旁边的毛衫穿上。我伸手碰了碰她肩膀,想要扶她起来把毛衫套上去,高热昏睡中的孙莹莹闭着眼睛,躲了一下,身体本能地抗拒我的手。
我轻声地跟她打着商量:“莹莹呀,我是夏洋。咱把衣服穿上哈,外面可冷了,咱得去医院,可不能到楼下了又着凉。”
她听见这话忽然睁开了眼睛,好像从一个无比炽热的梦里惊醒一样,原本灵秀美丽的双眼充血通红,干涸的嘴唇翕动几下,低沉地,沙哑地,坚决地,不肯服从地:“我不去。我哪里都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