跳芭蕾,少年宫,上电视……这件事情的几个元素一下子涌进我的脑袋瓜子里,我愣了好一会儿,总觉得像是在哪里听过一样,又像是一个像素很低的画面,想要用拇指和食指一对一张把它放大了看,却只是模糊一片。
外面有人开门进屋的声音,保姆过来传话,韩佳轩的爸爸回家了,饭菜已好,可以上桌吃饭。
韩佳轩的妈妈保养得宜,十分年轻漂亮,我说我叫阿姨叫不出口,如果不认识在外面见到了,我是真心诚意地要喊您“小姐姐”的,她妈妈听这话可高兴了。韩佳轩的爸爸非常和气,感谢我帮佳轩联络了去社区采风的事情,饭后说第一次见面没什么准备,从抽屉里拿了一支钢笔送给我,看盒子就知道名贵,我连忙摆手说不要,佳轩非得塞到我包包里,好像因为我的客套而生气了一样:“真是的,送一根钢笔都不敢要,怎么了?真是的,我们还能贿赂你吗?”
我暂且收下了那只钢笔,因为估计到了它的价值而颇为不安。
吃完了水果,佳轩开车送我回家,她接着还要去机场接徐宏泽,他出差去外地,他们五六天没见了。
我现在对佳轩越发了解也更加喜欢,对她跟徐宏泽的关系从原来的漠不关心到现在有了些微的好奇,有点想知道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佳轩大大方方地毫不掩饰:“我爸爸认识他老板。我之前的男朋友都不靠谱,爸爸就找朋友介绍了这个读书人给我。”她在车子的倒后镜里看看我,“你呢?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不想多说,想找到一个最简单的方式去形容徐宏泽,去概括他,想了半天:“人不错……但是不好搞。”
佳轩闻听此言,一叠声地表示赞同,差点没在等红绿灯的时候把我的手握住:“对对对对对,他太不好搞了,简直是!”接着她好像这地球上所有的女朋友一样,跟有共鸣的女孩儿痛陈对男朋友的不满:他的不解风情,他的不肯粘人,他有时候死脑筋,有时候不懂浪漫……根本刹不住闸,可是她几乎每句话又都加了但是:但是他做起事来可真是专业……但是他对待别人也很冷,你说搞科研的是不是都这样……但是你知道吗,我后来发现他说的是对的……我爸爸想帮他一把,他根本就不要,别提了,差点没分手……哼哼,要不是看他长得帅……
她一直说到我家楼下。
我谢过佳轩,让她在路上慢点开,接到徐宏泽代我问好,她笑嘻嘻地:“放心。”
车子轻快而去,尾灯闪亮,我看了一会儿,心里感叹着,这个女孩儿什么都有。
我上楼进屋,爸爸妈妈都回来了,爸爸在看球,妈妈手里拿着些票据,絮絮叨叨地在算账,不时地数落爸爸一声,抱怨他烟抽多了,或者开车的油钱花得不仔细,最后总会落回到那个重复了无数遍的结论上去:社会上有本事的男人那么多,怎么我偏偏就找了这么一个只会做饭不会挣钱的呢?
妈妈说这话的时候,爸爸只当是没听到,看见我进屋就乐了:“姑娘回来了?你猜爸爸给你留什么了?牙签羊肉!给你姥姥送的,她不舍得都吃,让我给你拿回来点,去,就在厨房里面放着呢。没盖盖子,怕不脆了。”
厨房灶台上放着牙签羊肉是爸爸的拿手菜,羊里脊细细去掉筋膜切成小块儿,放料酒生抽五香料调味,一块一块穿在牙签上过两遍油炸,最后洒上孜然和辣椒面。我小时候总爱在外面吃炸串,爸爸怕小摊上不卫生,不怕费事在家里给我做这个。平时我最爱吃了,可是现在肚子里面还有在韩家吃的和牛眼肉排和海鲜,今天这个炸得稍微有点火大,放得有点干巴了的牙签羊肉好像怎么都吃不下去了。妈妈从屋里出来,看我犹豫着,就知道我在外面吃饱了,挑了一块儿塞到我嘴巴里,轻声劝哄着,怕让里面的爸爸听见:“你少吃点,意思意思,就当给他一点面子,他今天炸肉的时候油点子把脸给崩上了。”
我点头,连着吃了好几个,说话的时候嘴巴塞得满满,特意让里面的爸爸听见:“爸,好吃,好吃呀……不愧是你。”
妈妈冲我嘻嘻一笑,眼角一眯,很多皱纹。
我掐指一算:“快六个月了,你是不是又该去打除皱针了?”
她马上又变脸了,愤愤然:“还说呢,你爸给车买个防冻液,把我打针的预算给花了。”
“那等我工资下来,我给你拿打针的钱吧?”
“嗨,有你这话就够了。”妈妈又往我嘴里塞了几块牙签羊肉,我细细嚼着,感觉小黑裙子离我越来越远了,“不指着你。你的钱自己留着玩。反正现在都戴口罩,我可以把口红的钱省下来打针。”
——妈妈把我家的钱算得可丁可卯的,每一项的增减都会影响别的开销。
我不知不觉又吃了半盘子的牙签肉,发了个朋友圈后去洗漱好了,回了自己的房间,从包包里拿出韩佳轩爸爸送给我的钢笔,回忆着在他们家那宽大的房间,华丽的陈设,精美的食物,韩佳轩那养尊处优的妈妈,还有她慷慨的爸爸。
一点对于韩家的好奇催使我打开电脑,借助有限的线索寻找关于韩佳轩爸爸的内容。
终于我打开一个网页,那上面居然有韩佳轩爸爸的标准照,浓密的灰白色头发,面孔精瘦,眼睛很长,两道法令纹,照片上的他可没有一起吃饭的时候那么和气可亲。
那是区政协的网页,照片下面是他的名字:委员韩仁江。
很快我就在网上发现了关于韩仁江更多的内容。他是个白手起家的企业家,原来是采暖办烧锅炉的工人,后来成了房地产商。而我们社区所辖的高档住宅区,那个十二年前的一场大火之后开发出来的楼盘——山水佳园——的开发商,就是这位韩爸爸。
接着我又在那个世界名牌的官网上找到了那只钢笔的价格:六千块。我上次经手六千块是什么时候?对,我借了六千块给刘天朗,给他交他爸爸的殡葬服务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