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饿了吗?”汪宁说,“吃饭去吗?我请你吧。”
我打量了他一会儿,忽然觉得他有一种“泥瓦匠气质”。
什么叫“泥瓦匠气质”呢?
泥瓦匠的主要工作是抹墙,别管多粗糙的墙面,他们把泥沙和好,用刮板一蹭一刮一抹,坑坑洼洼就不见了,墙面就平了。
这是陈师傅去孙莹莹家里帮忙翻修,我在旁边帮忙,经过观察总结出来的道理。
小汪警官就这样。
下大雨的时候,他把我扑倒在地,差点没亲我这事儿,让我如同抱玉怀珠,夜不能寐,他之后见到我不避讳也不尴尬,就像什么都没有发生。我在食堂里发出再也不跟他说话的威胁,有一半是因为当时真地生了气,另有一半是想试探一下无论我作为同事还是朋友,是不是在他那里也有点分量,没有,完全没有,连胡世奇当天下午都找我主动说话,买点零食来道歉求和,小汪警官却完全不惯毛病,我没再跟他说话,他果然也就不再搭理我了。
现在的他,居然大萝卜脸不红不白地就说要请我吃饭了,就好像我们之间没有过任何暧昧,尴尬或者不和一样,一律被他抹平了,不过这也没什么不好,这样我就顺坡下驴吧。
“你女朋友呢?今天是周五呀,你不用跟她在一起吗?”我说。
“去外地演出了。”
果不其然,他又是这么说。我转过头,暗中对着自己的影子邪魅一笑:小汪警官你还不知道吧,你的这套说辞都被我跟胡世奇破解了。好吧,就是今晚了。今晚上小聋我要拿下你。
“我请你吧。”我说,“去太原街吃饭怎么样?然后去电玩城打游戏。反正明天也不加班。”
“行呀。”小汪警官看上去兴致颇高,单纯的,还对我设计的局面一无所知,“那你稍等我一下好吗?我去换个便服。”
我微笑点头:“去吧。我等你。”
星期五晚上的太原街,华灯闪耀,十分热闹。拥挤的小吃街里,一个摊位前排着长队,卖我最喜欢的芙蓉蛋饼,现场还有一个美食主播在探店,对着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机解释蛋饼的制作过程,啧啧称赞这家的饼皮如何薄如蝉翼,又筋道弹软,里面放的卤蛋,豆皮,还有五花肉是如何吸满了汤汁,味道丰富鲜美,我咽了咽口水对汪宁说,那,这个最赞了,我请你吃这个吧?
“太原街这么多的好餐厅,我说咱们不能吃个正经东西吗?”汪宁说。
“芙蓉蛋饼是哪里不正经了?它没穿**吗?”
他笑起来,点点头,认了:“行,咱就吃这个吧。”
——这是胡世奇给我支的第一个招儿,想要跟喜欢的人表白,一定要在自己熟悉的环境里对其发挥控制力。我就是先要用芙蓉蛋饼控制他。
我买了两个饼,两杯奶茶,给了他那份,我们就在路边席地而坐,也都饿了,痛吃几口,嘴巴流油。一个戴眼镜的高高胖胖的男孩在我们对面打开装吉他的盒子,开始唱一首关于旅行的歌儿,青年男女们手挽着手听他的唱,有人扫码给了他一些钱。
我跟汪宁就着音乐认认真真地吃完了蛋饼,我把小塑料袋子收好,扔掉,擦了手,又给了汪宁一个湿巾,晚风轻拂,空气里杂糅着汽车,食物,花草和人身上的香水等等味道,是城市生活的味道,复杂又热闹,让人觉得心里满满的。
“怎么样?这个不正经的蛋饼好吃吗?”我问汪宁。
“嗯,样子不正经,味道其实还行。”
“你要是不当警察,会干什么?”我问小汪警官。
——这个问题是有设计的,胡世奇告诉我,要从半个同事的关系中破局,要跟他谈心。
“我不当警察干什么?”他看看我,对这个问题完全不以为然的样子,“瞧你这话问的,我不当警察,你给我开工资,帮我养房子养车吗?”
“我是说,不考虑现实的情况和条件,完全凭心情,凭理想做事,你可以任性地选择一种职业,或者说如果你能跟这世界上的任何一个人交换人生,你会去干什么?”
汪宁听明白了,喝了一口奶茶,头也没抬,干脆地说:“职业赛车手,要不然就去夜店打碟。”
“哦……”我敬仰地。
“你呢?”
“我没有那么大的志气。”我说。
“我就想像我同学一样,在大城市,在北京找个工作。哎我跟你说过没?我差点就去北京了,我其实有一份已经谈好了的工作,在一个挺大的公司当前台呢!哎公司叫什么来着……”我跟他说我的能耐,咬牙切齿手舞足蹈也不过瘾,“反正都差不多谈好了,我负责一整层的人员接待和收发邮件!还有权力给访客配送矿泉水和零食……那可是奥利奥呀……”
“这么厉害呀……”他看着我,脸上有点笑容似的,像听一个六岁的孩子说自己能吃掉一整个肯德基的汉堡一样,带着点鼓励和宽容。
“真的,”我说,“就在前两天,我去东北材料总公司给孙莹莹家追讨维修基金,这事儿你知道吧?我因为这事儿评上的先进嘛。我告诉你,人家财务的领导觉得我工作能力强,看上我了!还问我愿不愿意去呢!你可别笑呀,你当我跟你吹牛呢?”
“我没笑呀。”小汪警官喝着奶茶笑着说,弯弯的毛茸茸的眼睛一直看着我,“你说话怎么总紧鼻子呀?”
“我习惯了,”我说,“我从小就这样。你听我说呀,你别总是打断我。我告诉你,真的,东北材料总公司呀,大型国企,人家想要挖我去呢。里面我有熟人,我知道他们薪水可高了,小职员都用名牌包。”
“那你干嘛不去”
“离家太远了。不稀罕。”我干脆地说,吸了几口珍珠,嚼破了咽到肚子里,然后讪讪笑着,凑过去小声跟他说了后半截的实话,“再说人家领导也没再跟我谈……估计当时说一嘴,也是出于礼貌,是客气,看我跟他们要钱挺辛苦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