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徐宏泽,你也不用作讶异状看着我。别跟我提恨铁不成钢哈,我爸爸妈妈从来都不会恨铁不成钢,我也没吃你们家饭,你干嘛这么着急?徐宏泽,我为什么不跟你见面了,为什么删你微信了,我今天就跟你说个明白,我就是受不了你,总劝我要努力,要再去进修,要好好学习,提高层次,什么的,我就不想要再听你天天念,可以吗?!可以吗?”
……
等一下,各位听故事的朋友。从这一行开始,含省略号往前数三个自然段,我的慷慨陈词,大吼大叫,理直气壮,以及这之下徐宏泽的胆怯退缩,其实都是发生在我脑袋里的事情。是幻想。现实的情况是,我继续咬着吸管儿,笑了笑,看着他,心虚地,甚至对他是有一些歉意地:“没,没考上,就差一点……”
徐宏泽的眼睛仍在我身上,和气地,温柔地,像个挺不错的补课老师:“应该再试试,你还这么年轻,这么聪明,还可以再努力一下……”
“哎,我可不聪明,我要是聪明怎么会考了两年都没考上,真是辜负你了呀……”——这是我能出口的最厉害的话了,赶紧站起来,拍了拍屁股,我得马上走,否则他又要开始了,我脑袋里面那个最不喜欢的抽屉都被他装满了,爆了,我可不想他再往里面充实新内容。赶紧打住。
我保持礼貌,上前跟他握了握手:“那什么,我还有事儿,先走了,没想到能在这儿见到你,很高兴。我还来。我知道你不是财务部的,不过我那事儿要是能说上话,也请帮我美言几句,先谢谢啦。”
“等会儿。”徐宏泽叫住我。
“干什么?”
“……微信加回来吧?”他拿出手机。
“好呀!”——我其实并不愿意。
刚加上就看见他圈里有女孩儿的照片,我模模糊糊的印象里,似乎就是那天在串店里跟他一起的姑娘,我按捺不住好奇,便问他,这是你的女朋友吗?
“嗯。”徐宏泽回答,“家里人介绍认识的,好几个月了。”
“好呀。做什么的?”
“辽大中文系毕业的硕士,现在省报当记者。”
“厉害。”我点头称赞,适合他,般配。
“你呢?”徐宏泽问我。
我觉得书我念得不好,工作也不如他们牛叉,但这个时候我不能输,脱口而出,我也有男朋友了。
“哦……”
我笑笑,脑袋里面想起胡世奇说起自己特别能吹牛的一个亲戚,住在铁路旁边的回迁房,为了省下每次两毛钱的电梯费,天天爬十六楼的那种,坐公交车路过市中心豪宅的时候告诉别人,自己在这里有四室大屋,就是不爱住,租给宝马公司的德国高管了——反正谁也不能有空去调查真相,过过嘴瘾有什么大不了的?
我脑袋里面闪过一个人的形象,眉飞色舞地对徐宏泽说:“警察。长得老帅了。对我特别好。从来不教训我。”
“啊……是嘛……”徐宏泽好像还挺惊讶的,他欲言又止,好像还想再聊聊。
“我先走了,回头见!”——多说无益,容易穿帮,赶紧走。
我说的这个人是谁呢?就是汪宁,小汪警官。我知道他有女朋友,是辽芭的舞蹈演员,他就像市中心四个房间的豪宅,我也不去住,我也不奢望,我对他更没动过什么歪门邪道的心思,我就拿他说说事儿,在前男友前面找点面子,没什么太大问题吧?
而我自己并没有想到,正是从这句话开始,我的心里好像埋下了一个小种子,这颗小种子在我跟他之后的交往中发芽,长大,像偶然在北方发生的南方植物一样,暗暗生长出藤蔓,把我的心缠绕起来,让我惦记汪宁,喜欢他,总是想要见到他,哪怕他是有女朋友的。
此系后话。
天气大热了数日。克俭小区花坛里的大葱和山水佳园的柳树叶子都发黄卷边;居民家的狗出来出来得少,偶尔有非要遛弯的,都步履缓慢,嘶嘶哈哈地吐着舌头;环卫的车子一遍一遍地经过,刚洒下的水,转眼就蒸发起烟;社区里现在接到最多的案子就是居民投诉上下楼的邻居谁家的空调架子老旧,一转一宿,轰鸣声让人没法睡觉。
天气预报说,这样炎热的天气不会持续太久,热带气压还有一个星期就会在渤海海岸登陆,我们虽然身居内陆,但也会透透地下场大雨,这个城市里好像人人都在盼望着这场大雨的到来,除了孙好忠家,还有我。
给他们修房子的钱,我一直都没有要下来。后来再去东北材料总公司,人家都不安排我在食堂吃中午饭了,我每天自己带个三明治去蹲点儿,这个三明治的钱倒是袁姐给我报销的。
财务处的李科长说他每天见到我真的会头疼:“小妹妹呀,我再跟你说一遍,你的事情,我们也开会研究过:钱不多,我们不是不能给,但是怎么证明你说的这个居民,是原来钢管厂的员工呢?就凭你带来的那几张照片?如果不能证明,那我们怎么报批,怎么出钱呢?”
这人脚步匆匆一直往外走,我就跟着他,重复跟他说了一万遍的道理:这个小区发生过大火,这家所有之前的家庭资料在火灾中都遗失了,但是证明工作关系和房产所属权的文件,单位肯定是留档的呀,您不开翻档案帮我找,我去哪里找呢?
李科长的车子停在门口,他又说自己有事儿,要借故遁走了,我拦着车门:“您去查档案去,你们自己的档案里面肯定有!”
李科长苦笑:“几万人的公司,我给你可怎么查?”
“那您这就是不作为。”我说。
“哎小姑娘你可别扣帽子呀!你给我们一点时间,行吗?”
“马上就下大雨了,他们家上次就跟水帘洞似的,这次出了人命怎么办?!”
李科长忽然指着我后面大吼一声:“啊呀王一博!”
“哪儿呢?!”我马上回头的瞬间,他钻进车子,又跑了。
哪有什么王一博呀,园丁用大水管子浇花呢,我一屁股坐在地上,简直欲哭无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