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清呈接完卫冬恒的电话,人也到了目的地了。他想去找谢雪问个清楚,但浑身上下一点力气也没有,只得麻木地回到宿舍内,兀自坐了很久。
他觉得谢雪真是不给他省心。
最初的震惊和愤怒之后,他现在心里剩下的只有伤心。
谢雪这是在干什么?
他他妈的都只有五年好活了,原本觉得这五年时间足够给谢雪一个好的安排,谁知道她在感情的事情上能那么任性!
那谁啊?
那男孩子是卫冬恒卫家的宝贝祖宗好吗!
卫冬恒性格恶劣乖张不说,八岁喝酒十岁逃学十五斗殴差点少管所伺候,活到现在没进监狱都让人怀疑是不是卫家祖宗花了八世阴德换来的平安。
“我最讨厌卫冬恒了!”
“等我长大了,赚了大钱,我一定雇一群黑道打手揍死他!”
“哥哥!卫冬恒欺负我呜呜呜呜……哇!”
谢雪成长过程中,那些关于卫冬恒的控诉犹在耳边,谢清呈甚至都还记得有一次谢雪被卫冬恒的那群小混混跟班当众起哄,最后气得哭着跑回家扑在他怀里哭,弄得他烦躁不已光火至极,二话不说就赶到了卫冬恒学校。
“你再招惹她,我就拧断你的手指!我他妈管你爹妈是谁!”
当时谢雪就在旁边看着,卫冬恒的那群跟班全被谢清呈修理得哭爹喊娘,中学生卫冬恒也被打得都没人样了,但他还是吊儿郎当地把手插在裤袋里,强撑着往白瓷砖砌成的墙上懒散一靠,扬起了都被揍肿的下巴:“怎么着啊,不讲道理啊,我冲她动手了吗?您妹妹是娇花吗?我连看都懒得看她一眼,我朋友和她开几句玩笑,您这也要算我头上?”
男生呼吸间有淡淡的烟草味,气味不重,却张扬叛逆得厉害,昭示着他刚做过的违规乱纪的行径。
卫冬恒扯出一个冷笑:“谢医生,您以为我贺予吗?您说什么他做什么,我可没他那么狗,由着您教训。”
他歪着头的时候,谢清呈可以看到他耳垂边打着的五枚耳洞,有两枚甚至打在耳骨上——
这是个哪怕自己吃痛,也要张狂地破坏纪律,罔顾规矩的少年。
他们俩怎么会在一起?
谢清呈气得额角神经突突直跳,他抬起手烦躁地抓了一把自己的后颈揉捏,然后松下来,在宿舍里来回踱步。
几根烟抽完,总算稍微冷静了些。
做哥哥的拿起手机,拨通了谢雪的号码。
这回接通了:“喂?哥啊,我刚在洗澡,没听着电话,怎么啦?”
谢清呈闭了下眼睛:“你那备用手机落家里了。”
“哎呀!……真的是哎!那怎么办……”
谢清呈:“我给你带来了,在我这里,我现在在沪医科。”
他惊异于自己居然还能压着窝火,先回答了她的问题,然后在她急吼吼的“那我马上来拿”的回答中,他深吸了口气——
“谢雪,有件事我要问你。”
“哦哦,说呀。”
“你和卫冬恒什么时候在一起的。”
“我们早就……”谢雪说话不过脑,说了一半,才意识到不对,嘎地一声停止了自己的不打自招,手机那头她的声音终于有了空耳可辨的惶恐。
“哥……不是……你怎么会……你怎么……”
“我怎么会知道的?”谢清呈冷道,他对妹妹的管束向来是苛严的,脾气上来的时候,居高临下,不容置否,甚至可谓独裁,“你不用管我怎么知道的。你马上和他分手。”
“不要!”
谢清呈这会儿又在点烟,钢制打火机在手里燃了又熄灭,闻言怔了一下,差点把手给烫伤。
他微微睁大了眼睛,以为自己听错了。
他倒也不是没有被家里晚辈反抗过,甚至从前还吃过些亏,但谢雪不一样,她很少会有敢和他说不的时候,几乎可以说是石破天荒第一回。
他不禁轻咳一声,又问:“你说什么?”
“我……我说不要。我不要和他分手。我喜欢他。”
“……”谢清呈闭了眼睛,干脆把打火机扔边上去了,他手指间还夹着未点燃的烟,常年握笔导致他的食指第一指关节上生着薄茧,那薄茧摸索着香烟滤纸。他深吸了口气,却发现自己还是压不下怒火,倏地睁开桃花冷眸,低声呵斥,“谢雪你脑子进水了吗?!你喜欢他?你怎么不说你自己要搞同性恋算了!你喜欢谁不好喜欢一个娘娘腔?你看他那站没站相坐没坐样耳洞打得比女人还多的鬼样子!你喜欢他?你神经出问题了你喜欢他!从小到大和我说他是垃圾的人是谁啊,是你吧?你给下降头了还是怎么着?眼科专家需要我介绍一个给你吗?他是什么德性的人你不清楚?你和他在一起想过未来吗?这人迟早把自己作局子里去,怎么着你到时候要给他去送饭还是陪他一起进去蹲着当一对雌雄双煞?你疯了吧你!”
谢雪听着他哥激情之下发表的长篇抒情诗歌,几乎耳膜穿孔。
捂着耳朵勉强捱过了连珠炮似的训斥,自幼在哥哥面前习惯了唾面自干的谢雪很有自觉地过滤了他哥所有的侮辱性词汇。
然后缩了缩脖子,小小声地:“可是哥,我都二十好几了,我有自己的想法啊。”
谢清呈简直气得脑溢血,抬手狂揉太阳穴,生怕自己一口气没上来就背过去了。
他说了那么多,竟是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谢雪太懂他了,二十多年的相处让她很清楚和怒火上头的哥哥对着干是绝对捞不到好处的,她条件反射地就选择软绵绵地撒娇。
“而且哥,卫冬恒现在真的变了好多,你们没有和他接触过,不知道他这个人其实不坏,心直口快,很单纯,还有点傻……他……他小时候欺负我,其实都是想引起我的注意……他一直也都没有谈过女朋友……”
谢雪见事情兜不住了,只得和谢清呈苦苦解释。
“我和他朋友都见过,他们都笑话他,说他那时候看《流星花园》,喜欢道明寺,脑子都看得傻了,老爱学F4,觉得吸引喜欢的女孩子的注意力,就要染个头发欺负她……我都是后来才知道的……”
谢清呈完全不想听:“他学F40都不行,让你们分手就分手!”
“……”
“谢雪,我告诉你,你给我清醒点!他不合适你,这件事你必须听我的,其他人都可以,就他绝对不行!”
“……不是啊,哥哥,你真的……你真的不要对他有偏见……”谢雪都快急哭了,“我虽然是你妹妹,但是我也是一个已经工作了的,有自己想法的独立女性,我相信我看人是准的,我和他已经交往很久了,所以你不能——”
“你别来和我说这些有的没的,我让你和他分手是对你负责,是为了你好。”谢清呈厉声道,“小孩子游戏到此为止,你马上去给我分了!”
谢雪是真的哭了:“不要……我喜欢了他那么多年,好不容易鼓起勇气和他告白,这才知道了原来他也一直喜欢我,只是不敢和我说,我们……我们只想在一起……”
谢清呈眼前阵阵发晕,连胸口都是堵的,长兄如父,他和谢雪又独立得早,他竟能体会到当爹的人面对不如意的女婿时才能感受的气愤狂恼。血压飙升的他在轻微的耳鸣中,勉强捕捉到了“鼓起勇气和他表白”这个关键句,谢清呈想死的心都有了。
终于克制不住怒骂道:“还是你和他告的白?上赶子犯贱吗你?!”
“……”
这话说太重了,饶是谢雪脾气再好,也一下子就不出声了。
谢清呈在沙发椅上坐下来,又去揉按自己突突直跳的后颈经脉,缓了一会儿,终于这个迟钝又可恶的直男癌意识到自己可能太过伤人,犹豫片刻,他咬了咬嘴唇,斟酌着开口。
“你……”
“我……我不想再和你说了。”谢雪最后的声音很轻,隔着信号电流,听着仍有些伤心。
“哥……我知道你对我好,但是你这样讲我……我真的……我真的……”她说到后面,彻底哽咽了。
谢清呈道歉的话还未说出口,她已经收了线。
手机里只传来长久的忙音。
“……”谢清呈在这散乱如珠的忙音中怔忡地坐了好一会儿,最后把手机一扔,抬手遮眸,整个人陷在昏黄的落地灯光线中,很久都没有再动。
接下去的好几天,谢雪和谢清呈都没什么话说。
谢雪来过一次谢清呈的宿舍,谢清呈有传统长辈的鬼毛病,哪怕心里有些愧疚,吵完架之后也根本不会主动理小辈。谢雪悄悄地看了他几眼,谢清呈就闭着眼睛靠在沙发上不说话。
谢雪只得拿了备用手机,然后离开了。
也许是因为心里太过不是滋味,又实在太担心,经历了这件事之后,谢清呈的身体状况一下子又差了许多。
他太忧心了,有时甚至都会忘记吃药。
当然,除了谢雪之外,他还得把注意力分到贺予身上,定期看一下贺予的腕带监控示数。他希望自己能瞧见一次正常值,可每次看见的都是一片危险的橙光。
他不知道这算好还是坏,贺予始终控制着情绪,没有失控成红色,没在他目前已经焦头烂额的人生中再添一把火。
但贺予就是放不下他。
他还是会来谢清呈的课上,还是会站在谢清呈宿舍的楼下,他只要有空就会默默地来守着他。谢清呈不理他,他也能坚持那么久。
谢清呈心里都有些恨了,谢雪也好,贺予也罢,为什么这些年轻人总要不撞南墙不回头呢?
他一焦虑,自然又是忘了吃药。
病痛和心事累积到一定程度,总归会崩溃的。这一天,谢清呈上课讲了一半,忽然眼前犯晕,原本想撑一下过去的,但最后还是没支持住,他抬手写完最后几行板书,刚回过身来,视野就变得很昏沉,紧接着天地一阵倒旋。
“教授……?!”
“谢教授!您怎么了?”
“谢清呈!”
模糊间,谢清呈看到坐在他教室最后一排蹭课的贺予立刻起身,抢了过来。
贺予比班上所有的学生都着急——或者说,他根本不顾及会不会有人发现他眼里对谢清呈的感情,他也不在意其他人会不会觉得他对老师昏迷的强烈反应很奇怪。
谢清呈想避开他,但最后的印象,就是贺予拨开讲台周围的医科大学生,在课堂上一把抱住了他的肩膀,让他的头靠在自己肩上。
“你们学校医务室在哪里?”
耳边嗡嗡的,隐约可以听到贺予的声音,和学生们闹腾腾的指路。
但是他意识已经完全模糊了。
贺予见他这样,急的厉害,本来还只是扶抱着他,这下干脆把人直接打横抱过来就往外跑。他这番举动一做,谢清呈班上有两个女孩子脑袋里叮地一下就亮了起来。
之前所有人都认为,贺予之所以孜孜不倦地跑来隔壁学校蹭课,是看上了谢清呈班上的哪个漂亮女生,可这么久了,也没见到贺予对任何一个女孩子表白,倒是他们谢教授一晕,这外校男生就紧张得连脸色都白了,抱起他们教授就送医,姿势还很熟练。
“我室友上次流产不舒服昏过去,她男友都没那么着急……”有个女生小声和她同桌嘀咕道,“我怎么感觉贺予和谢教授不太对啊……”
她同桌也若有所思地点头:“是太紧张了,他看他的那种眼神也有点……”
她没说下去,与同桌对望一眼,两人都很是三八地点了点头。
她们居然一齐想起了同一件事——
谢清呈是个很少发朋友圈的人,除非有什么工作相关的公号内容需要转发,又或者是他觉得有什么事情需要提醒一下大家。
但之前某天早上,陆续醒来的学生们发现了谢教授发了这样一条诡异的朋友圈。
谢清呈:最近天天被操醒,你们也要注意。
学生们爆炸了,截图纷纷在各群流传,但谁也不敢点赞,更不敢询问,大家都觉得谢清呈是分错组了,把私生活那组的消息发在了公开列表里。
其实谢清呈这条状态只收获了非常惨淡一个点赞和一条评论,不但学生们不敢回,就连谢雪,陈慢这些人,虽然也是内心活动丰富,但因觉得这朋友圈太反常了,也同样没敢触碰这条状态。唯一点赞的是贺予,唯一评论的是一个之前在帮谢雪买护肤品时加的柜哥。
柜哥:好可惜啊,我以为你是1。
谢清呈:?
这个悬案直到几天后,谢清呈又发了个加湿器的品牌推荐,学生们才恍然大悟,原来这是肌肤干燥的“干”。
于是大家纷纷到他之前那条状态下留言。
“哈哈哈哈是啊,教授,最近是有点干燥。”
“我也每天醒来喉咙都干疼呢。”
但这会儿见贺予抱着谢教授男友力Max地往医务室跑,这俩女学生又开始怀疑了,那个干醒的干,到底是念“干燥”的第一声,还是……第四声啊……
校医务室内。
贺予焦急道:“有人吗?谢教授晕过去了!”
校医匆匆赶了出来:“来了来了,快,把人抱床上去。我给他检查一下。”
贺予立刻应了,小心翼翼地把谢清呈抱进了病房隔间,轻手轻脚地将他放落在床上。
校医一边准备检测工具,一边对贺予道:“搭把手。”
“需要我做什么?”
“请你去把他的外套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