场杀伐无情,尸骨堆上了天,想必也没有眼前所看到的来的震撼。他们每一次执行任务少不得要沾上人命,可冷兵器下割断的喉咙总显得那样理所当然,收剑离去,渐渐也就习惯了这样速战速决的方式。而眼前的景象是,一个个健步如飞的死士冲向马车,而季翊站在马车前如神邸一般,却伸出他那修长洁白的双手奋力将一个个血肉之躯撕裂。
他的额角青筋暴起,真正的杀人不眨眼。而她身后被保护着的楼音却轻微张着唇,看着季翊的背影入了神。
直到季翊喘着粗气,缓缓转过身。他的脸上尽是血迹,从鼻梁蔓延到下颌,像是血脉浮出了肌肤一样。
楼音愣了一下,右手战栗着擡起,用手指一点点擦去他脸上的血迹。指尖触及的肌肤细腻却冰凉,每每擦过湿腻的血迹,楼音的呼吸都像停滞了一般,渐渐的,她干脆用手掌复上他的脸颊,既想擦掉他脸上的血,也想给他的肌肤带去一点点温度。
可擦来擦去,他脸上依然满满是血,楼音的手掌也被染红,季翊突然一把抓住了楼音的手腕,往里一推,本就魂不守舍的楼音一下子跌进了马车内,却还是睁着双眼凝视着季翊。
枝枝这才一下子回了神,尖叫一声便跳上了马车,用自己的袖子胡乱地擦着楼音脸上的血,一边哭一边说道:“公主您没事吧?都是奴婢不好,不该下车的,害刺客有了可乘之机,呜呜呜……您杀了奴婢把。”
枝枝的哭腔充满了悔意与后怕,可楼音浑然不觉,她只是看着季翊,见他默默转身,然后从死去的车夫身上抽出马鞭,扬空一甩,打在了马车身上,马儿立刻跑了起来,奔着前方的大路驶去。
席沉即刻飞身跳上自己的马,执起缰绳的那一刻突然回头看着季翊,眼神里有不解与疑惑,更多的,却是从眼前的血腥中幻化而来的无奈。
楼音的车马驶远了,季翊看到他从小窗中探出头来回望,可季翊的双眼渐渐模糊,直到看不清车马的身影他才缓缓跪倒于地,用双手撑着地面才维持着自己的身体不倒地。
这时,远山深处飞奔出一匹骏马,骏马身上的人一身黑衣,腰间一把佩剑,踏着白雪奔驰而来。
“吁……”郁差似乎不敢相信他亲眼所见的景象,忘了下马,半阖着嘴唇呆呆望着满地残缺的尸体,猩红的血水将周围的一大片雪地染红,远远看着像是一截一截的尸体飘在血湖里。
“这……”郁差跳下马,目光呆滞地扫视了一圈,说道,“殿下,您把他们全杀了?”
季翊没回答郁差的话,他低头按住自己的腰间,额头上的冷汗流到下颌然后滴到雪地里,顿时与雪化为一体。
郁差知道季翊如今的身体状况,可还未从震惊的状态中回过神的他再次问道:“殿下,您把这些影卫全杀了?”
一个个被生生撕碎,裂开的躯体血肉模糊,这残忍的手法,一看就是季翊的作风而不是楼音的侍卫所做的。
“殿下!”郁差忽然跪了下来,眼里充了血,“这些都是为您卖命的死士啊!”
依然得不到季翊的回应,郁差的双手开始发抖,连声音都开始颤抖,“这下,要如何与丞相交代?”
季翊终于擡起了头,他的双眼第一次在提到丞相时露出了冷意,“我早已说过,任何人,包括师父,都别想动她一根头发。”
郁差后背一凉,他擡眼看着季翊,突然觉得眼前的男人陌生又可怕。当一个人心中多年来的信念被另一个执念代替了,永远不知道他会做出什么疯狂的事情来。
“将他们,推下去。”季翊淡淡开口,指了指身后的悬崖,仿佛就像在说把几块儿冰凉的木头退下悬崖一般。
郁差还未开动,季翊已经站了起来,拎起地上那些残缺的尸体,一块块丢了万丈深渊。
郁差立在原地,就看着季翊来来回回地毁尸灭迹,直到地面上只剩一滩滩血迹,他没想到丞相会真的想要取楼音的性命。
丞相得知季翊的心境变化后,早已按捺不住,怕季翊沉迷于儿女之情误了大业,三番五次警示过都被季翊无视,可这一次,丞相被逼急了,季翊也被逼急了。这是他在季翊身边十几年来,第一次见季翊如此决绝地反抗丞相的意思,虽然手段残忍,可郁差却觉得,这才是他大梁未来的国君该有的气魄。
即便丞相对殿下有救命之恩和栽培之恩,但事事对丞相言听计从,日后若真的得登大宝,丞相不肯放权,那季翊岂不是成了傀儡皇帝?
看着季翊趔趄着的脚步,风雪刮在他被血迹抹花了的脸上,袍子上的一大片红色使得他犹如着冰天雪地里的寒梅。
或许,丞相多虑了。郁差这样想着,若是以前,季翊心中单单只有王图霸业,只想登上周国的皇位。可如今他心里有了别的执念,那执念是大梁最璀璨的明珠,要想将这颗名珠捧在手心,他必须是胜者,他必须以一国之君前来佩佳人。
郁差突然勾唇一笑,有些无奈,有些心酸。一个皇子十几年来受的屈辱与折磨,竟还不如一个女子带来的信念强烈。
他趋步跟上季翊,牵着马缓缓走着,“殿下,您的伤势?”
季翊挥手阻止了郁差的发问,他感觉到自己的五脏六腑像是在翻滚又像是在互相撕扯,身上的冷汗已经浸湿了衣衫,可他紧抿着双唇,不发一言。
回到摘月宫,一身是血的楼音差点将款冬姑姑吓晕了过去,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着说道:“这、这是怎么了!”
拉着楼音来回看了一圈,问道:“哪里受伤了?”
楼音干笑着,说道:“姑姑放心,不是我的血。”
“在公主出宫之前奴婢就说了多带点侍卫多带点侍卫,公主怕什么惹人眼目,这京都内有多少人想将您生吞活剥了您不知道吗!”款冬姑姑说着便哭了起来,“任何事情,都不能大意,八个侍卫就敢往京郊去,公主您真是太大意了!”
“知道了。”楼音低声说道,“下次一定多带侍卫。”
看着楼音的面容像是累极了,款冬姑姑憋住满腹的话,又瞥了一旁低着头的枝枝和席沉,说道:“前去洗漱,奴婢给公主准备了热水。”
摘月宫内修建有浴池,其大小可容纳几十余人同时沐浴,当然,这里是楼音一人的浴池,她屏退了所有侍女,独自将头埋在水里憋气,直到呼吸困难头脑发昏才擡起头来。
浸泡在温热的水里能给人虚无感,楼音静静坐着,胸口的水波轻轻荡漾,拍打着她的肌肤。
水里有新鲜的花瓣,殿内点着熏香,可楼音还是觉得入鼻的全是血腥味儿。她只要一闭眼,便全是季翊那种带着血的脸在她眼前晃。她不知自己是怎么鬼使神差地伸手去擦他脸上的血,她觉得就像伸出去触摸恶魔一样,可他脸颊上的冰凉却让她舍不得将手拿开,好像她一放下手,他就会坠入地狱一般。
他变得不像个人了。楼音这样想着,以前那个温润而又谦和的少年彻底变成了一个恶魔,或许,他根本就是这样黑暗的人,那温润如玉的模样只是他的伪装,如今他终于露出了自己最原本的模样。
想到这里,楼音捂着脸在浴池中无声地哭了起来。
不管是他变得不像个人了,还是他原本就是个恶魔,他好像都是因为自己才一步步走到如今的境地,一点点地撕去自己赖以生存的面具。
胸口像是被冷箭击中一般,明明泡在温水中,楼音却觉得寒意四起。她总是说季翊像个疯子,可她每次落入险境中,都是季翊像个疯子一般把她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她总是想着要杀季翊报仇,可自己这条性命竟也要靠季翊一次次地挽救。
即便重生为人,她好像也逃不出他的掌心。
☆、63|第63章
没有几日便是除夕了,但因皇帝卧病在床,宫里也不曾有丝毫喜庆的气氛,合宫肃穆萧瑟,比平日还要寂静几分。
楼音在养心殿外低头徘徊着,长福从里边儿出来,鞠了一躬,说道:“公主,皇上传您进去呢。”
楼音嗯了一声,却没有急着进去,她不急不缓地与长福说道:“父皇昨夜睡得好吗?”
说到这个,长福一张脸尽是愁容,他摇着头叹气,脸上褶子都多了几条,“夜里皇上就说心里闷得慌,打开窗户通气又怕冻着,就这么来回折腾着,御雄殿的钟声响了那会儿才睡着。”
御雄殿的钟声响起便是早朝之时,这么说来,皇帝几乎是一夜未睡了,楼音无声叹气,说道:“想必本宫昨夜遇刺的消息长福公公也知道了,没传到父皇耳朵里吧?”
“奴才掂量着,到现在还没说。”长福说着又鞠了一躬,“还望公主见谅,奴才想着怎么也要皇上先睡上一会儿,不然皇上要听说了,不知又该如何担忧。”
楼音双手掖着,深深吸了一口气,往殿内走去。
不知何时起,养心殿已经如同太医院一般被浓厚的药味儿包围着,而合宫的人似乎也习惯了这种味儿,觉得这就是养心殿的常态了。
皇帝穿着明黄色中衣,坐在床边,双脚未着袜缕,看样子是自己坐了起来。楼音提着裙角迈大了步子跨过去,蹲下身子为皇帝穿鞋。
皇帝突然有些局促,“阿音,这些事用不着你做。”
楼音手上的动作没有停,她低着头说道:“即便父皇是天子,女儿该尽的孝道依然要尽。”
说完,她一擡起头便看见倒落在一旁的的牡丹纹瓷瓶,空荡荡的,里面的丹药想必已经吃完了。眨了眨眼,她站了起来,扶皇帝坐到窗边的榻上。
皇帝走得很慢,几乎是一步一步移动过去的,楼音慢慢搀扶着,也不催,等他缓缓坐稳了,这才坐到他身旁去。
案桌上摆着一套茶具,茶壶里没有热茶,皇帝近些天来日日喝药,早不想再去饮茶,但一只空的茶杯却压着一张文书,楼音觉得上面的字迹有些熟悉,便多瞟了几眼。
皇帝注意到了她的眼神,便伸出手扣了一下桌子,说道:“你且看一看。”
楼音便拿起了那文书,迅速过目,眼神随着眼前的每一行字而变换,时而惊诧,时而阵痛。
阵痛是因为,文书上的内容,正在一点点地印证岳承志的话。
“表哥他不愿回京?”放下文书,楼音已经调整好了表情。
皇帝抿着唇,嘴角的弧度让人摸不透他现在的心情,“朕只是略提了要他回京,他倒是一片丹心,誓死戍守边疆,可要尤家父子俩都上边关去受苦,即便朕的良心过得去,也愧对你九泉之下的母后。”
他说着,楼音只是低头听着,也不回话。
但到底是抱着对尤家有所猜疑的态度,皇帝话只说到这儿便点到为止,又转了个话头问道:“朕给了你摄政之权,你这几日为何却从不踏进前朝?”
楼音心思还沉浸在尤铮的事情上,皇帝突然这么一问,她先是愣了一下,仔细品味了一下皇帝的话后,说到:“公主摄政,到底名不正言不顺,儿臣是要与太子并肩站在前朝,还是垂帘听政?儿臣百思不得其解,索性就在摘月宫躲懒了。”
她的话让皇帝一噎,可仔细想来,却有别的意味儿,皇帝手指攥着八卦玉符,问道:“阿音,你想不想要这天下?”
在这富丽堂皇的养心殿内,皇帝穿着中衣,轻描淡写地问了这么一句,似乎像是小时候问楼音喜不喜欢他送的糕点一般。
如果他的女儿不想要这天下,他会既高兴又遗憾,高兴的是他的女儿或许能平淡安稳一生,遗憾的事这天下终究不能交付到他心爱的孩子手里。反之,若他的女儿想要这天下,他依然会高兴,但也会忐忑不安。
多少次午夜梦回,他都梦见楼音穿上一袭龙袍,接受万国朝拜,而梦中画面一转,那龙椅上的人变成了太子,他便觉得这天下落入了他人之手一般,不再是他楼氏的万里山河。
说到底,即便太子身上流着他的血液,可他心里只认定了皇后生的孩子才是他的骨肉。这般冷血,无非也是来自于皇位对他的禁锢。因为他是皇帝,他不能与自己最心爱的女子长相厮守;因为他是皇帝,他必须要与别的女人生孩子。
太子是他的长子,但那年太子出生,他呆呆地看着眼前皱巴巴的孩子,心里没有丝毫的亲切之感,更没有父子血脉的澎湃。
但正是因为清楚自己心里的情感,皇帝对太子怀揣的感情更多的是愧疚,而不是父爱。虽然他以为他掩饰得很好,却不知当年刚生产完的纪贵妃看到皇帝冷冰冰的眼神时,便已经心知肚明。
思绪回到楼音的出生那年,他竟产生了初为人父的欣喜,抱着孩子喜极而泣,后来楼音一母同胞的弟弟出生了,他更是觉得自己的江山后继有人了,当下便立了太子。
可惜事不遂愿,后来的十几年,他都挣扎与要不要仿圣德□□之迹。
但今天,一切都将明了,只要楼音说她想要这天下。
楼音拂了拂衣襟,看着皇帝,说道:“若儿臣想要这天下,父皇当如何安置皇兄?若儿臣不要这天下,皇兄日后当如何安置儿臣?”
皇帝沉默不语,他还在做最后的犹豫,若当下废太子立楼音为储君,虽说不算前无古人,但亦会让朝廷大受动荡。但最棘手的是,太子虽昏庸,却还未真正到丢掉储位的那一部。
但就在父女俩心思各异时,皇帝突然一阵猛咳,楼音立即伸手去轻拍他的背脊为他顺气,可手掌触碰到他的背脊时,才真切地感受到他真的瘦了许多,骨骼清晰地透过皮肉传达出这具身体的主人如今有多脆弱不堪。
容太医一直侯在殿外,听到咳声便端着一碗热腾腾的药走了进来。他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的场景,看着皇帝饮下一整碗药汁后,颔首说道:“皇上切勿忧思过度,定要保重龙体。”
这样的话王太医也曾说了千万遍,皇帝早就听到麻木了,他随意地接过侍女递来的丝绢,擦了擦嘴角,又屏退了容太医和其他侍女。
此时养心殿内又仅剩楼音与皇帝二人了,四周都寂静地只能听见窗外寒风呼呼吹过的声音,皇帝靠着大迎枕,半阖着眼,说道:“阿音,正月里便与南阳侯完婚吧。”
楼音心里突然一跳,说道:“为何?”
皇帝脸上波澜不惊,轻声说道:“朕想亲眼看着你嫁人,才算对你母后有个交代。”
“儿臣嫁人不急在这一时,父皇……”
“朕怕看不到那一天了。”皇帝仰头睁开眼,仰着头望着房梁,说道,“朕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怕撑不到你嫁人生子那一天。急切完婚是委屈了你,但朕的时日不多了。”
皇帝这话让楼音心里愧疚不堪,她突然愤恨自己为什么会选择算计自己父皇这一行径,但心里惭愧着,她还是起身半跪了下来,说道:“父皇莫说这些不吉利的话,父皇会好起来的。”
皇帝摸摸胸口,然后伸手扶起楼音,“朕自己的身体自己明白,无论如何朕也要先将你安置好了才会放心。”
但是楼音心里闹不明白,皇帝突然急着要她成亲,是放弃了立她为储君的念头,还是想借南阳侯之力为她保驾护航坐上储君之味。
若是前者,她便不得不利用季翊这把隐形的利剑了;若是后者,那南阳侯留着还大有用处。
正月里完婚,满打满算也不过一个月的时间,皇帝倒不是不能为她准备一场盛大的婚礼,但仓促之中到底有些委屈了,不过楼音倒是表现得不在意,她说道:“进来父皇龙体欠安,若儿臣大婚能为父皇冲喜,婚礼简陋些儿臣也是不在意的。”
不知为何,如今一提到大婚,楼音脑海里却全是季翊的身影,她在想象季翊会有什么样的反应,会做出什么样的事情,会疯狂到什么程度。这样想着,心里有一股莫名的兴奋,还夹杂着一丝期待的感觉。
许是与他一样的疯魔了吧!楼音突然暗自唾弃自己,竟会去期待一个疯子的反应,莫不是与他一样疯了吧!
皇帝见楼音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便掩嘴咳了咳,说道:“阿音回摘月宫吧,现下这时刻,妙冠真人该来养心殿了。”
楼音突然想起刚才在皇帝床边看到的牡丹纹瓷瓶,她试探性地问到:“父皇病中还在吃丹药?”
皇帝点头承认,“妙冠真人的丹药无毒无害,若此时断了,怕是前功尽弃了。”
想到这里,皇帝眼里露出一股惊恐的颜色,似乎觉得断了丹药比敌军宾临城下还可怕一般。
楼音看着皇帝的表情,想着妙冠真人幸好没有太大的野心,否则以他蛊惑皇帝的能力,恐怕这天下又要多一个傀儡皇帝了。
“太医可曾说过,丹药对父皇的病情是否有影响?”
皇帝咂摸着嘴说道:“那倒没有,容太医每日例行检查丹药,倒是与病情无害。”
楼音嗯了一声,闪烁着双眼退出了养心殿。
☆、64|第64章
楼音刚走出养心殿,眼前猝不及防地闪出一个人。
妙冠真人生得富态,不成想动作还如此敏捷,他眼角垂着,身上的道袍崭新,脚下动作飞快,嘴里却不急不缓说道:“公主来看望皇上?”
楼音瞟了一眼周围,往角落里挪了两步,妙冠真人也识趣地跟着她去。
“父皇现在认为自己病入膏肓了。”
妙冠真人只是嗯一声,眼睛盯着脚尖,说道:“看来贫道这差事儿办得还不错。”
他此刻还有心情调侃,说明确实是十拿九稳的,楼音便也不在这众目睽睽之下谈论这些了,她呼了一口气,白色的烟雾袅袅升起,“本宫一直不曾想明白,还请真人明示。”
妙冠真人挑了挑眉毛,示意楼音继续说。
“上一次真人在游廊里对本宫说的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妙冠真人将那日自己说过的话回想了一遍,笑了笑,正欲开口,就见长福走出来,看了一眼楼音,又看了一眼妙冠真人,说道:“真人和公主怎么到这儿来了?可叫奴才一阵好找,皇上正找真人呢。”
妙冠真人拂了拂袖子,一幅欲言又止的模样,对上楼音探究的目光,终是没有开口。
楼音不满她的故弄玄虚,冷哼一声后往台阶下走去,“这个老秃驴,本宫竟一时听信了他的胡言乱语。”
“公主您小心。”枝枝扶住她,说道,“今日公主不是宣赵国公夫人入宫吗?奴婢派人去了,刚回话过来,赵国公夫人病了,说是改日再进宫来。”
楼音抿着唇,好一会儿才说道:“病了?严重吗?”
枝枝摇头,“奴婢不清楚,派去的人也没见到夫人,是夫人身边的管事妈妈来回话的。”
主仆二人说着话,慢慢回了摘月宫。
楼音心里装着事儿,独自一人踱进了寝殿,将其他人留在了外间。她今日专门去养心殿的原因,是听到了朝廷的风声。
早在皇帝下旨赋予她摄政之权时,太子妃便开始游说六部九卿上朝弹劾她,而楼音又托了妙冠真人去言官面前走动,那些个谏官自然以为是太子的意思,一纸奏折便弹劾到皇帝面前了。
但今日皇帝见她,很明显已经动了另立储君的心思了,可好似总差那么一点火候,让皇帝下不了决心。
楼音心里烦闷,如今太子监国,一步步走得小心翼翼,在这关键时刻大气都不敢喘,事事尽听齐丞相的,虽说没了一个太子该有的决断,但总好过弄出差池来。
可如今抓不到太子的把柄,就无法让皇帝下定决心。
烦闷地扶着额头,正好敲门声响起,枝枝在外面说席沉有事回报。而走进来的席沉,脸上也是愁色难掩。
“公主,属下带着人返回了那日遇袭的地方,尸体已经不止去向,只剩地上残留的血迹。”他皱着眉头,眼里尽是疑惑,“离那地方不远处有一悬崖,下面是奔腾的江流,属下估摸着尸体是被人推了下去,怕是尸骨无存了。”
“砰!”得一声,楼音捶了一下桌子,恨恨地说道:“如此说来,倒是让幕后凶手逍遥法外了?”
她冷冷地看了席沉一眼,继续说道:“本宫要你们这群锦衣卫有何用?”
席沉身体一颤,双眼垂了下去。跟在楼音身边这么多年,她是第一次说这样的话,可见是真的失望之极。他目光坚毅地盯着地面,像是要把这砖石凿穿一般,“属下定会将幕后凶手绳之以法。”
眼看着他转身就要出去了,楼音叫住了他,“回来,先出宫去一趟质子府,把季翊请来。”
席沉连眼神都不曾闪动一下,径直出了摘月宫,骑上自己的马冒着风雪向质子府飞奔而去。
若说这京城的府邸,大的是权贵之家,小的是富商之家,唯有这质子府显得不伦不类,门外异常冷清。
席沉翻身下马,门外守着的人大多都认识他,只抱拳行了个礼便放他进去了。因楼音以前常常派他来这质子府请人,他对立面的构造倒是熟悉,熟门熟路地便走到了正房前。
院子里倒是修整得干干净净,下人们也来来往往的,但席沉总觉得这里少了几分人气,像是常年无人居住一般。他看到郁差守在门外,便说道:“奉公主懿旨,前来传季公子入宫。”
郁差脸上冷冷的,负着手挡在了门前,说道:“我家殿下身体不适,怕是进不了宫了。”
席沉眉头一簇,看着郁差,捏紧了手中的剑柄。做侍卫的便有这点不好,稍有不顺心的便想着要动武。
这时,正房的门突然开了,一身玄色衣袍的季翊披着一件鹤氅出现在席沉眼前,他脸上依然没有血色,病态尽显,“稍侯,我换了衣衫便入宫去。”
郁差心里不满,刚想开口说什么,季翊已经关上了门,连背影都没有留给他。
席沉稳稳站着,还在想着为什么季翊在室内也穿着鹤氅,转念一想他这些日子大伤小伤不断,倒也明白了。
没多久,季翊便出来了,玄色的袍子换成了月牙色的,鹤氅也换成了灰色锦裘皮大氅,原本病态的神色如今倒有几分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气息,席沉算是明白为何楼音如此迷恋这样一张脸了。
季翊乘坐的马车是一辆普普通通的黑色平头车,郁差与席沉各骑了一匹马走在前头。很明显,郁差很不愿季翊走这一趟,他的脸都快比关公黑了,好像那皇宫是什么阴曹地府一般。
进了宫门,便不能再乘坐马车了,季翊从马车上下来时,席沉才注意到他的脚步虚浮,看样子确实身体不适。可惜季翊还没有资格在皇宫内乘坐软轿,便只能步行至摘月宫了。
宫里各个宫女太监都低着头匆匆来往,季翊往远处看去,在游廊尽头看见一黄衣女子缓缓走着,走近了才发现,那正是许久不曾在京都露面的秦语阳。
秦语阳停在了季翊面前,笑盈盈地打量着他,又看了看席沉,说道:“又去见公主呀?”
她的语气轻快,笑容娇俏,若不是眼底有一片青黑,仿佛让人又看到了以前那个甜美可人的南阳侯府嫡小姐。
季翊不做声,本想问她为什么会出现在皇宫里,可想起前几日听说她请旨为楼音做嫁衣,如今又是从制造局的方向走来,便没再开口多问。
只是她一双柔嫩的双手上布满了针眼,让人想不注意到都难,季翊终是开口说道:“秦小姐夜以继日地为公主做嫁衣,真是令人动容。”
秦语阳嘴角的笑容僵了一下,只是片刻,又恢复了那完美的弧度,季翊差点以为自己看错了,她笑着说道:“侯府能有福气尚到公主,我做些小事又算的了什么呢?”
季翊原本也只是随口一说,如今他不想再接话了,便笼了笼大氅的领子,径直往摘月宫去,只留秦语阳站在风雪中看着他的背影,笑容依然映在嘴角久久没有消失。
季翊走到摘月宫时,宫门紧紧闭着,新刷的红漆还透着一股难闻的味儿,宫门多出了许多侍卫,是太子的人。
席沉随便问了一个小太监,“太子来了?”
那小太监缩着脖子点了点头,席沉却满脑子疑问。太子平日里是不会主动踏进摘月宫的,除非楼音亲自请了他来。可楼音才让他去传季翊入宫,怎么又把太子叫来了?
带着满腹疑问,席沉叫小太监打开了宫门,刚走到正殿外,便听见里面一阵争吵声,太子的声音明显盖过了楼音,只听见他一人在那里怒骂。
席沉赶紧加快了脚步飞奔过去,也不管身后的季翊了,见枝枝守在门外,连忙问道:“里面怎么了?”
枝枝努嘴,撇着眼睛说道:“还能怎样,吵起来了呗,太子如今见了公主能和颜悦色吗?”
眼看着席沉就要往里去,枝枝一把拦下他,说道:“你现在闯进去像什么?这些年这场面还见得少吗?太子殿下他又不会动手,你不用……”
枝枝话还没说话,就听见“啪!”的一声,从殿内传了出来,清脆响亮,如惊雷一般。
枝枝惊得合不上嘴,看着席沉说不出话来,席沉瞪她一眼推开门便冲了进去。
看到眼前的场景,连席沉也愣在了原地。
楼音跌倒在地上,重重地喘着粗气,单手捂着自己的脸颊,可她的手怎么也挡不住脸上那一道巴掌印,而嘴角渗出的一丝鲜血在她雪白的脸颊上显得尤为触目惊心。
这些年来,太子和公主之间的矛盾不断升级,可他却从来不敢动手,如今倒是好了,不但动手了,还一巴掌把人拍到了地上。
枝枝几乎是冲过去扶起楼音的,席沉挡在了楼音面前,第一次直视着太子,眼里还带着敌意,好像太子再敢动一下,他手里的剑就不认尊卑了。
可太子也愣住了,他呆若木鸡地看了一下自己的手,又看了一下楼音,心里其实已经如寒冬三月了,他似乎瞬间就想到了皇帝震怒的样子,可如今人也打了,他后悔也没得地儿了,于是迅速收起脸上的神色,居高临下地睥睨着楼音,“你好自为之!”
说完,便拂袖走了。
楼音低着头,盯着他的背影,舔了舔嘴角的血,趔趔趄趄地走到榻边坐着,这才看向一旁的季翊。
从他进来看到眼前的那一幕起,好像是一座雕像一般,脸上没有表情波动,亦没有眼神的变化,就那样站在一旁,连枝枝都没有注意到他何时进来的。
☆、65|第65章
“传太医!”款冬姑姑见到楼音脸上的巴掌印和嘴角的血迹,眼光迅速扫视了楼音周身,“公主您还有哪儿受伤了?”
楼音转过身,用手背擦了嘴角渗出来的血迹,说道:“无碍,用不着传太医。”
款冬姑姑哪儿能依楼音,她伸手去触摸了一下楼音的脸颊,见她“嘶”的一声,便心疼地眼泪都要掉下来了,“太子殿下怎么下得了手!这大婚在即,要是留疤了可怎么办。”
说话间,琦兰和香儿已经拿了药膏来,款冬姑姑拿着药膏,一边往楼音脸上擦一边说道:“公主忍着点儿疼,这可前往不能留疤了,这……”
楼音突然按住她的手,说道:“姑姑先出去吧,本宫有话要与季公子说。”
款冬姑姑的手僵了一下,她回头看了一眼季翊,只见他默然地站在角落里,眼帘低垂,手指有意无意地拂着衣袖,好像完全没看见这宫殿刚才的阵势一般。
“那奴婢与太医在外面候着,公主说完话一定要先让太医瞧瞧。”
连同枝枝与席沉一同退了出去,几人站到了偏殿里。席沉始终注意着里面的情况,许久不见动静,这才问道:“刚才是怎么回事?”
枝枝绞着手指,往杌子上一坐,漫不经心地说道:“哦,就是太子殿下今日进宫,又被皇上训斥了,咱们也知道皇上平时怎么训斥太子殿下的,无非就是拿殿下和咱们公主比,所以太子殿下大抵心里不痛快了,来找公主的不痛快。”
款冬姑姑瞪了她一眼,嘴里嘀咕了起来:“你这张嘴早晚给自己惹祸,能这么背地里议论太子殿下吗?”
枝枝耸耸肩,转了个身去玩儿腰间的荷包,席沉踱到她面前,蹲下来接着问道:“我说的不是这个,太子殿下今日怎么动手了?”
不止是他,连款冬姑姑也很是疑惑。多年来楼音与太子的争执多了去了,也没见太子敢动手,即便是上次楼音杀了他的侍卫,他也只能忍气吞声,可这次还是在宫里,就敢掌掴楼音,且太子殿下心里比谁都明白,连皇帝都不舍得动楼音一根寒毛,他这一巴掌,不知道皇上得气成什么样儿。
但是当时在里面伺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