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的公主府。”
东宫内,太子抱着才出生不久的孩子喜笑颜开,即便小儿一直睡着,眼睛都不曾睁开,太子也能看半天。
“虽说早产了一个月,但这个头却是足的,想来日后一定是个文武双全的皇孙。”太子越看越喜,忍不住在那孩子皱巴巴的脸上亲了两口,“明日下朝后,便请父皇给孩子赐名,毕竟是皇长孙,还是得父皇亲自赐名才好。”
尤暇伸手去摸了一下孩子的额头,软软的,好像一用力就会按伤他一样,“殿下先别急,待孩子百日的时候再提也不迟。”
“嗯。”太子听了尤暇的话,才觉得自己是高兴糊涂了,于是点点头同意了尤暇的建议,想来也是,虽是皇长孙,但他的母亲是罪妇,且这个孩子来得不光彩,父皇对这个孩子的态度也很明显,出生至今也没来瞧一眼,只是打发人送了些东西来,若是此时去求父皇赐名,指不定还挨一顿训,“是我思量不足,那便百日的时候再看看父皇的态度吧。”
尤暇笑着点头,太子想了想,又说道:“瑜侧妃虽已经故去,但罪名始终还在头上,父皇他会不会……”
他是怕皇帝始终不待见这个孩子,那这个皇长孙于他便失去了可利用的意义,但尤暇始终低着头,脸上神色平淡无异,太子也看不出什么,便干咳了两声,说书房还有幕僚等着他便匆匆走了。
尤暇接过太子手里的孩子,以生疏的姿势将他拦在怀里,细细地看了半晌,唇畔慢慢漾起了笑。
“娘娘,公主来了。”
侍女轻声通报,尤暇头也不擡,说道:“还不快去迎公主进来。”
阔别了许多日子,楼音再见到尤暇,觉得她比自己这个做姐姐的看起来还成熟稳重几分,绯红的宫装铺散开来,给这厚重古朴的花厅增添了几分亮色。
分明是十七岁的女子,偏偏就有一股妇人的媚态,见楼音走来,她连忙抱着孩子要站起来行礼。
“如今你是太子妃了,怎么见了我还动不动就行礼?”楼音按住她,让她好好坐着,目光落在她怀里的孩子身上,“这就是瑜侧妃的孩子?”
尤暇笑着点头,轻轻拍打着孩子的背,隔着如此厚的襁褓,显得温柔如水。
才出生的孩子都长一个样,看不出来五官的区别,楼音只觉得皱巴巴的一点儿也不好看,何况还是瑜侧妃的孩子,也不知为何尤暇看那孩子的眼神就跟看宝贝疙瘩似的。
楼音问道:“有乳名了吗?”
“嗯,就叫玓儿。”尤暇声音压得很低,生怕吵醒了怀中的婴儿,“这是瑜侧妃走前,给孩子留的乳名。”
“玓儿。”楼音默念了一遍,说道,“好名字。”
也不知是许久不见,还是楼音心里对尤暇有了隔阂,说了这两句话便再也找不到话题说下去,不像以前,尤暇未出阁的时候,姐妹俩能聊上半天。
沉默了许久,还是尤暇先找了话题,“听说陈作俞在回京的途中死了?”
楼音点头,尤暇又问道:“那便是灭口无疑了,姐姐现在有线索了吗?”
楼音不太想在东宫谈这件事,便漫不经心地说道:“大理寺与刑部在查,总会给一个结果的。”
这时,尤暇怀里的孩子突然醒了,大哭了起来,她一边拍着孩子的背一边柔声说着:“玓儿乖,玓儿不哭,哦~玓儿乖~”可孩子依然哭喊着,无奈之下尤暇只得将孩子交给奶娘,理好了自己的衣襟,这才略带歉意地对楼音说道:“孩子小,又没了娘,总爱哭。”
既然尤暇提到了商瑜,楼音也就开门见山问了,这才是她此行的目的,“瑜侧妃好好的,怎么就小产了?”
尤暇大抵也猜到了楼音今日是来问这个的,便说道:“唉,孕中担惊受怕的,胎气一直便不稳。”
她看了看四周,凑到楼音耳边低声说道:“还有前几日太子对着瑜侧妃发了一顿脾气,瑜侧妃承受不住,吃也吃不下,连安胎药都尽数吐了出来,没几日便小产了。”
楼音哦了一声,还想再问细致一点,尤暇却话锋一转,说道:“听太子说,南阳侯进宫求尚公主了?”
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让楼音噎了一下,她向来不喜欢与别人讨论自己的私事,平日里也就和尤暇说说,可尤暇嫁进东宫后,她便连尤暇也不愿说了,只敷衍的点点头。
可尤暇却追着问她是个什么想法,楼音只得说道:“一切单凭父皇做主就是了。”
尤暇笑了起来,揶揄道:“别人说这话我信,姐姐你说这话可就没人信了,你若不同意,父皇能强迫你?”
“如今我该叫你一声‘嫂子’,你也别一口一口‘姐姐’的叫了。”
楼音答非所问,尤暇却是不放过话头,“习惯了哪里那么容易改过来,咱们不说这个,说你的事,你打算怎么回绝南阳侯?”
“嗯?”楼音看着尤暇,问道,“我何时说过要回绝南阳侯?”
这回换尤暇愣住了,她盯着楼音的眼睛看了半晌,确定她不是开玩笑,这才问道:“你真要嫁给南阳侯?”
楼音坐得端端的,十分严肃地说道:“我为什么不嫁他?”
确实,论整个大梁,没有比南阳侯更好的驸马人选了,一表人才,年轻有为,出身望族,况且早就是皇帝心里内定的驸马人选了,这是京都世家们心知肚明的事情,因此也没有其他世家有过要尚公主的想法。
但这只是别人的看法,尤暇是楼音最亲密的姐妹,她知道楼音的许多小秘密,如今是不肯相信楼音要嫁给南阳侯的,“姐姐,你当真如此想?那季翊怎么办?”
“呵。”楼音往大迎枕上一靠,整个人陷在柔软的棉絮里,她嘴角浮着冷笑,说道,“他与我有何干?”
尤暇瞪着眼睛,万万没想到楼音会这样说。虽然这大半年来,她是感觉到楼音对季翊明显冷淡了的,但她以为这只是楼音在玩欲擒故纵,毕竟楼音去江南之前,还常常与她一同躲在闺房里,说她如何如何倾心于季翊。
那时的楼音,分明是一股非君不嫁的架势,且尤暇了解楼音的强势性格,喜欢的东西不得到是不会罢休的,怎么此刻突然就变成了这样的态度呢?
可看着楼音眼里的冷峻,确实不像是开玩笑。
“姐姐,你当真的?”尤暇上半身不经意地往前伸,问道,“我记得去年除夕的时候,你许愿还许的要与季翊一生一世一双人呢。”
尤暇话音刚落,楼音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般,扬声笑了出来,却也不说什么。
越是这样,尤暇越是摸不透楼音在想什么,她便只能说道:“姐姐若是决定了要嫁南阳侯,那也是最好的,毕竟季翊只是质子,不久便要回国了,姐姐能认清了现实,也是好的。”
来了一趟东宫没打听到自己想知道的东西,楼音也不想在这儿多留了,她不接尤暇的话,反而说道:“我觉得,你似乎很喜欢玓儿那孩子?”
尤暇点头,说道:“只要是东宫里的孩子,哪一个又不是我的孩子呢?不过是一视同仁罢了。”
楼音轻轻“嗯”了一声,说道:“那你便好好照顾那孩子吧,毕竟是皇兄的长子,皇兄一定心疼得不得了。”
身后尤暇在应着她的话,楼音却开始期盼着,一国太子若是发现自己被带了绿帽子,不知会气成什么样?
出了东宫,楼音才发现正是晌午时候,尤暇竟也没留她用膳,连枝枝都有些奇怪,说道:“以往太子妃娘娘一定要留您用膳的,怎么今日却让您出来了。”
楼音也不想说什么,即便今日尤暇留她用膳,她也是不会留下来的。虽说与尤暇有着自小的情谊,但在她执意嫁给太子的那一天起,便注定了姐妹二人最终将走向对立面。
☆、47|第47章
楼音刚走出东宫,尤暇便收到了来自南阳侯府的洒金帖子。
“南阳侯府?”尤暇疑惑地接过帖子,迅速浏览了一下,脸上又恢复了笑意,自言自语说道,“她多久没见过人了,如今怎么还想起了我这号人。”
于是第二日一陪太子用了午膳,便穿着简单的宫装去了南阳侯府。刚绕过影壁,便撞见了一身官服的南阳侯。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南阳侯凤表龙姿,长身玉立,拱手向太子妃请安的一举一动也令人赏心悦目。
“侯爷多礼了。”尤暇虚扶一把,悄悄上下打量了南阳侯,说道:“侯爷这是要进宫?”
南阳侯点头,说道:“宫里才传来旨意,皇上召见臣。”
尤暇闻言,与南阳侯寒暄几句便让开了。回首看着他,他在游廊下伸手扶了扶头上的玉冠,又仔细地理了理衣襟才往外走去。
说起来,南阳侯也不过才及弱冠,别的人家早就定了亲事了,即便没定亲,也养了好几房妾室。而南阳侯一没妾室,二没定亲,也不过是为了等这一天。
尤暇笑着摇头,继续往侯府深处走去。
打西厢檐下走过,穿过了前院,绕过正房,这才到了后罩房。在大梁,后罩房一般都是未出阁的女眷居住,而南阳侯府只秦语阳这么一个嫡女,因此后罩房便只有她一人居住。
寒冬里,秦语音只穿了一件单薄的棉袄,粉粉嫩嫩的,远远看去像一朵绽放在枯木丛中的娇花。她拿着剪子,正怡然自得地修建院子里依然繁茂的盆栽。
她手里的剪子起起落落,没一会儿几处盆栽的枝叶就齐齐整整的了。尤暇看了一会儿,笑道:“哪有人大冬天的修剪枝叶?也就是你有这个闲情逸致了。”
尤暇与秦语阳是手帕交,自小就知道她的爱好与旁人不同。秦语阳见她来了,放下剪子便要行礼,尤暇一把拉住她,说道:“咱们俩什么交情?你还做这些虚礼做什么。”
秦语阳也不坚持,她叫人将刚才修剪好的盆栽移回了远处,这才带着尤暇往暖阁里去。
暖阁里一股热气迎面而来,尤暇脱掉了银鼠皮披风,又将领子上的一圈毛领摘掉,小声抱怨着:“你看你穿这么单薄在外面吹风,暖阁里却又烧得这样暖,你可真是个怪人。”
秦语阳倒了一杯茶递给尤暇,笑盈盈地看着她,说道:“自打做了太子妃,咱们多久没这样聚过了?如今商瑜去了,商瑾也半疯半癫了,咱们原来那些个姐妹,如今是聚不齐了。”
说着伤感的事,但脸上却不见一丝伤感。尤暇没想到秦语阳突然提这个,只半垂着眼帘,吹散了茶杯里里漂浮着的茶叶,抿了一小口滚烫的热茶,做出了一幅哀思的模样便算回应了秦语阳的话。
尤暇整日里待在东宫里,这还是嫁人后第一次单独见秦语阳,并且还是秦语阳递了帖子到东宫才请来的她,两人早就有了些生疏,“早就想见见你的,只是前段时间你出了那样的事,南阳侯又是个雷厉风行的,差点要将你送回清河老家,我又如何好上门来见你?”
提到这事,秦语阳依然带着甜甜的笑,两颊的酒窝反而更深了。
“听说妙冠真人来做过法?”尤暇问道,“你最近还好吗?”
秦语阳想着,两人是闺中手帕交,要关心早关心了,当初自己快被京都流言淹没时,也没见太子妃娘娘屈尊来关心两句,如今风波都过去了再来关心又有何用?她心里不屑的冷笑,但依然笑着说道:“好多了。”
三个字搪塞了过去,尤暇也知道她不想多提,便问道:“你说今日找我有事,是何事?”
“这个月二十八,便是我的生辰,自从娘亲和爹爹走后,我再也没好好过过生辰了,哥哥说这次要给我好好操办操办。”秦语阳说道,语气里还带了些幽怨,“女孩子的生辰又能如何操办呢?不过是邀请些友人们来侯府吃吃酒罢了,刚才也说了,咱们以往交好的,走的走,疯的疯,嫁人的嫁人,到时候冷冷清清的,我这生辰还不如不操办呢。”
秦语阳说了这么些,尤暇也没听出个重点来,问道:“那你想怎么操办?”
“原本你身为太子妃,哪儿能屈尊再让你与我们几个小姐妹聚在一起呢?但你若不来,我这生辰过着就更没有意思了。”
秦语阳娇嗔着说了这样一席话,尤暇掩嘴笑了出来,“我还当什么大事呢,原来不过是这种小事?且不说我们自小一起长大的情谊,就看以后,咱们也要成为一家人,怎么会连你的生辰也不来呢?”
“一家人?”秦语阳眼里有惊讶闪过,她好似不明白尤暇的意思一般,怔怔地望着她。
但尤暇也不用把话说明了,毕竟这是还没有昭告天下的事情,她不好说出来,于是只是对着秦语阳点点头。
秦语阳收起了眼里的惊讶,说道:“那正好了,前儿还想着,若是邀请公主赴宴,怕是公主不肯赏脸呢,如今若是有了这一层关系,那娘娘你帮我请一请公主,公主是会来的吧?”
这个尤暇还真不好答应,楼音与她们虽是同龄人,但毕竟是高高在上的公主,平日里就算出宫也不会与她们待在一处,除了偶尔在赵国公府,很少去京都里其他府邸。
看着秦语阳期待的目光,尤暇说道:“那今晚我便递个帖子进宫,公主赏脸不赏脸,这我可不敢保证。”
二十八日这一天,楼音出现在了南阳侯府门外。
南阳侯亲自出来迎接,原本两人也是自小就认识,南阳侯也是个大方磊落之人,可自从前些日子皇帝亲口告诉了他楼音的想法后,他此刻见到楼音,反而有些拘束起来了。
“公、公主,里面请。”
看着南阳侯的耳后爬上一丝绯红,楼音扶了一把行礼的他,然后将手收回宽大的斗篷中在腰间蹭干净了,说道:“侯爷多礼了。”
南阳侯至始至终没有擡头看她,作了个“请”的手势,转身趋步跟在楼音身后。
曾经他能坦然与楼音对视,而如今,他却只敢跟在楼音身后,悄悄看她的背影,南阳侯一边暗骂自己没出息,一边又觉得心里跟猫爪似的,始终无法鼓起勇气再像以前那样坦然处之。
绕过了游廊,秦语阳已经在正房耳房旁候着了,南阳侯松开紧握的双拳,说道:“殿下今日赏脸来,是舍妹的荣幸,后院里都是娇客们,我就不过去了,若有招待不周之处,还请公主海涵。”
然后他咳了咳,逃似的蹿走了。
楼音再转头,看见秦语阳笑盈盈地向她走来。不知怎么,一晃眼看过去,楼音总觉得秦语阳笑起来与季翊有些相似。虽都有如玉的容颜,可笑起来就是让人发凉。
秦语阳端端地行礼,双眼亮晶晶地看着楼音,“公主能来,真是侯府莫大的荣幸。”
楼音也不多说客套话,随着她往闺阁走去。生辰确实办得简单,不过是摆了几桌席面,搭了个戏台子,但来的却都是些贵人。楼音远远的便看见尤暇了,她如今是当年的同龄女子中嫁得最好的,因此大家都围着她说话,恨不得往她身上挤,反而没几个人在意戏台子上唱戏的角儿。
大致看了几眼,楼音也没几个认识的,但能来南阳侯府的,都是出身高贵的人。
秦语阳咳了几声,吸引了她们的注意力,那些个女子个个上来行礼,虽也热情,却不像在尤暇面前那样大方,面对楼音始终有些拘谨。
尤暇是最后一个起身的,她亲热地拉过楼音的手,两人坐在了一起,侧着头在她耳边低声说道:“还好你来了为我解围,不然我今天得被她们缠死。”
楼音毫不在意地笑着,“今时不同往日,如今京都里谁不想巴结你?”
尤暇笑着没接话,侧身仔细看了楼音几眼。她确实没想到楼音今日会来,且不说楼音自身的性格,就秦语阳与季翊曾经传出的那点事儿,楼音多少都会有些芥蒂吧?可如今她来,难道真的完全不在意季翊了?
楼音抱着手炉,放在膝盖上,认真地看着戏台子上唱的一出《李代桃僵》,好像完全没感觉到尤暇的目光。
“这戏班子是刚来京都的?好像没听过。”楼音冷不丁问了这么一句,尤暇不爱听戏,也答不出来。
作为女主人,秦语阳说道:“这戏班子多年前也是在京都的,只是这几年大江南北地都去过了,有了些名气,这才回了京都。”
楼音点点头,注意力被几个戏子段给吸引了去。
响遏行云,字正腔圆,听得楼音一阵惊叹,再仔细看戏子们的身段,动作干净洒脱,奔走如飞,却是是难得一见的戏班子。
其他人的注意力也慢慢转移到戏台子上了,不知不觉,一段完了,大家只觉得时间过得极快。
所有人都对这出戏很满意,作为女主人,秦语阳也喜不自胜,她连忙叫了几个戏子来领赏。但即便是要领赏,也是要先卸掉脸上的妆容,于是一刻钟后,四个主角便从后面摇摇曳曳地走出来了。
如今唱戏的皆是男子,各个虽身材高挑,但一举一动都比常人多了几分优雅,少了几分男子的粗犷,让这些贵族女子们看着十分赏心悦目。
唯有最后面那个男子,一出现便吸引了楼音的全部目光。
生着一双桃花眼,高挺的鼻梁下是消瘦的下颌,双唇紧抿着,整张脸乍一看并不惊艳,但眉眼的那一点神态,像足了季翊。
四个戏子挨个儿报了自己的名字,声音温柔好听,但楼音只记住了最后那男子,名叫司云。
秦语阳很高兴,赏了几人一大把银子,除了司云外,各个都是喜笑颜开。司云只是伸出手接过银子,嘴里道了一声谢,然后漫不经心地递给了身后的小厮。
“这司云倒是有些傲。”楼音随口说了一句,秦语阳却听到了,说道:“司云如今可是名角儿,多少权贵们一掷千金只为听他一曲,这长久以来,便有些傲气了。”
这倒不奇怪,戏子们虽卑贱,但极容易讨权贵们的欢心,若是拿捏住了贵人的心,仗着身后有人傲气一些,也有的是人买账。打狗还看主人呢,得罪一个戏子不算什么,但得罪了戏子身后的金主那就得不偿失了。
四个戏子还没离开,戏班子里另外几个戏子又上台接着唱了。楼音叫过枝枝,指了指司云,又指了指身边空荡荡的座位,说道:“去,让他坐这里。”
☆、48|暂无
直到茶已经凉透,季翊也没喝下一口茶。楼音起先还与他说话,他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两句,楼音索性便下逐客令。
“天色不早了,你回去吧。”楼音看着窗外,淮河边上种了大量柳树,冬季里只剩光秃秃的纸条,看起来美感全无。
“嗯。”季翊应了一声,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说道,“陶然居也有大量柳树。”
楼音的外祖父是个文人,除了爱梅竹菊松外,也爱柳树,陶然居的柳树林在京都甚是出名,一到春天,那漫天的柳絮可与冬天的鹅毛大雪媲美。这等景观,对于别人来说是奇景,但对楼音来说,却是要命。在她还不记事的时候,便被几个乳母带着去御花园转悠,那年春天柳絮纷飞,小小的楼音往那柳絮下一站便呼吸不过来,差点因此丧了命,至此之后,皇宫里再也没有柳树,而每年春天,楼音也不会踏进外祖父的陶然居一步。
季翊如此一说,倒仿佛是在关心她似的。
“早就不成活了。”楼音满不在乎地说道。在她外祖父去世后,这些柳树也像是随主人而去一般,每年死上几棵,到了这两年,差不多已经死光了。
“那……”季翊举起手里的茶,说道,“提前以茶代酒,恭贺公主乔迁之喜。”
他嘴角带着笑,一点点蔓延到眼角,到眉梢,看着楼音,一口喝下那已经凉透了的酒。楼音笑着举杯,也喝下被子里的酒。季翊今日找上门,待了这么久,不过就是为了问出这样一个答案。
陶然居是幌子,想印证京都里的传言才是今日的来意。
两人已无话,楼音没有再待下去的意思,便起身说道:“天色不早了,我回去了。”
她转身,袖子却被拉住。还没来得及回头,便被拉进一个坚实的怀抱。隔着厚重的衣衫,楼音感觉不到他的体温,只觉得他的力道大得让自己动弹不得,推也推不开他。
季翊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拂上她的后脑,将她按在自己胸膛上。低着头,埋入她的颈窝,贪婪地呼吸属于她身上的味道。
感觉到颈窝一阵阵□□,楼音又用力推了他一把,可惜无济于事,她垂下双手,每吸进一口气,都是他身上的药味儿。
“你做什么!”楼音的声音里带着怒意,但季翊却似没感觉到一般,手指穿过她的发丝,轻轻地拂动,将灼热的呼吸尽数呼在了她的脖颈上。
“我知道你想要做什么,我替你去做便是,你不用做这样的事情来吓我。”他的双唇凑到楼音耳边,语气轻柔而缓和,“毕竟前世的事情,我不想再发生第二次了。”
三日后,一道圣旨传了下来,虽是意料之中,但也像是一块重石,砸入了京都这道平静的湖中,激起了一道道波澜。
南阳侯几乎就是内定的景隆驸马,这是人人皆知的,毋庸置疑,即便关于皇帝即将赐婚的流言也传遍了京都,但真的圣旨下来,还是有些惊讶。
而赐婚的圣旨是太子亲自替皇帝拟的,若说整个京都,除了皇帝以外,许是他最为楼音的出嫁感到高兴了。以前总觉得父皇允许她干政,是隐隐威胁着自己的储位,而父皇也常常表露出偏颇的意思,让太子这些年一直惴惴不安。但楼音一旦出嫁,对他的威胁便少了大半。
他松了松领口,看着长福将圣旨拿了出去,长长地呼出一口气,转身便去了长春宫。
纪贵妃早就在宫里候着太子了,见他步行而来,匆忙问道:“如何了?”
“圣旨是儿子拟的,年后便出嫁。”太子松懈了下来,斜倚在榻上,叫了小宫女来为他捏脚。
纪贵妃见他一脸惬意,不由得皱了眉头,“你以为出嫁了便完了?”
太子有些不耐烦,嘴里“啧”了一声,也没擡眼去看纪贵妃,说道:“嫁人从夫,在夫家眼皮子底下,她还能翻出花来不成?”
但是纪贵妃却没有太子这样好的心态,尤其是这指婚的旨意一下来,她心里更是觉得不对劲,皇帝肯定是问过楼音的意思才赐了婚,而这段时间楼音从未消停过,两只眼睛盯紧了朝廷里的事不放过,怎会在这个节骨眼儿上同意出嫁?
“你可别小看了她。”纪贵妃推了一把太子,叫他坐直了,“即便是嫁人了,南阳侯背后可是整个清河一族,世家势力不可小觑。”
纪贵妃这么一说,掐灭了太子心里那一点点松懈的苗头,他倏地坐直了,心里又回味儿过来,这些日子他与楼音势同水火,皇帝也是看在眼里的,若真是认定了他这个储君,那皇帝一定会劝楼音收敛,毕竟皇帝不能护她一世。可皇帝没有这么做,他放任了楼音对朝政的干涉和对太子的不敬。但太子原本以为皇帝将楼音嫁给南阳侯是给楼音铺后路,因为楼音自小便与自己不合,性子刚烈的她不可能在这时为了日后的庇护而转变了态度,若是有了整个清河世家做婆家,那太子登基后顾忌世家的势力,也不会把楼音怎样。
可换一个说法,世家可以是楼音的庇护,也可以是为虎添翼。若是楼音利用了这一把利刃来对付自己,那可比她单枪匹马有力多了。
太子想到这儿,草草将靴子忘脚上一套便要走,也不顾纪贵妃在后面叫他,连披风都忘在了长春宫,就这么冒着寒风登上了轿撵,匆匆回了东宫。
东宫内,尤暇抱着玓儿,正在哄他睡觉,看见太子脸色青白地回来了,便把孩子交给了乳母,并屏退了所有下人,但她也不急躁,先是将准备好的姜汤吹得不烫了,递给太子,说道:“殿下在外面受寒了,先喝一碗姜汤暖暖身子吧。”
太子现在根本没有心情喝姜汤,他推开碗,说道:“今日父皇让我帮他拟旨,为南阳侯和楼音赐婚。”
太子在东宫从来都是直呼楼音的名讳的,尤暇早已习惯,她坐到太子身侧,示意他继续说下去。但太子见她不急不缓的样子,心里有些烦躁,“你不觉得,她若是嫁给南阳侯,有了世家撑腰,野心会更膨胀吗?”
尤暇随手拿了一颗橘子,慢条细理地剥皮,像是聊家常一般说道:“殿下会不会想太多了,女子嫁人后便一心相夫教子,哪里还有其他心思呢?”
“她不一样!”太子拍了一下桌子,伸出手抖了抖袖子,脸上莫名地涨红,“且看我大梁历朝历代,和她一样干政的公主,只有德雍圣祖,那可是做了皇帝的公主!”
尤暇将剥下来的橘子皮整整齐齐地摆放着,又去撕橘瓣上的经络,懒懒地说道:“德雍圣祖是因为当时天子无后,才立了公主做皇上,殿下您是正统的储君,急什么。”
“妇人之见!”太子觉得尤暇头一次不懂她,也不知是不是因为她与楼音是表姐妹的原因,“当时天子无后,是那么巧合的事情吗?后宫三千佳丽,年年都有皇子诞生,怎就养不活一个?”
尤暇剥好了橘子,递到太子嘴边,可他却拍开尤暇的手,尤暇不由得嗤笑了起来,“多年前,老侯爷还在世时父皇便表明了要当时的南阳侯世子做驸马,当时殿下怎么不急?前些日子南阳侯请旨尚公主,父皇修建公主府,那时候殿下怎么不急?如今圣旨已经下了,殿下再急又有什么用?”
这话让太子一时语塞,当年皇帝表明这个意向的时候,他都还是个整天跟着太傅背书的小皇子呢,哪里有这心思去琢磨这些利益。而随着年龄增长,他与楼音矛盾越来越激烈,甚至开始觉得楼音威胁到了他的储君之位,他却开始盼着楼音早点嫁人生子,便没有精力来与他作对了。甚至在今天为皇帝拟旨时,他都是这么想的,若不是纪贵妃今日的一番话,他还想不到这一层。万一南阳侯贼胆包天,作为楼音的助力,那可如何是好?
他急得搓手,看见尤暇一脸淡定,便以为她有了主意,于是问道:“暇儿,你怎么看?”
尤暇擡起眼帘看了他一眼,说道:“公主身为女子,早晚都要嫁人。放眼这大梁,还有比南阳侯更合适的驸马人选吗?自然是没有的,那么只要不出意外,公主总是会嫁给南阳侯的。父皇选中南阳侯,除了他身份高贵以外,最重要的是一表人才,人品贵重。若是没有南阳侯,公主的驸马换做了别人,也不会是个小人物,说不定比南阳侯还要更具有威胁力,只不过样貌年龄上不如南阳侯有优势罢了。所以殿下此刻担忧又有什么用?公主即便不嫁南阳侯,难道就一辈子不嫁人了吗?”
成亲这大半年来,太子越来越听信尤暇的话,经她如此一说,心里确实宽慰了不少,但那股忧虑还是没办法消除,他问道:“那如今如何是好?”
尤暇叹了一口气,她说道:“殿下究竟在怕什么呢?公主除了父皇的宠爱,几乎是一无所有的,她能拿什么与您争呢?中央军权在王统领手里,边境军权在妾身父亲手里,虎符由父皇握着,而您才是名正言顺的储君,公主性子顽劣,平日里与您打打闹闹便算了,难不成殿下真以为她有能力与您争储君之位?”
太子张了张口,却难以将心里的想法说出来。他与皇帝做了二十年的父子,他自然能感觉到皇帝的心思。自从皇帝抱着幼年的楼音上朝的那一天,纪贵妃便开始忌惮楼音了,后来两兄妹慢慢长大,皇帝竟同意让楼音一个公主干政,这时纪贵妃与太子便已经觉得苗头不对了。况且皇帝常常隐隐表达自己对太子的不满,气急时还骂他毫无治国之才,还不如他的妹妹,这难道还不能说明皇帝的心思吗?且平日里从皇帝的一言一行里,太子也能感觉到,皇帝决不是没有动过其他心思的。说一说也就罢了,大梁可是有公主做皇帝的先例摆在那里的!
看太子眼神里的不安,尤暇正了正神色,宽慰道:“殿下若真是担忧,倒也不用急切,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您始终是占着优势的。储君是国家大事,没有任何预兆的情况下,父皇是不可能说变动就变动的,您且放宽心。”
☆、49|第49章
要说这朱元庆父子进京后,当真过得顺风顺水。在户部谋了个肥差不说,还在京都这寸土寸金的地方置了一处宅子。
但要说不顺心的事儿,便是朱安和不适应这京都的冬天,一刮风下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