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音坐在地上,捂着自己火辣辣刺痛的脖子,双手止不住发抖。而季翊却慢条斯理地站了起来,掸落了衣服上的泥土,他回头,对楼音再次伸出手,意图拉楼音起来。可楼音就那样看着他,眼里有愤怒,有恐惧,还有震惊。
这感觉太熟悉了,前世那种种噩梦般的回忆又席卷而来,他暴虐的眼神,他疯狂的吻,还有他温柔却又嘶哑的声音,像咒语一般在楼音脑海里翻腾。是他回来了,他又回来了!
楼音想到这里,眼里的恐惧无限放大,她不知不觉地退了一点,双唇开始打颤,散落的发髻随风飘动,荒凉而静寂。此刻的楼音如同猛兽嘴边的猎物一般,被恐惧席卷全身,却又无能为力。
原本绝处逢生的心情在此时消失殆尽,接踵而至的是更无孔不入的绝望,她感觉自己身体每一次都在叫嚣着惧怕,从头顶蔓延至脚底。
季翊伸出的手半天没有得到回应,他收了回去,说道:“公主受了惊吓,随我回行宫吧。”
身后是让人死无葬身之地的悬崖,眼前是前世的梦魇,楼音想说话,却发现喉咙像是扎着千万支银针一般,无法发出任何声音。
仅仅是这样,他对自己的杀伤力就已经如此强大了,若等他日后羽翼渐丰,那……
楼音蓦然擡眼,决绝地看着他黑如深渊的双眼:杀了他!杀了他!
在两人之间的气氛陷入诡异沉寂时,一声娇俏的声音打破了这气氛。
“公主?这是怎么了?”
秦语阳与于太傅的孙女于婻骑马走了过来,看到眼前的场景吓了一跳:楼音发髻散乱,脸色苍白的坐在悬崖边上,季翊站在她面前,两人眼神相对,却又不发一言。
两位小姐下马行礼,连忙问道:“可是出了什么事?”
季翊道:“刚才公主遇刺了。”
说了这话,秦语阳和于婻身后的两个侍卫立马冲上前来,站在了楼音两侧。秦语阳也是吃惊,四处张望了一番:“遇刺!刺客呢?”
季翊指了指悬崖,说道:“遇刺失败,自杀了。”
于婻被这情况吓得说不出话了,活了十六年还第一次听说真的此刻,但秦语阳却没听进去季翊的话,她的注意力全被季翊手背上的伤口吸引去了,“季公子,你受伤了?快让我看看伤得严重不严重!”
“小伤。”季翊猛然将手负到背后,说道,“护送公主出去吧。”
早有侍卫快马加鞭出去递消息,所以楼音还未走出丛林,禁军统领与尤将军就带着上百禁军前来接她。
“阿音!你可有事?”尤将军跳下马,冲到楼音面前,眼里担忧满意,“刺客可有伤到你?”
楼音早已拉起衣领遮住了脖子,目光呆滞地摇了摇头。
禁军统领王大人“扑通”一声跪在楼音马下,说道:“臣救驾来迟,请公主降罪!”
楼音只是看了他一眼,发出了微弱的声音:“先出去吧。”
尤将军看着楼音如痴儿般的神态,无声地叹了口气。他只道楼音是被此刻吓傻了,却不知楼音是被身旁那默不作声的男子吓的。
出了围场,楼音看见早已急得原地踱步的皇帝张着双手小跑了上来,“阿音!”
楼音下马,沉了沉气,说道:“父皇,儿臣没事。”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皇帝上上下下打量了楼音一番,确定她没有被刺客伤到,这才说道:“宣太医!”
楼音皱了皱眉头,说道:“父皇,先让儿臣歇息一会儿吧,儿臣……实在是受了惊吓。”
“好好好!”皇帝揽住楼音的肩膀,说道:“让所有太医到公主殿前候命!”
一时间,现场的气氛肃穆到无以复加。楼音眼光透过皇帝的肩膀,看向他身后的纪贵妃。她眼里的担忧不比皇帝少,甚至双唇都有些发白,只是恰巧,手里的丝绢像是要被揉烂一般。
在枝枝的搀扶下,楼音经过纪贵妃身旁,低声说道:“贵妃娘娘不必担心了,我没事儿。”
纪贵妃的呼吸声很重,她握住了楼音的手,说道:“没事就好,否则,此次本宫真是难辞其咎。”
楼音回以一笑,慢慢送开了她的手,然后拿出自己的丝绢为纪贵妃擦去了手心的汗,“瞧瞧,贵妃娘娘急得都出汗了,我真是感动。”
纪贵妃看着她,嘴角扯出一丝笑,“应该的。”
车马已经备好,枝枝搀扶着楼音上了马车。马车开始慢慢掉头,楼音却突然叫停,伸出半个身子对皇帝说道:“父皇,此次遇刺,多亏了季公子,他武艺超群,一举击退了两个刺客,否则今日儿臣绝不能活着走出围场了。”
现场气氛一度再陷入沉寂,季翊的眉心跳了一下,复而舒展开来,他擡头,对上皇帝探究的目光,说道:“公主言重了。”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秋猎提前结束,皇帝让受了惊得楼音先回去歇着,待精神恢复了再与季翊一同细说遇刺经过,而禁军统领王大人不等皇帝说到他,便自行卸了盔甲,先去领了一百板子。
一行人,匆匆回了行宫。
商瑜挺着大肚子跟在尤暇身后,想上前去找纪贵妃,却又怕被有心人看见,只得作罢。她原本以为,收买的两个禁军武艺高超,陪伴楼音的又是那只会吟诗作对的季翊,此次楼音一定没有机会活着走出来了,可谁知……季翊什么时候能击退两个禁军了?
不知不觉,商瑜后背被汗水浸湿了,她打着冷颤想到:幸好,两个禁军任务成功与否都会自尽,不会供出她与纪贵妃来。
突然,尤暇停下了脚步,与刑部尚书岳大人见礼,商瑜慌乱中看见岳大人身后跟着的岳云鹏,连忙躲在尤暇身后,不敢擡头。只听见他们絮絮叨叨地说了一些寒暄的话,岳氏父子便要告辞,商瑜总是松了一口气,却听见岳大人走过她身旁时,低声说道:“瑜侧妃身怀六甲,怎么也来了围场,应当在东宫好生休养才对,若是动了胎气,皇上与太子恐怕要怪罪下来。”
商瑜不敢擡头,连忙称是,岳氏父子这才走了。
而这厢,郁差随着季翊出了围场,抱怨道:“殿下怎么……您这样暴露了,不光大梁皇帝会起疑,咱们太子那边……”
“郁差。”季翊打断了郁差的话,说道,“你说,人这一世什么才最重要?”
“啊?”
“算了。”季翊如释重负地一笑,说道,“今晚你准备一下,咱们潜入上清寺。”
上清寺何许地也,乃大梁国寺。除了没有子嗣的太妃会被送到上清寺度晚年,犯了事的妃子也会被送到上清寺,名义上为国祈福,实则上是变相的打入冷宫。
而月美人,正是建光年间第一位被送入上清寺的妃子,还是被自己族姐纪贵妃下令送进去的。她被褫夺封号,现下已经是纪美人,此时在简陋的屋子里,差点哭瞎了眼睛。她将唯一的侍女赶了出去,一人在简陋的房里落泪。
她不明白,自己只说了皇后的坏话,怎就落了这样的下场,明明前些日子皇上还宠她宠得紧。都怪楼音,明明是她动手打人,最后受罚的却是自己!
她不服!明明她有望宠冠后宫,如今却被打入这冷宫!
埋头哭泣时,忽然一双手抚上了自己的脖子,冰凉粗糙,带着淡淡的香味。纪美人一喜,立马反手握住了那双手,“皇上!是您吗?!”
可一回头,那双手却死死掐住了自己的脖子,一用力便将她摁在桌面上,她一边拼命掰着那人的手,一边踢动脚下的凳子,可那人却像魔鬼一般,笑眯眯地看着她挣扎,一点一点加大了手上的力度。
纪美人渐渐无法呼吸,一张脸由红变紫,最后连挣扎的力气也没有了。她感觉眼前开始昏花,一阵阵地翻着眼白,意识一点点地消失,那人却突然松开了手。
好不容易能呼吸的纪美人瘫倒在地上剧烈的咳了起来,待气儿顺了,才开口喊道:“救、救命……”
可这屋子在寺庙最偏僻的角落,哪里有人听得见她的呼救。她只见那人慢慢蹲了下来,一张精致得可怕的脸凑近她耳畔,说道:“你这张嘴,骂了我的阿音?”
纪美人一个哆嗦,心里只道是楼音竟还不放过她,居然派了人追到寺庙里来杀她,“你……”
“你”字还没说话,那人突然掏出一把刀,明晃晃地,像是一道催命符。
“你竟敢辱骂我的阿音?”
纪美人浑身发颤,双手撑地,双脚蹬着地面想一点点往后退,奈何那人一把擒住了她的下颌,迫使她张开了嘴。
“我割了你的舌头,用它来给阿音赔罪,你说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