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个考试总有那么一种人,他们永远是最早到考室的那个,圆规尺子机读笔样样齐全给你摆桌上,考试期间绝不整些上厕所拉肚子的幺蛾子。
但就是考试成绩不怎么样。
程音就是这种人。
九点的考试,依然是七点半开始早读,但是老师不上课,让学生自己复习。
安静的教室里,别人在争分夺秒查漏补缺,程音在一遍又一遍确认自己的考试装备齐不齐全。
装备确认完了,她又开始愁她同桌怎么还不来。
这都八点了,他该不会直接不来了吧。
程音战战兢兢地等到了八点半,陈燃终于慢悠悠地从教室后门走了进来。
程音长舒一口气。
陈燃坐下后,左右看看,第一件事就是找程音借考试用的笔。
程音更放心了。
瞧瞧,这种连笔都不带的人,肯定稳坐全班倒数第一。
程音把笔袋里最好用的笔全掏出来给陈燃。
“加油哦!”
说完,她又觉得不对,陈燃要是加油了,她可不就是倒数第一了嘛。
于是程音又皱眉念叨:“你还是别加油了。”
陈燃:“……”
这么说完了吧,程音又觉得良心有点过不去。
人家都考五年了还没考上大学,她还在这儿希望人家考倒数第一,虽然那是他的真实水平,但程音还是觉得自己有些歹毒。
为了挽回自己的形象,程音决定给陈燃灌点儿鸡汤。
“对了,你知道陈燃吗?”程音问,“我不是说你,我是说一个跟你同名同姓的击剑运动员。”
陈燃撑着头,看着程音。
“不知道。”
程音说:“他十三岁就拿到全国冠军了。”
陈燃掀掀眼皮:“这么厉害吗?”
程音又说:“十七岁就是亚洲冠军了。”
陈燃:“哇!”
程音:“两年后就拿到了世界冠军!”
陈燃:“牛逼啊!”
程音:“对吧,你也觉得他牛逼是吧,你看你们同名同姓,人生却境遇千差万别,不过你要相信,你们冥冥之中一定有什么特殊的联系,说不定你就跟他一样,只是天赋不在学习上而已。”
陈燃转着笔,问道:“你怎么知道他天赋不在学习上?”
程音睁大眼睛,说道,“我就随便说而已,如果他连学习都很好,那跟他同名同姓的你还活不活了?”
陈燃摸了摸下巴,想说自己活得还可以,结果还没开口,程音一大碗鸡汤又泼了下来。
“所以就算你这次考了倒数第一,你也不要灰心丧气,说不定你在别的地方就很有天赋呢?”
就在陈燃无言以对的时候,谢颖都听不下去了,转过来对程音说:“我求求你担心一下自己吧,人家成绩再差也考了五年了,猪学五遍圆锥曲线都该会了,怎么可能考倒数第一。”
陈燃:“……”
不是,两位姐,那我这倒数第一是考还是不考啊?
不考个倒数第一吧,回头小姑娘哭得死去活来怎么办?
考个倒数第一吧,那你听听,谢大学霸说的是人话吗?你去教猪五遍圆锥曲线试试,它要学会了我以后就叫谢燃。
三中考试座位按照成绩排,陈燃成绩空白,被安排在实验楼的某间教室。
陈燃不知道那间教室在哪儿,但他知道跟着程音走准没错。
果然,尾随程音进了一间考试后,他在最角落找到了自己的考号。
他擡头看了眼程音,还成吧,在前排,难度不大。
不一会儿,其他考生也陆陆续续来了。
这种考室跟坐落在一二班的考室的区别就是,来的考生跟逛菜市场似的,三五成群,勾肩搭背,笑笑闹闹,好不潇洒。
陈燃本来一坐下就趴座位上睡觉,结果被一阵男生的哄笑吵醒。
他擡头,视线正正对上前排的程音。
她被几个男生围着,其中个子最高的那个双手撑在她面前,正在跟她说话,程音低着头,没回应,脸却红着。
男生笑得不正经,头上还顶着鸭舌帽。
这时,监考老师进来了,围着程音的几个男生纷纷散去,但那个鸭舌帽正好坐程音后面。
老师在讲台上面无表情地整理试卷,台下的人小动作不断,有的打小抄,有的玩手机。
鸭舌帽坐得跟个大爷似的,盯着程音的后脑勺。
陈燃换了个姿势靠着墙,盯着鸭舌帽。
从他这个角度,刚好能看到鸭舌帽邪魅一笑,然后伸腿踢了一下程音的凳子。
程音回头瞪他,他摊手。
程音转回去后,鸭舌帽又踢。
如此来往几番,陈燃都看腻了。
正好纪怀津的微信进来。
“听说您今天月考?”
陈燃没回。
纪怀津孜孜不倦地表达自己的嘲意。
“考试的感觉怎么样啊?回头您一定要回来跟我们讲讲现在的高中生活如何,跟我们那会儿一样吗?”
纪怀津发完这条消息,没想过陈燃会回他。
本来他就是故意来看笑话的。
结果陈燃看到这条消息,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拿起手机,把鸭舌帽乐此不疲地踢程音凳子的动作拍下来,发给纪怀津。
“看,这就是现在的高中生调情,套路都没点儿长进。”
视频发送成功,陈燃转了两圈笔,擡头一看,鸭舌帽开始玩儿程音的马尾辫。
程音气得跺脚,鸭舌帽反而笑了。
笔突然掉落,陈燃没捡,而是起身朝鸭舌帽走去。
鸭舌帽这会儿正逗程音逗得不亦乐乎呢,身后突然罩上一片阴影。
紧接着,他被人摁了一下后脑勺。
“多动症是吧,你再动手动脚试试?”
“你他妈谁啊!”
鸭舌帽跳起来,一拳朝陈燃挥去,却被躲开。
“董征你干嘛呢!”监考老师突然猛拍桌面,“知不知道这是在考试!”
这位鸭舌帽叫董征,一直是政教处常客,打架逃课样样齐全,难管,老师们提到他都头疼,基本处于放弃状态。跟其他事儿比起来,监考老师看到他逗女同学,也不太想管他。但这会儿有人出头了,老师自然不能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监考老师大手一挥:“都给我回座位去!发试卷了!董征!说你呢!再骚扰同学你就给我去政教处写检讨去!”
程音刚刚还敢怒不敢言,这儿有人撑腰就有了底气,嘴巴一撇,开始憋眼泪,如诉如泣地看向监考老师。
董征一脸卧槽地愣住,这他妈还能说哭就哭的?惊得他连陈燃的事情都来不及计较了。
幸好陈燃还没走开,他回头一把将程音按回座位。
“好好考试。”
别演了。
他的手掌温热,掌心有些粗糙的茧,触到程音细嫩的脸颊,酥酥|痒痒的。
程音秒变脸,低下头,轻轻摸了一下自己的脸颊。
“哦,知道了。”
下午考完数学还得上一节自习课才放学。
谢颖一回到教室就翻出课本,回头对程音说:“我就说这道立体几何是原题吧,你看,我找到了,就是书上的例题。”
“啊?”
程音忙拿过课本看,“还真是原题啊,我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谢颖很无语,又问陈燃:“你做出来了吗?”
程音紧张地看着陈燃。
陈燃看了程音一眼,坦然地说:“没。”
话音一落,谢颖就算了,就连程音都以一种“猪学五遍都该会了”的眼神看着陈燃。
陈燃:“……”
我操啊……
教室里闹哄哄的,所有人的书本都放在储物柜里,这会儿他们正把书往课桌搬。
突然,教室后门被人一脚踢开,动静大得整个教室都安静了几秒,所有人都看着后门。
董征带着他的两三个小弟,站在门口,气焰嚣张。
四周有人小声议论。
“董征怎么来了?他那个样子好可怕啊。”
“谁惹他了?我们班跟他们班一直井水不犯河水的啊。”
“是不是来找事的啊?找谁啊?”
“看样子来者不善,我们班有人要遭殃了。”
程音心里清楚大概是怎么回事,董征这么气势汹汹地带着人过来,肯定是因为上午陈燃在考室里摁了他后脑勺。
果然,董征指着陈燃,冷冷说道:“你,放学别走。”
听,多么熟悉的开场白。
教室里更安静了,除了谢颖,几乎所有人都回头看着陈燃。
陈燃和董征目光一对上,大家都看出了剑拔弩张、刀光剑影,耳边似乎金鼓齐鸣,眼前好似闪过枪林弹雨。
就在大家等着看陈燃如何应战时,只见他换了只手撑着头,眼皮轻轻一掀。
——然后打了个大大的哈切。
这时候班里已经不能用安静来形容了。
唯有谢颖,“啪”得一声把语文书拿出来翻开,开始大声读课文:“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
陈燃和谢颖的双重蔑视技能彻底惹怒董征,他一个暴躁就要往里面冲,却被他的几个小弟架住往外拖。
“政教处的来了!快跑!”
他们刚抽过烟,要是被政教处主任闻到,绝对又要逼逼一下午。
“草!”董征回头给陈燃竖了个中指,“你给老子等着!”
董征他们前脚刚走,政教处主任就负着手溜达到五班门口了。
站在窗边扫了一眼,见学生们都规规矩矩地看书,这才满意地去巡视下一个班,
等人走了,程音拿书遮着脸,问陈燃:“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你放学会走吗?”
“不会。”
程音傻了,她抓住陈燃的袖子,沉沉叹了口气,说道:“你别跟他们硬碰硬,他们几个在学校横行霸道,成天打架惹事,老师都管不了,同学们都怕他们。”
陈燃懒懒地站起来,轻轻敲了一下程音的头。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待到放学才走的?”
说完,他果然转身朝后门走去。
逆着光,轻松自在,好像逛菜市场似的。
看来他是真的没把这群高中生放眼里,根本懒得理。
从高一到高三,程音可是听说了不少董征的事情,她还真怕他们把陈燃怎么样,毕竟陈燃势单力薄,不像董征他们有一群狗腿子,而且听说他们还和社会人士有来往,去年就把一个高一的男生逼得退学。
程音自觉是她连累了陈燃,这会儿就一股劲儿地想着怎么帮帮陈燃。
告诉老师是肯定不行的,百分之九十九的男生遇到这种事情都不会希望老师知道。
那报警更不可能了。
想来想去,程音决定使用怀柔政策跟董征谈判。
程音把自己的想法告诉了谢颖,收获了对方的一个白眼。
“你没看人家陈燃都已经跑了吗?只要陈燃跑得够快,他就永远不会挨打。”
程音说道:“那就算陈燃是条狗也不能天天这么跑啊。”
“怎么不能了?你看门卫处的小黄每天追着校长的车跑也没事啊。”
“怎么没事了?小黄都瘦了你没发现吗?”
“陈燃那么高大不会瘦的,你就让他跑呗。”
“……”
最后这个关于“狗”的辩论part是谢颖的同桌聂南打断的。
聂南觉得再听下去他都要觉得陈燃就是一条狗了。
谢颖觉得程音完全不可理喻,不知道她一个小女生在逞什么强。
“你要真觉得自己有劝架的本事就去呗,别到时候被董征缠上了又后悔,你又不是不知道他喜欢你,又是个坏学生。”
程音平时最烦别人说董征喜欢她了,虽然这是三中人人皆知的事情,可是她就是觉得丢脸。
“你好好的扯这个干什么?我同桌为了帮我要挨打了,我还不能去帮忙了?”
“你要是不自量力那就去呗,你还真以为你能护着陈燃了。”
程音有些生气,背上书包就走了。
董征他们九班在楼上,程音踩着下课铃声到了他们教室门口。
这是程音第一次主动出现在九班,这个班的人大多都认识程音,不少人支棱着脑袋看热闹,还有人吹口哨。
“征哥,你家程音找你。”
程音默默翻了个白眼。
董征很快就出来了,他还是戴着他的鸭舌帽,靠着门框,吊儿郎当地看着程音。
“你找我什么事?”
九班不少人看热闹,程音感觉浑身不自在,于是往走廊拐角处走去。
董征自然也跟在后面。
到了楼梯间,基本没什么人,程音才开口道:“你是因为今天考试那件事才要找陈燃麻烦吗?”
董征昂着下巴,不回答她的问题,“怎么,你来求情的?”
“我不是来求情的。”程音见他跟自己距离越来越近,下意识退了一步,“我来跟你讲道理的。”
“哦,我这个人不讲道理。”
“那你要怎么才能放过陈燃?”
“你这么在意他?你们俩什么关系啊?”
“他是我同学,我不该吗?”
“是吗?”董征上下瞟着程音,“那你当我女朋友,我就答应你。”
程音倏地一怔,“没有其他选项了吗?”
“没有。”
程音一时没有回答。
董征慢慢走近她,“考虑好了吗?”
程音点点头。
“我考虑好了。”
就在董征准备伸手揽程音入怀时,她突然挪开一步,转身下楼。
“打人别打脸。”
董征:“???”
这么审时度势的吗?
“等等。”
程音回头,不耐烦地说:“干嘛?”
董征指指她书包,“你带伞了吗?”
这时候程音才注意到,外面下起了小雨。
初秋的绵绵细针,路上大多数人都没有撑伞。
董征没等到程音的回答,于是回头往教室里张望。
“操。”
他们平时来上课连书包都不背,怎么可能带伞。
“喏。”董征突然上前,摘下自己的帽子扣在程音头上。
不等程音反应,他又跟自己那几个兄弟挥手,“走,干架去!”
程音“嗤”了声。
人都跑了,你干什么干。
董征他们雄赳赳地上楼打架,程音啧三步并作两步地下楼准备回家,谁知她一拐弯,就见陈燃好整以暇地靠着墙站在楼梯一旁。
听见脚步声,他擡头,迎面对上程音的目光。
程音:“……”
“你、你怎么回来了?”
陈燃看着她,淡淡地说:“我回来拿钱包。”
“那你钱包呢?”
陈燃选择沉默。
这他妈要怎么回答?难道告诉你我回来找钱包结果听谢颖说你去跟董征谈判然后我他妈害怕你挨打于是连钱包都没拿就跑来找你结果听到你让董征别打我脸?
陈燃瞥过她头上的鸭舌帽,觉得小姑娘还挺有骨气,舍人为己的时候一点都不含糊。
他笑了笑,问道:“你宁愿我挨打也不当人家女朋友?”
卧槽,果然听到了。
面对这种棘手的问题,最好的答案就是把问题抛给对方。
“那你宁愿让我当人家的女朋友也不想挨打?”
是个男人都知道该怎么回答,你懂我意思吧?
陈燃站直了,俯身靠近程音,低声说:“小姑娘,别想给我下套。”
“我不会挨打。”他突然擡手,揭走了程音头上的鸭舌帽,“也不让你当别人的女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