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浅意在其他方面的确粗枝大叶了些,可有关妹妹的所有事情,她都多生了一个心眼。
见齐半灵只提了平王,却没有提裴亦辞,齐浅意立马就想起多年前的事情来。
她不动声色地看了齐半灵一眼。
齐半灵如今虽也瘦得让她心疼,可已比她进宫之前,还稍稍胖一圈了。她明眸微睐,脸上不见多少忧虑,也不像是为了安慰自己放心刻意演出来的。
齐半灵见齐浅意面上有些犹疑,忍不住问:“姐姐,怎么了?”
齐浅意想了想,试探着说:“你知道吗,今儿平王爷过府衙来的时候,手里还带着一样东西。”
齐半灵怔了怔。
她去裴亦辞书房的时候,裴亦昀已经说到自己教训武进侯夫人了,并没有听到前面他说带了什么东西,可看姐姐这副神秘的样子,不由也跟着好奇起来:“什么东西?”
齐浅意见齐半灵果真不知道,便告诉她:“是陛下的游龙剑,一直被陛下贴身带着,大都臣工皆知,见此剑如见陛下。因此今天到场的虽是平王爷,但真正在背后撑腰的是陛下。”
齐半灵望着姐姐,一下愣住了。
这几日她因为那个侬儿的事情,一直对裴亦辞有些芥蒂,一想起他,心里就直打鼓。
她大概猜到自己这边盯着武进侯府的动静,裴亦辞肯定会知道。
不过她也觉得,这种小事裴亦辞应该不会来管。
谁料他不仅插手了,还拿自己的宝剑给平王去给姐姐撑腰。
她发了会怔,才说:“想来是陛下还念着哥哥当年救驾的恩情,才看不得钟家这么欺辱姐姐。”
不过,总不能这么理所应当一般地承裴亦辞的人情,齐半灵想着,姐姐这个事情,还是得想个办法去谢谢裴亦辞才是。
齐浅意听她这么说,马上便知道,齐半灵进宫这几个月来,和裴亦辞还没把话说开过呢。
可有件事,她也是前不久才知道,她想了想,还是决定开口告诉齐半灵:“阿娆,你可还记得当年哥哥身边的阿文?”
齐半灵自然记得,阿文是跟随她去渭州的小厮阿武的亲哥哥。阿文从小就跟在齐折晖身边,不过齐折晖去世后,她也没再听阿武提起过哥哥,不知道他如今去了哪里。
齐浅意想到前段时间遇到阿文的事情,叹了口气:“阿文当年是兄长亲兵,他一直觉得是自己没护好兄长,觉得对齐家有愧。兄长去世后,他便离开了齐家,用积蓄开了一家铁铺,恰好在钟世昌当东西的福祥当铺旁边,也不怎么和阿武他们联系了。那天我去福祥当铺找他们掌柜的,倒恰巧看见了隔壁打铁的阿文。”
齐半灵忙道:“战场上刀枪无眼,哪能全怪在他头上。想来,哥哥也不会希望他这么自责的。”
齐浅意点点头:“我也是这么和他说的,不过这些年过去了,他的铁铺也算风生水起,我便没开口让他回来,只和他聊了一些过去的事儿……”
她看了齐半灵一眼,见她认真听着,又顿了顿,才接着说,“你还记得吗,当年兄长去世,陛下登基后便追封他为赵国公,还把兄长当年在齐府的院子里的梅林原样移栽到新建的赵国公府。当时不知是陛下自己说的还是别人传的,到处都在说陛下感念兄长救驾有功,这才对兄长格外恩恤。”
齐半灵懵了:“难道不是吗?”
齐浅意轻叹口气:“结果我和阿文谈了许久才听他说起,当年陛下在大都近郊一役,兄长一直跟在陛下身边,阿文身为兄长亲兵,自然也紧随着兄长。”
“当时情况混乱,阿文看到一个敌将策马冲进兵阵,手里的长戟直接刺中兄长头盔和身上盔甲的缝隙,兄长的脖颈处顿时便血流如注。阿文拼了命上前抵挡,陛下似乎也瞧见了他们这边的情况赶了过来,为了帮兄长格开远处射来的冷箭,肋骨处还中了敌兵一刀……”
齐浅意一口气说到这里,抿了抿唇,却再也说不下去了。
齐半灵定定望着姐姐,许久都说不出话来。
齐浅意深深吸了口气,又告诉齐半灵:“阿文说,这些都是他亲眼所见。后来陛下对兄长的追封他也有所耳闻,只当是陛下悼念一直追随于他的旧友,加之陛下或许对兄长有愧,才如此大肆封赏的。”
齐半灵完全没料到原来旁人说的当年兄长在大都近郊为了救驾而亡,真实情况却是这样。
她怔楞了许久,才说了一句:“原来当年是这个情形。”
齐浅意唔了一声,一时也不知道该再说些什么了。
当年她得知兄长是为了救驾而亡的,嘴上虽不敢说什么,可若说心里没半点埋怨裴亦辞,那倒是假的。更不用说他后来还把妹妹大老远从渭州弄来进宫,还有母亲说的裴亦辞似乎故意搅黄了妹妹和罗三公子的婚事,她只当裴亦辞有意和她齐家过不去。
可听了阿武说了当年的事儿,她心里却五味杂陈了。
不管怎么说,兄长当年毕竟抛弃了一切追随裴亦辞去了南中,在战场丧身也与裴亦辞脱不了关系。
可当时的情形,却不像大都人传得那般了。
她这回来行宫见齐半灵之前,就纠结了一路要不要把此事告知齐半灵。
现在还是没忍住开了口,不过她也算放下一块心里的大石。
妹妹这么聪明,知道这件事,总比什么也不清楚来得要好。
齐半灵忽然得知当年的事情,就有些心不在焉起来,连钟世昌的事情,她也没讲得那么起劲了。
齐浅意和齐半灵又聊了一会,便说要去武进侯府收嫁妆,如往常一般叮嘱了倚绿好好照顾齐半灵云云,便告辞离开了。
倚绿推着齐半灵回到行宫的寝房时,齐半灵心里还是很乱。
没想到当年居然是那样的情形。
大都人人都说因为哥哥为了救驾而亡,陛下才格外厚待他,陛下也从未解释过。
她刚开始听姐姐说,是陛下动了自己贴身的宝剑给平王,替姐姐撑腰,还以为陛下是看在当年哥哥救驾的面子上。
齐半灵原就不愿意光靠着哥哥承这样的恩情,本在想着要去谢谢裴亦辞,谁知后来就听姐姐说了这段往事……
这样一来,欠裴亦辞的人情不就更多了?
倚绿见齐半灵和齐浅意见了面回来之后,一直魂不守舍的样子,有些担忧地问她:“姑娘,您没事儿?”
齐半灵摆摆手:“无事。”
她顿了顿,问倚绿:“这几日你有没有听到陛下那边的动静,陛下是否经常出书房来?”
倚绿皱着眉头想了想:“好像那边回说,陛下很少从书房出来,倒是大都那边不少大人被陛下召进书房议国事,很是忙碌的样子。”
齐半灵听倚绿这么说,了然地点点头。
本想着请陛下来她这里尝尝她亲手做的鱼汤,可陛下太忙,那便也罢了,改日她再好好想想怎么谢裴亦辞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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帝后明日即将一同回宫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宫里,建章宫和凤栖宫留守的宫人都忙碌起来,听着首领太监的指挥开始将角角落落都仔细清扫起来。
魏太后本跪在寿安宫的小佛龛边上念着佛,听到毕嬷嬷过来回禀了这个消息,眼睛猛地睁开,扶着毕嬷嬷的手就站起身来:“去把以莲那死丫头叫过来。”
毕嬷嬷忙道:“娘娘,顺嫔娘娘尚在禁足呢。”
魏太后怒火中烧:“这都火烧眉毛了,她不过来见哀家,还要哀家委身去她的瑰延宫伺候她?”
毕嬷嬷太了解魏太后的性子了,她气得狠了,便会放狠话。
一听魏太后这么说,她立马明白魏太后这回真的生了气,连忙道:“娘娘息怒,奴婢这就去把顺嫔娘娘请来。”
好在魏太后也算陛下的嫡母,就算裴亦辞给顺嫔禁了足,可魏太后把顺嫔叫来寿安宫请安,其实也算不得什么。
魏以莲被关了几个月,人一下消减了不少,原本圆润的脸颊也凹陷了下去,双眼都显得有些无神。
一进寿安宫的偏殿,看到魏太后坐在塌上吃冰碗,她一下跪倒在魏太后的脚底下嘤嘤哭诉起来:“姑母,姑母,求您开恩,和陛下求求情,我实在不想再整日被关在宫里了。如今瑰延宫,连个奴才都敢给我脸色看啊!”
魏太后放下手里的点心,斜睨她一眼:“你当哀家傻的吗,你有哀家这个亲姑母撑腰,至多不过被下面的奴才怠慢几分,哪有人敢故意给你脸色看?”
魏以莲一窒,的确是这样。
她不敢站起身,只讪讪地低下头,继续跪在魏太后脚边。
魏太后看她如今的样子,倒的确比禁足前乖顺了不少,无奈道:“早知今日,哀家就该早点把你关几天好好磨一磨你跳脱的性子。你想想过去你那副咋呼样子,哪个男人能瞧得上你。”
魏以莲被魏太后劈头盖脸一通骂,心里委屈极了,嘴上却嗫喏:“姑母教训得是。”
魏太后简直恨铁不成钢,告诉她近来的事情:“你一直禁足在瑰延宫,想来是不知道,皇后她以疗养为名义,自己去了北郊行宫,还把陛下一道骗了去。如今他们二人在行宫呆了几日,明日才要回来。”
魏以莲愣愣擡头看着魏太后。
她、她记得,陛下刚回宫那段时日,都不怎么待见皇后的,怎么这才几个月过去,竟会和皇后一道去行宫了?
看到魏以莲一副傻乎乎的模样,魏太后更是心里来火,指着她的鼻子骂:“你可真是给哀家争气,比皇后早四年入了宫,现在肚子半点消息都没有过。如今倒好,一个走不了路的皇后都比你这四肢健全的得圣心。等皇后怀了龙嗣,你就算紧随其后,那也比不上又占嫡又占长的了!”
魏以莲被骂得委屈极了,小声抱怨:“就算皇后怀了,我怕也没法紧随其后。”
魏太后不可思议地望着她,声音也变得尖利起来:“你这小蹄子说什么胡话呢!哀家给你的药你这几日没用?那可是哀家费了好大的劲儿寻来的,必须一击即中!”
魏以莲看到魏太后咄咄逼人的样子,吓得又哭出来,再也不敢瞒着魏太后了,只好实话实说:“姑、姑母,陛下这几年来……他、他没碰过我啊……”
魏太后震在那里,定定地瞪着魏以莲。
良久,她声音出奇地平静,只问:“你说什么?”
这么多年过去了,魏以莲半点不敢和魏太后提起这个事情,生怕魏太后放弃她选别的魏氏女入宫。
可如今这情形,若是皇后怀上龙嗣,那她迟早也成魏家的弃子,还不如抓紧最后一线机会去求魏太后。
她膝行两步,到魏太后脚边,抱着魏太后的大腿哭着道:“姑母,莲儿都实话说了,这四年来,陛下每每到我宫里,都是在小塌上坐上片刻便离开,从未临幸过我。这……我哪儿来的本事,自个儿就能怀上龙嗣啊!”
魏太后坐在那里,一言不发。
魏以莲看着自家姑母这个样子,心里更慌了,轻轻试探着叫她:“姑母?”
魏太后忽然把案上的茶盏碗碟都扫到魏以莲身上,手里还捏着那串小叶紫檀,食指指着魏以莲,沉声道:“滚。”
魏以莲摇摇头,还想替自己说几句话。
可魏太后看到她这副样子,怒吼一声:“还不快滚!”
偏殿里除了魏太后姑侄俩,只有毕嬷嬷伺候着。她看到魏太后动了真火,忙不叠低声劝魏以莲:“顺嫔娘娘,您先回去。”
魏以莲哭得泪眼模糊,却也不敢再多留,又给魏太后行了一礼才退了下去。
毕嬷嬷见魏以莲出去了,赶紧走到魏太后身边,一边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一边低声道:“娘娘,您别气坏了身子。”
魏太后气得牙都在哆嗦:“哀家看这死丫头是想气死哀家才罢休呢。这么多年,把哀家当个猴耍,这么大的事情,今天才来和哀家说!”
毕嬷嬷也没想到魏以莲这么多年居然都没侍过寝。想起魏太后前段时日费了好大功夫才寻来的催孕的方子和温情酒,她也是一阵肉痛。催孕的方子也就罢了,温情酒里的几味配料极为珍贵难寻,魏太后还没来得及给魏以莲呢。
她看了看魏太后的脸色,低声问:“娘娘,那温情酒……还要给顺嫔娘娘吗?”
“给她?”
魏太后冷哼一声,“哀家把那酒倒进池子里还能听个响呢,给了她不就是肉包子打狗!”
毕嬷嬷心思一转,难道魏太后打算扶持魏家其他姑娘了?
果不其然,魏太后吩咐她道,“再过些时日就是中元节了,宫中照常会有大宴。你去魏家说一声,几位姑娘今年随哀家一道赴宴,这两日先进宫来,哀家好生给她们讲讲皇家宫宴的规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