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眼是黄沙漫天。
墙体坍塌,碎石林立,几棵枯树拦腰截断,黑黢黢的枝干戳进沙子里,中间偶有不知名的虫子爬来爬去。
四周是暗黄的废土色,见不到一片绿色。
一只黑色的甲壳虫爬到枯树上,它浑身漆黑,趴在树上像是树枝上一个腐烂的黑点,仔细去看,能看到它头顶纤细的触角。
那对触角微微抵在一起,或者是两秒,或者是三秒,极短的时间内,枯树下不足一米处一团黑色四散开来,纷纷振翅飞起,露出底下属于人类的头骨。
忽然,甲壳虫抖动的触角骤然停住,过了几秒,那对触角再次动起来。
树上密密麻麻的黑色潮涌一般钻进枯树里,很快消失不见。
头骨旁一株看不出原本颜色、像燃烧过的树枝一样的植株收回染成黑色的枝叶,悄悄钻进沙子里,留下不起眼的根茎。
远处,发动机的轰鸣声愈来愈近。
飞起的黄沙中,一辆深红色的大货车驶近,停在离枯树不远的风蚀蘑菇旁。
货车车厢上被人用白色的油漆涂抹了几个巨大的数字,每个数字的末尾巧妙地连在一起,尾端是一个隐晦的、几乎看不出来的B字。
货车停在沙漠中,半分钟后,一个身穿背心的男人打开副驾驶,从车上跳下来。
他身上的背心不知道穿了多久,原本的颜色消失不见,变成一种黑灰相间的颜色。
衣领处破了个大洞,碎布挂在身上,露出里面磨边的线头。
裤子是脏得看不出颜色的迷彩裤,裤腿卷到小腿处,两侧的裤兜里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紧接着驾驶室旁的门打开,另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跳下车。
男人肩膀上挂着黑T恤,下车后一边拿T恤往身上套一边骂骂咧咧:“这天要死人啊。”
穿背心的男人走到货车后面,说:“哪天不死人?”
黑T男愣了下,紧接着讥笑出声:“说的也是。”
这种日子里人命比纸还要薄,死人随处可见,哪儿不死人才是怪事。
两人走到货车后门,后门正好从里面打开,一个脸上有刀伤的男人率先跳下来,对他俩点了点头,然后靠在车门上不耐烦地说:“快点,都他妈动作快点!”
正午的太阳毒辣,在太阳底下行驶了几个小时的货车车门滚烫。
刀疤男眯起眼睛看了看刺目的阳光,离车门远了点,从口袋里掏出根烟点着,深深吸了一口。
烟雾和汗同时滴落下来。
几个蓬头垢面的女人从车厢里露出头来,陆陆续续开始下车。
有个女人可能是身体太虚弱,下车时扑到地上,半晌没能爬起来,后面的女人宛若提线木偶一样站在她后面,没有人上前,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刀疤男一脚踹在虚弱女人的腰间,吼道:“你他妈走路都不会,是死人吗?”
那个女人差点要站起来了,被他一脚再次踹倒在地。
他作势再踹,穿背心的男人抢先一步扶起女人,交给离得最近的另一个女人手上,闷声说:“扶她去石头底下。”
他长相普通,眼神坚毅,没看刀疤脸暴怒的表情,说完蹲到一边,从兜里抽出一包挤得变形的烟盒,珍惜的掏出一根烟,点燃吸了两口。
刀疤男冲他伸手,背心男犹豫再三,烟盒扔给他。
黑T男接过刀疤脸递过来的烟,放在鼻子底下吸了两口,调笑道:“哟,老田不会是看上她了吧?”
背心男没说话,车上另一个男人说:“脏成那个样子,长什么样都不知道,还谈看不看得上?”
黑T男:“那可说不准。”
刀疤男冷笑:“这鬼地方有个女的就不错了,管她长什么样。”他烟头扔地上,狠狠踩灭说道:“离最近的城市还有多远?老子迫不及待想洗澡了。”
他快一个星期没碰女人了。
刀疤脸的视线在风蚀蘑菇底下那群女人身上扫视两圈,最终停在某个女人身上。
那女人差不多一米七高,即便在恶劣的环境下也难掩姿色,瓜子脸大眼睛,两条大长腿露在外面,皮肤被炽热的光线晒得发红,冷冷淡淡的调儿勾的人眼热。
刀疤脸喉头滚动几下,眼睛镶在女人身上挪不动。
那女人正和人低声说话,和她说话的正是先前被他踢了一脚的柔弱女人。
刀疤脸在柔弱女人的脸上扫了几眼,那女人脸不大,穿着脏得看不出颜色的长衣长裤,脸上是干涸的泥土,看不出具体长相。
只能看出肤色较白。
头发有些长,过了肩背,上面沾了些枯草灰尘。
刀疤脸视线再次回到长腿女人身上,琢磨着尽早到赶到阳兰区。
女人身上那么脏,他亲不下去。
东西砸在地上的闷声响起来,黑T男扛了箱水扔在地上,抹掉脸上的汗渍,招呼几人说:“别在这站着了,再站下去非把人晒伤不可,走吧,去石头底下。”他指着队伍里一个瘦小的男人说道:“你,把水抬到蘑菇底下。”
瘦小男人敢怒不敢言,沉默的将水搬到蘑菇底下。
荒漠正午温度高达40度,地表沙面温度更高,人赤脚踩在上面能烫出一串水泡。
黑T男说的石头是块巨大的风蚀蘑菇,蘑菇伞叶半边张开,伞茎是灰白的岩石,深深埋在沙子下面。
蘑菇投射的阴影面积巨大,十几人坐在底下也能轻易遮盖住。
男人和女人坐在蘑菇底下,中间隔了两米宽。
黑T男掏出裤兜里的匕首,划开箱子,取出几瓶水扔给几人,自己拧开一瓶,一口气喝掉半瓶。
刀疤男捏着瓶子说:“还有多少水?”
沙漠里水资源匮乏,到附近最近的绿洲也要两天时间,弄到水的几率很小,车上的储水量决定他们是否能活着走出沙漠。
瘦小的男人回答:“就剩这一箱了。”
他们出来时就带了两箱水,以为很快能找到附近的村落或者绿洲,结果出来快两天了,别说村落,连沙漠公路都没看到。
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走出这个鬼地方。
匮乏的储水量令整支队伍沉默下来,焦躁蔓延开来,每个人的表情充斥烦躁。
刀疤脸嗯了声,若有所思问道:“确定咱们走的方向是对的?”
沙漠里走路全靠经验,稍有不慎就会偏离预想的方向。
外出寻找物资的队伍多数会找一个对地形路径熟悉的带队人,以免困在沙漠里出不来。
刀疤男上一次离开B区还是三个月前,带队人命丧阳兰区,回基地时全凭感觉认路,一队人马在沙漠里足足呆了一个星期,才找到正确的方向。
近二十人的队伍最后只活下来八.九个。
“吕安。”
“欸。”瘦小男子应了声,掏出口袋里的地图,比划着周围的环境,过了几秒说道:“方向是对的,我看了,这里离公路还有大概三个多小时的距离。”
吕安长得瘦小,身高一米六多点,露出的地方瘦骨嶙峋,他能在恶劣的环境中生存下来全靠自身强悍的方向感和记忆力。
刀疤脸这次出来带上他也是看中他识路的本领。
三个小时的距离足够长了。
刀疤脸拿了瓶水扔到那群女人脚边。
这群女人一共七人,都是他们半路在沙漠里“捡”来的。
末世第一年零两个月,密集的城市区成了追人命的地狱,成群的丧尸、恶劣的环境、日渐稀缺的资源以及越来越望不到边的绝望,导致大批人马驾车离开城市区。
小部分人还没有逃出来就入了丧尸的口,大部分人逃出来后不知道该去哪里,只能漫无目的地寻找合适的生存环境。
阳兰区五百多万人,总有那么几个人误入沙漠。
刀疤脸一行人一路上遇见不少人,碰上时大多时间互不干扰、各走各的路。
遇见落单的就不一样的。
遇见落单的女人……
他闭上眼睛,靠在石头上闭目养神。
小角落里传出鼾声和很轻的说话声。
那位一米七多的女人打量四周,见男人们都在闭目养神,她扒拉开身边的沙子,悄悄从脚边捡起一块石子,握在手心里。
这块石头是她无意中发现的。
坐在她旁边的瘦弱女人好奇地望过来,她头发太长,挡住半边脸,看的不是很清楚,扒拉两下头发,用别扭又磕绊的话问:“你……在……什么。”
长腿女人麻木的脸上露出一丝表情,她没回答瘦弱女人的问题,两条腿并在一起,抱住膝盖扭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瘦弱女人学着她的样子,也将双腿并在一起,抱住膝盖,但她头发太长,抱膝盖的时候头发成片散下来,挡住她的眼睛。
她笨拙的拨开头发,因为头发结块,手指头缠在里面拿不出来。
长腿女人细心的帮她把手指拿出来,随即解开手腕上的红线,帮她把头发粗粗扎起来。
瘦弱女人隐藏在头发后的眼睛露出来。
那双眼睛的瞳孔和正常人的颜色不一样,瞳孔外围是黑色,由外到内,瞳孔的颜色逐渐变淡,瞳孔中间呈现出黑红一般的颜色。
瘦弱女人张开嘴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说出的话依然别扭磕绊,像是久不开口的人,忘记了该怎么说话,只能一个字一个字跟着别人稚嫩的学着。
“平英。”
瘦弱女人重复:“平……英。”
她好像很开心,瞳孔的红色都快要看不见了,变成了和普通人一样的黑色,双手环住身体,细长的胳膊露出一小节,没被泥土沾染的地方白皙的没有一丝血色。
她说:“我叫余……犀。”
她觉得自己没有说清楚,又重复了一遍:“余犀。”这次语气一气呵成,没有结巴。
那个叫平英的女人悄悄张开手心,给余犀看她手心的石头,石头很小,遍布棱角,一个棱角上沾染了红色的血迹。
那是新鲜的血液,瘦弱女人看着那抹红色想。
平英看着虎口处黑色的血痂,麻木的眼神中露出哀伤,她说:“余犀,你怕不怕?”
余犀不懂什么是怕,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怕,她摇了摇头,就听平英又说:“我很怕。”
平英:“我被抓到的时候很怕,对了,你是怎么被抓住的?”她突兀的转移话题。
余犀努力组织语言,没来得及回答,平英自顾自说道:“我是去B区的路上被抓到的。”
B区前身是全国最大、最坚固的监狱之一,位于西北荒漠某个绿洲附近,丧尸爆发后监狱内的罪犯趁时机混乱,杀了监狱长和一部分狱卒后纷纷出逃。
他们出逃后将监狱里的消息带到了外界,一批又一批人马带着物资冲进沙漠,驻扎在监狱内部和绿洲附近,组建了B区基地。
相较于丧尸密集的都市,沙漠里虽然物资匮乏,但要安全很多。
至少没有铺天盖地的行尸怪物,不用随时随地担心被咬。
基地距离最近的市区差不多有两百多里,住在基地里的人只要弄到车,随时可以去市区寻找物资。
越来越多的人涌进B区。
平英继续说:“我丈夫在B区,他在监狱里工作。”平英想起丈夫,声音哽咽一下,继续说:“我联系不上他。”
余犀安静地听着。
平英看了眼不远处的刀疤一行人:“我怕我会死在路上。”
那群人是B区臭名昭著的团体,为首的刀疤男曾因入室抢劫被主人家发现而杀害一家人。
刀疤男在杀死一家三口后,又陆陆续续杀害六人,最后在入室奸杀一名女子时被警方逮捕,连夜送到五安山监狱,也就是如今的B区基地。
刀疤男的案子轰动一时,平英曾在电视上看过他的样子。
原以为这人终于要遭到报应了,没想到刀疤男进入五安山监狱不到一个月,丧尸爆发,末世来临。
平英神色麻木的盯着不远处。
余犀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看到闭眼休憩的刀疤脸,她想起下车时那人踹在她腰上的那脚。黑色的瞳孔急速褪色,眨眼睛变成了鲜艳的火红色。
她冷冷盯着刀疤脸,费劲的回答说:“你……不会死,他……会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