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县城坐上最早一班车,在越来越大的风雪中到了济南火车站。此时他已明确了他要去的地方。他决定去东北,因为越往北走离开深圳越远。这样想着就找地方买票。终于找到了卖票的一溜小窗户,问清了东北的票是哪一个卖,刚凑过去,就见一个带大盖帽的小青年冲他说:“排队排队!”窗前正排着队的人也一迭声地冲他喊:“排队排队!”大木心里说:“排队就排队,咋呼个x?”就沿着这支队伍找它的尾巴。在他往后走的过程中,他现这支队伍竟是那样的紧密:不管男女一律胸腹紧贴,后面的人还伸出胳膊揽着前面人的腰,简直是针插不进水泼不进。而组成这支队伍的大都是他这样的庄稼人,粗皮糙肉带了一身土腥味。噢,都是出去打工的呀!大木心里涌上了一股亲切。不料,组成队伍的人们却对他不亲切,都带了一脸的气恼看他。在他将要走近时还都把前面的人抱得更紧,唯恐叫他钻了空子。大木想:不用怕,我到后边排着去。于是就一个劲地住后走。
大木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这支队伍竟然这样长!它在站前广场上弯了几弯,甩了几甩,大木走了好大一会儿也没见到它的尾巴。此时大雪纷纷,人人的头上身上都是厚厚的一层,那支队伍便像一根巨大的白蚯蚓。大木问问队伍中的一个青年是从什么时候排队的,青年操着临沂西乡的口音大声道:“日他姐个小x,从前天晚上呗!”大木吓了一跳。走几步再问一个,说是昨天早晨。大木心里便有些着急。但不管怎么说还是得排队买票,他仍旧去找队伍的尾巴。终于找到了,队伍最后面是一个圆脸姑娘,正冻得直打哆嗦。大木问她是哪里的,她说是肥城的。问她去哪里,她说跟别人一块到北京。说着她转脸看了看不远处的七八个姑娘。这几个姑娘此刻像一群小母鸡一样蹲在地上,共同举了一张塑料布遮住雪正往这里瞅。大木说:“也不知道要排多少时候。”姑娘说:“不知道,听说东北的车票特别难买。”说着说着天就黑了,他们身后又跟了一长串人,而队伍向前挪动了不足三四步远。
雪越下越大,后边的人越来越多。也不知为何,大木现人与人之间的距离越来越小,而且身前身后的人们都是后边的揽上前面人的腰。前面的圆脸姑娘也揽上了一个三十多的汉子。大木也自然而然地伸手揽住了姑娘的腰。在揽上的一瞬间,姑娘的屁股清清楚楚地触在了他的小腹上。大木觉得不好意思,甚至有些冲动,但看一看天,看一看雪,再看一看广场上的茫茫人群,一股巨大的焦虑感攫住了他的整个身心,对姑娘的任何感觉都消失殆尽。
车站钟楼上的大钟敲过十下,队伍再也不向往前挪动一点。从前面传来消息:今天的票就卖到这里了。但队伍仍然没散。大木明白,大家就要这样一直站到明天了。这时前面的圆脸姑娘已经被她的一个长脸同伴替下,大木再抱上她的腰时,感到腹内饥肠辘辘。他从蛇皮袋子里掏出一张煎饼,一口口干干地吃下,再在风雪中簌簌地站着。
十一点的时候雪停了,但西北风也更加刻毒。大木浑身哆嗦着抱紧前面的长脸姑娘,当然他也清楚地感觉到了自己身后那个济宁小伙的用力。“日他娘呵!”“日他奶奶呀!”前前后后是一片带着颤音的骂声。再过一会,骂声寂寥,间或有鼾声自队伍里出,而队伍还是像一条巨大的蚯蚓似的一动不动……
大木也抱紧身前新换班的蟹脸姑娘迷糊了一会。在东方再度白的时候他醒过来,开始思考自己为什么会遭这样的罪。他想我本以躺在家里舒舒服服睡觉的,以随时跟妻子弄那好事的,但现在我却在这个狗日的火车站挨冻!这全怪那个身份证。大木想我要不卖那个身份证就好了。是现在后悔也无用了,我必须出门躲一躲。
不过,我躲得了一时,躲得了长远么?如果深圳派出所不抓到我不罢休呢?如果那个坏蛋拿着我的身份证再干别的坏事呢?那我永远也脱不了清静呵!
就在这时,大木突然改变了去东北的决定。他要去深圳。他想到那里一边打工一边寻找那个坏蛋,把他的身份证要回来!
放开蟹脸姑娘的腰,再去别的队伍里站着。等大木终于挤上去南方的火车,已是第二天的晚上。大木买的当然是“站票”,但手持站票却没处站。人太多了。车厢里是人,过道里是人,厕所里也是人。人人走动不了,挤在中间的人连转身都不能。开始还行,后来一个个的膀胱满了就产生了严重问题。有人实在憋急了,就用喝空内容的饮料瓶或易拉罐塞进裤裆里接尿,接了之后倒到窗外去。这个方法迅速在男人们中间推广,许多人手边没有便解囊向城里旅客购买,一个易拉罐最高卖到六元。但这只是文明民工干的事,有的人干脆掏出家伙打开了开关。姑娘们上不了厕所又无法用易拉罐,便只好站在那里憋得像正在下蛋的母鸡。终于憋不住了,就站在那里任尿水顺腿淌下,与此同时脸上也是双泪长流……
大木挤在人堆里昏昏沉沉。他脑子里老是想着他的身份证和与这身份证有关的案子。他想这会儿深圳派出所肯定坐飞机去了天牛庙,抓不到他肯定要想办法追来。他越想越怕,脑神经渐渐纠结成一团乱麻。下半夜时,车厢的另一头不知为何突然出现了一阵骚动,大木脑壳“铮儿”一响遂高声大叫:“娘呀,他们来啦!”他将身边的人猛力一拨,一下子跳到小桌上蹲着,回头叫道:“哎哎哎,我不是他呀!哎哎哎,他不是我呀!”接着一头撞碎车窗玻璃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