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月后到了收、种季节。大脚老汉跟着二孙子封运垒把圆环地里的花生刨掉再种麦子时,牛与犁就不能围着鳖顶子转圆圈了。看着运垒将地耕个半圈便吆牛回头,看着圆环地现出半湿半干的怪样子,封大脚耳边清楚地响起了玉佩的断裂声。他在心里呻吟道:枝子她娘,毁了呀!毁了呀,枝子她娘!……
“两田制”的实行为羊丫建设饭店扫除了障碍。她看中的那个地盘被封合作划定为承包田,羊丫以一亩五百块钱的价格拿到了它。接着,平整,拉料,不到一个月的时间这儿就崛起了六间大瓦房。在建设中也遇到过麻烦,当屋墙垒到两米高时曾在夜间被人推倒一面,垒到两米半高时又被人推倒过一次。问睡在工地上看摊的孙立胜是谁干的,他说不知道──他又陷入壶中春秋了。羊丫恨恨地骂男人一通,便去找侄子封运品说这事。封运品道:“姑,你别找我说,找腻味爷爷吧。保卫工作他最内行。”于是羊丫就找老腻味。老腻味一听,立马指出肇事者不是大木就是封运泽──大木原先不愿让出这块地,现在因村里调整土地不得已才让出,心里肯定嫉恨;封运泽呢,他家两年前在村南边开了个“美食饭店”,现在看到多了个竞争对手说不定会捣乱。这么一分析羊丫觉得茅塞顿开,问老腻味怎么办。老腻味给出了个主意,让羊丫找人写了张告示贴到工地上,上写:“再一再二不再三,大路朝天各半边;如果胆敢再捣乱,抓了活的法庭见!”这样办了,果然再没生意外,遂对老腻味的能力不胜钦佩,给他送了一箱“兰陵二曲”以作酬谢。
房屋建起来,便张罗着起店名。孙立胜拍着肚子说这事包在他的身上,就整天咕咕哝哝,想出一个就向羊丫报告,又是“明珠”啦,又是“春风”啦,又是“沂蒙”啦,又是“东亚”啦……但都被羊丫一一否决。羊丫说:“你起的这些都是大路货,我要一鸣惊人的。”羊丫去求侄子封运品,封运品用掌尖拍了几下太阳穴,然后说:“姑,你想要一鸣惊人的我就给你起个一鸣惊人的。你知道《水浒》上的孙二娘不?”羊丫说:“知道。浑名母夜叉,专卖人肉包子。”封运品说:“那你的店就叫‘孙二娘饭店’。”羊丫笑道:“运品你个杂碎,你不是糟蹋你姑吗?你姑夫是姓孙不假,我能像孙二娘那么粗鲁吗?”封运品说:“姑你想不想挣钱?”羊丫说:“不想挣钱我开饭店开啥?”封运品说:“你想挣钱就用这名。现今有些事就得出奇制胜。你叫孙二娘饭店,肯定能引起过路人的注意,生意一定孬不了。这叫利用逆反心理!”羊丫点头道:“好好好,那就叫孙二娘饭店!”
阴历八月十八的八点十八分,“孙二娘饭店”正式开业。饭店门口贴了大红对联,插了八面彩旗,腻味老汉指挥一拨小青年把锣鼓家伙敲得震天响。村两委成员和鲁南拆车总厂总裁封运品都应邀到场,天牛庙村支书封合作则手执剪刀为饭店剪彩。在那根红绸子断开的刹那,数挂鞭炮一齐炸响,饭店经理羊丫笑容掬将来宾请到了店内酒桌旁边。
别致的店名果然引起不寻常效果。还没到中午,开业酒宴正在进行的时候,就先后有不少车辆行人停在了门外。“看看孙二娘什么样子!”“尝尝人肉包子什么滋味!”闹闹嚷嚷走进店里,见“孙二娘”风韵犹存有几分动人,便越来了兴致:“你就是孙二娘?”羊丫满面春风道:“是呀,各位里面请!想吃啥呀?”“来两盘人肉包子!”“好来!快上包子!”从村里雇来的小服务员就笑盈盈捧上了包子。顾客们一边吃一边开玩笑:“哟,还真是人肉的来!”“哟,馅里还有弯弯毛哩!这是从什么地方割的肉?”羊丫也不恼,依旧粉脸带笑该干啥干啥。有坐下喝酒的,喝到高兴处,一个大胡子司机就道:“孙二娘,俺武松喝醉了,快来背俺上床!”羊丫就笑着去他面前蹲下,待那人真往她身上趴时又猛地逃走,让其扑空倒地,这时店里一片哄笑热闹异常……
当天晚上九点来钟,封合作迈着几乎听不见声响的步子来到了“孙二娘饭店”。店门虚掩着,羊丫一个人正在那里数钱算账。见封合作进来,她的脸突地飞起一层红艳。她没叫他书记也没叫她的名字,只说:“来啦?坐吧。”
但封合作没坐,他问:“老孙呢?”羊丫说:“喝多了,睡了。”这时封合作便关了店门,回身盯了羊丫看。羊丫看了她一眼,走去又把店门打开,说:“说不定还有来吃饭的呢。”封合作的脸这时就很不自然。他在一把凳子上坐下,把脸一捂说:“羊丫,我真懊悔……”这时羊丫的眼里便有泪花儿莹莹地转动。
封合作抬起头接着说:“羊丫你不知道,这些年我一直想着你。那个胖女人,我一见了就恶心。”
羊丫冷冷一笑:“这话谁听?儿子都早抱上了,还恶心呢!”
封合作脸上便现出许多的尴尬。他低下头说:“你不知道,我跟在一块时,心里也是想着你的。”
羊丫的眼睛一亮,里面的泪水又充盈了。
这时,封合作便站起身来,向羊丫走近了。羊丫抱膀闭眼似在等待,但就在封合作向她伸出双手的时候,她突然睁开眼睛退后几步。封合作没料到会是这样,语气急促地问:“羊丫你不愿意?”
羊丫长吁了一口气,说:“合作,咱们别这样。我已经不是那时候的我了。”
封合作说:“不,我看你还是那样子。”
羊丫苦笑了一下:“哪能呢。你并不了解我。我办这饭店你帮了大忙,我感激你,今后你想过来吃,想过来喝,都以,我一定好好伺候你。是,别的事是不行了。”
封合作说:“真不行?”
羊丫点点头:“真不行。”
封合作摇摇头长叹一声,转身走向了门外。
秋收一结束,涉足“鲁南拆车总厂”的天牛庙村民突然增多。一个又一个的人走到那个威风凛凛的大门外,向保卫科长腻味老汉提出申请要见一见封运品。保卫科长是忠实履行职责的,无论对哪一个来者都是坚决地挥挥手:“快走快走,封总很忙,哪有工夫搞接见!”但许多上门者不够听话劝不走,就向老腻说明来意:因为缺钱没买到高价地,剩下的那几块巴掌大的口粮田实在不用全家人都下手,想来拆车厂里干活。保卫科长摇摇头说:“没门!厂里的人员早就足啦!”坚持不让见封总裁。封总裁起先没注意,这天大门外人聚得很多,他从窗子里看见了,便走出来问是什么事。一群村民喳喳了一会儿,他才知道了摆在他面前的一个难题。他说:“父老乡亲实在抱歉,拆车总厂业务有限,现有的七十多名职工已经足够了,实在不能再增加人员了。”老腻味歪着头对众人说:“怎么样?信了吧?封总说的还能假啦?”
拆车总厂的这种态度激起了天牛庙村民的一致愤怒。他们算了算,这个厂用的七十来人,在本村找的仅占一半,其余都是从别的村子甚至从县城找的。日他姥姥,封运品他还是不是天牛庙的人?他是天牛庙的人为啥不为天牛庙办事?一些人就把这意见反映到村支书那里。封合作道:“拆车总厂虽说是个体企业,但还是属于天牛庙的嘛,是有义务解决本村剩余劳力的嘛!”他就找到封运品说了这个意思。封运品面对村支书沉吟良久,然后说:“书记,实事求是地说,我真是不能增加工人了,但既然你说了话,我收下一部分就是。”封合作问他收多少,封运品说收十个,再多一个也不行,而且这十个人要通过考试择优录取。封合作见没有商量余地,就说:“十个就十个吧,其实你收一百二百也还是不能完全解决问题。”
封合作这时又向封运品讲:村里收起了一笔土地承包款,打算上个项目,就是吃不准上什么好。封运品想了想说:“上个小轧钢厂吧。现在各地都在大规划搞建设,钢筋缺得很,临沂附近有些村建了这种厂子挣了大钱。而且咱村建正好具备有利条件,以用我这厂里的废钢铁,不用到外头采购。”封合作说:“造钢筋不简单,得投多少资?”封运品说:“其实工艺很简单,就是搞来一套设备,把废钢铁生拉成条,花几万块钱就能干起来。”封合作问::“生拉出的能叫钢筋吗?”封运品哈哈笑道:“怎么不叫钢筋?有人买就叫钢筋!用到楼上就叫钢筋!我说书记哎,你得解放思想呀!”封合作点点头:“是得解放思想!上!抓紧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