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铁头下楼的时候感到两腿格外沉重。他到门外台阶上坐着歇息了一阵子,把大腿一拍:“操他娘,县里不管我上地委!地委再不管我就上省上中央!我豁上这把老骨头啦!”接着他就起身向车站走去。
在去临沂的路上,他想起了本村的费文典。自从费左氏与苏苏死后,这个费文典再没回过天牛庙,封铁头还是七年前去临沂开会时到他家里去过一次,那时他是地区民政局副局长。算算年龄,现在他也该离职休养了。想想当年二人的友谊,封铁头突然觉得对他十分想念,便决定到临沂先看看他,等第二天再到地委上访。
找到民政局家属院,走进费文典的房门,却只见一个小伙子在家里。老铁头想起,这就是费文典的养子。当年费文典和时学娴结婚后还是没有孩子,便从地区福利院抱养了一个孤儿,取名叫作费弓。七年前他来时还是个孩子,眼下已是大青年了。他问费弓他爹去了哪里,费弓说,他爸因为肺心病作已经在医院住了半个多月了。封铁头又拖着疲惫的步子去了地区医院。
找到费文典住的病房,封铁头几乎已认不出他了。只见他挂着吊瓶,脸色青紫,正闭着两眼躺在那里。眉眼依然清秀的时学娴坐在一边,正拿着一张报纸看。封铁头许多年来对这女人一直反感,认为文典之所以离婚根子全在她的身上。所以当时学娴认不出他问他“你找谁”的时候,他气哼哼地朝病床上一指:“俺找俺兄弟!”费文典这时睁开眼睛看见了来者。他将身子奋力一抬,立即导致了自己的呼吸艰难,一张胸脯子喘得像拉风箱。时学娴白了老铁头一眼,赶紧把一个枕头样的袋子拿过来,把一根皮管子插到费文典的鼻孔里。
费文典喘了片刻渐渐平稳,便和封铁头说起话来。说了说自己的病情,便问封铁头来临沂干啥。听说是为了大包干的事来上访,费文典在嘴角扯出一丝古怪的笑。
老铁头问:“兄弟你笑啥?”
费文典说:“我笑你想不开。”
“我怎么想不开啦?”
“你呀你呀!你没想想,咱们还能活几天?**都管不了身后事,咱们就能管?”
这话给了封铁头极大的震动。他看看费文典那副病蔫蔫的样子,再低头看看自己那已经长满了老人斑的两手,突然觉得自己的上访行为是那么笑。他点点头道:“好吧,俺就不去地委啦……”
两个老人便又说起别的。费文典不住地问老家的一些事情,这人怎样了,那人还在不在呀,问个没完没了,老铁头一一向他回答。
一直说到天黑,时学娴弄来饭让两个人吃了,费文典还是向封铁头问这问那。后来又说,要让封铁头别走了,就在这里跟他说个通宵。时学娴瞪着眼道:“你又想来一回紧急抢救?”封铁头也觉得老说话费文典受不了,便说:“等你好了回一趟老家吧,我陪你好好转一转!”费文典高兴地点头答应着,才让时学娴送封铁头到家中住下。
第二天,封铁头坐车回了村。他到家后向郭自卫与封合作讲的第一句话就是:“分吧!分吧!分得越干净越彻底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