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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绻与决绝 正文 第十六章(2)

所属书籍: 缱绻与决绝

    二队队长费小杆开会回来,叫上副队长封家明去了鳖顶子那里。沿着石灰线看一看,明天要拔的庄稼他们队最多,有地瓜,有花生,大约五六十多亩。费小杆说:“怎么办?”封家明叹着气道:“太惜了,太惜了。整地是个好事,能增产,也不能这么弄呀。”费小杆说:“操他娘,咱明天就不领人来拔,看他纪猴子怎么办!”

    第二天一早,鳖顶子那儿就响起了高音喇叭声。播几首农业学大寨的歌曲,纪书记便开始吆喝:“有关大队注意了,有关大队注意了,现在向阳岭战场指挥部要求你们赶快组织人员前来参战!赶快组织人员前来参战!……”

    吆喝了一会儿,纪书记便走到指挥部门外站着。他看见,周围三个村陆陆续续都走出了人,但为数不多。更成问题的是,这些人到了地里却不动手,只是站在那里哇喇哇喇地说什么。纪为荣便大步流星地走下岭来。

    他先走到了天牛庙村应拔的庄稼地里。那儿,郭自卫与二队队长费小杆、副队长封家明正在争执。还没等走近纪为荣就听出来了,是两个队长都不愿拔庄稼,郭自卫正在动员他们。

    纪为荣走过去问费小杆:“你们队的人呢?”

    费小杆说:“纪书记,你看这庄稼,现在拔了连种子都留不出来呀!”

    封家明也笨拙着口舌帮腔:“是留不出种子,是留不出种子。”

    郭自卫为难地向管理区书记道:“你看他们,老说这些。”

    这时纪为荣开口问费小杆:“是社员不愿来,还是你不叫他们来?”

    费小杆说:“他们不愿来,我也不愿叫他们来。”

    纪为荣说:“我命令你回去叫人行不行?”

    费小杆将脖子一拧:“我叫不来!”

    纪为荣转身看看别处的来人也没增加并且都不动手,便说:“哦,都不干。我只好另组织人啦!”他转身向指挥部大声喊:“小田!小田你下来!”

    接着他掏出笔记本,撕下纸“唰唰唰”写了一行字,交给了飞快跑来的管理区通讯员小田,让他赶快送给联中的齐校长。小田离开老远了他又嘱咐:“叫他们跑步赶来!跑步!”说完,纪为荣扔下他们几个,又到别的地方做工作去了。

    郭自卫对两位队长说:“看吧,脱不了的!”说完这话,他也到别处去了。

    在两级头头走后,费小杆和封家明就坐到地边上抽烟。抽过几口,费小杆伸手拔下一棵花生,剥开一粒看看,说:“喏,皮还不红,还没上油呢!”封家明说:“那些地瓜更完了,起码要减三分之一。”费小杆扭头瞅着远处的纪为荣骂:“不捣人食的货呀!不捣人食的货呀!”

    没过多大一会儿,鳖顶子北边有哨子声尖锐地响起,从管理区驻地鼓岭村果然跑出了一大队学生。等他们跑到这里,纪为荣便将他们指挥到天牛庙二队的地里,接着对老师学生交代:凡是在两条石灰线中间的庄稼统统拔掉。

    他一说完,长着个大白脸的齐校长一招手,带头干了起来。顷刻间,一块花生地就拔去半边,花生扔得东一堆西一堆,水嫩水嫩的果儿在太阳下泛着白光。

    费小杆在一边看着,牙帮骨一咬一咬的。突然,他几步窜到地里,扯出一个黑瘦男孩就摁在地上拿巴掌抽,边抽边骂:“你这个小杂碎!揍死你个小杂碎!”被揍的男孩则像上了屠案的猪一般尖声哭叫。他的行为立即引起了广泛注意,不光学生们停止了劳动,就连四周的干部社员也都往这边跑。纪书记急忙过来制止并问他为什么打学生。费小杆立楞着眼道:“我就想揍他!”纪为荣气愤地道:“你凭什么打他?”费小杆说:“我没打旁人,我打得是我表侄!”纪为荣问那学生:“他是你表叔?”学生哭唧唧地道:“俺不认得他……”纪为荣勃然大怒,对封合作说:“这样的捣蛋队长你还留他干x?撤了!”

    费小杆的举动没能阻止向阳岭会战的进展。有学生做开路先锋军,该拔掉的庄稼两天内被彻底拔光,有关生产队只好领来社员收拾。收拾完了之后,便按照纪书记的指挥将拔光了覆盖物露出棕红色土壤的土地加以改变,一部分修成宽阔的道路,其余部分就将其深翻。红旗猎猎,镢锨飞舞,一个往年冬天里才有的景象在今年的初秋就展现出来。七八天后,一个由三辆吉普和四辆“一三o”组成的车队开来了。但这些车到这里一下也没停,就从那条新修的路上开过去,拐了个弯儿,又向着东北方向开走了。

    在车队经过的时候,纪书记一直带领着各大队书记站在路边鼓掌。待检查团走远,这些人向岭顶的指挥部走去时,工地上有人将流传多日的一首顺口溜喊得更响了:

    纪书记,真孬包,

    庄稼不熟逼着薅。

    二队队长焦,

    立马掉了乌纱帽。

    百多学生一弯脸,

    地里不剩一根毛。

    孬包老纪你说说,

    不打粮食吃个x?

    这作品清晰无误地传到了两级干部耳中,几个大队书记就担心地瞅纪为荣。不料纪为荣并没生气,他长叹一声道:“唉,该骂!老纪该骂!”

    费小杆被撤职以后,正巧公社战山河兵团独立营扩充力量向各村调人,天牛庙分了四个,村里就叫他去了。那个独立营是搞水利工程建设的,长年住工地,工分在村里记,但公社一月补六块钱的菜金。费小杆看出大队干部有安慰他的意思,就高高兴兴地去了。

    大队决定让封家明接替费小杆当二队队长。封合作找家明一谈,这个老实巴交的汉子有些犹豫:“俺当队长行吗?俺姥娘家是地主。”封合作摇摇头说:“你娘都没沾上地主的光,你跟地主有什么关系?干就是!”家明回家把这事一说,老婆喜坏了,她说:“我早就看见你拉四棱子屎,是个当官的材料,你看不是?”家明苦笑道:“我拉四棱子屎是因为长了痔疮,跟当官有啥关系?再说这队长也不是好干的,谁干谁够。你没见咱队四年换了五个?”女人问:“你怕啥?”家明说:“明摆着:现在人心这么散,谁也不听嚷嚷。”女人把嘴一抿道:“你甭怕,我先给你镇唬镇唬!”

    第二天上工集合,人到齐了,这女人果然往铁牛身上一站吆喝道:“哎,大伙把耳朵竖起来,听我先讲几句!”众人一看是她都笑,说:“哟,怎么窜出个骒马?”女人说:“甭笑掉了大牙砸伤了**!你娘才是骒马!实话告诉你们,家明当了正队长,你们服也得服,不服也得服!干部都是华国锋一级级派的,谁反对家明,谁就是反对华国锋!就是反革命!……”

    众人这时笑得更厉害,有人说:“那你就是主席的老婆啦?”

    老婆越俎代庖,家明本来就有反感,见她竟这样瞎扯心里更加生气,便面红耳赤地喊:“你快甭讲了,看你都讲了些啥呀,好像大伙都不如你!”硬是把他从铁牛身上拉了下来。

    接着,他向大伙说:“兄弟爷们儿知道,纪书记把小杆撤了,我是半路上拾了个队长。我先说好,我就干到年底,来年谁愿干谁干。”

    这句话刚说完,忽听有人说:“甭等到来年,你眼下就甭干这熊差使!”众人一看,原来是常年在队里见不到的大脚老汉。他不知是何时来到这里的。

    众人又笑。笼头大声说:“家明,你一家子今天咋啦?还要都讲话呀?来,下边听羊丫跟玉的!”

    宁玉站在人群里一脸漠然,羊丫却是满脸通红。她气恼地向大脚老汉喊道:“你死到家里去!”

    老汉看看她,又看看儿子,一边说:“还是不干好,还是不干好”,一边歪歪拉拉地走了。

    封家明看了爹的背影一眼,又对大伙道:“还说那句话:我就干到过年。不过,年前这一段大伙还是齐一点心,出一点力气,把秋收好,把麦种好。”

    讲完这些,他就像前几任队长一样向大伙分派活路。

    头些天是去修路整地。这活儿还比较顺利,因为各家都分到了一些提前收获的地瓜,人们两个多月来处于半饥饿状态的肚子得到了正经食物的填充,情绪变得空前亢奋,干起活来劲头也大了。已经从队长位子上下来多年的笼头继承了他爹费大肚子的传统,食量仍是惊人地大。因平时吃不饱,肚皮单薄如纸,每年接下地瓜后都要上一茬“地瓜膘”。分地瓜后他捏着肚皮道:“咳咳,今年你好福气,要早厚半个月啦!”那天他家用新地瓜做煎饼,因为推完磨就到了上工时间没能吃上,他到地里干了一阵,远远看见村中他家的锅屋开始冒烟,便说啥也干不下去了。他假装要找地方拉屎,钻到一条沟里就顺沟而下直奔村子。进了自己的家门,老婆刚支起鏊子烙了两张煎饼。他笑着对老婆说:“嘿嘿,过过瘾,过过瘾。”这话便勾起女人的一些甜蜜回忆。她二十四年前刚进这个门时,打了多年光棍的笼头爱她爱得没有够,曾几次在大白天从地里偷跑回来要她。有两回她正烙煎饼,笼头一边叫着“过过瘾,过过瘾”,便将鏊子下的火扑灭,把她抱到了堂屋里去。有一回正在那边狂着,锅屋里死灰复燃,不是现得早还差点酿成大祸。是如今笼头老了,跑回家来再也不是为了干那事了……女人不瞅他,两手依旧在鏊子上下忙活。她用眼睛的余光看见,男人转眼间就吃完了旁边簸箕上放着的两张煎饼,接着就蹲在那里,鏊子上揭下一张他吃一张。女人想,吃去吧,你从前吃得多,如今你是五十多的老头了到底还能吃多少。不料,老笼头吃完第六张了不起来,吃完第九张了还是不起来。吃到第十二张,这已是一般汉子饭量的三四倍,也是他从前吃的最多数目了,是他将这个吃下去之后,又将手伸向了簸箕!女人再也无法容忍,一抬手就将抹糊子的木板敲到了男人头上:“饿鬼托生的货,你还留给你儿不?”老笼头这才嘿嘿笑着又跑回工地。别人见他头上有煎饼糊子,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便故意问:“哟,学土地老爷去摸女人**啦?”老笼头惬意地摸着自己高凸起来的肚子说:“摸女人**?女人**有啥摸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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