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缱绻与决绝 正文 第四章(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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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两个人这时手拿木牌表现出忐忑。铁头问他们为何,他们说想起了自己还是青旗会的会员,是宁家大少爷手下的。当时觉得青旗会使枪弄棒地怪好玩,就入了,如今再入农会跟财主家作对,这合适吗?铁头也觉得这是个问题,说:“你们想想吧,反天只能入一边。”这两个人想了想,一个要舍青旗入农会,一个要留在青旗会里头。要留青旗会的这人说,宁金已经答应他,要让褚坛主给他装身,让他成为杨二郎。铁头便没强求他,将他的三角木牌收回作罢。

    以这几人为骨干,铁头在锄地户子中加紧展起会员。他存放家中的三角木牌两天内去了三分之一。在此过程中,几个骨干也崭露了头角。其中有两个是最坚决的,一个是封从青,一个是费百岁。他们两人的地今年都被东家抽掉,正窝了一肚子火。

    这个时候,一个称呼也在村中流传开了,说铁头正在组建的是“土蟮会”。究其原因,是封木匠在三角木牌上刻的犁过于粗疏,弯弯曲曲恰似一条蚯蚓。铁头对这些也无心郑重更正,说:愿叫土蟮会就叫,反正有咱的地种就行!

    在农会会员展到五六十号人的时候,铁头组织了第一次公开行动。他也捡了天牛庙逢集的日子,约定这天都到村前铁牛旁边集合,然后一齐去找宁学祥。按铁头心里的意思,是应该先去费左氏家中的。他要给这个老寡妇一个下马威,让她看看抽了他的地所带来的直接后果,并让她当面答应将抽回去的地再还给他。但他又想,这样做未免让他的部属看出太顾自己。再说,打蛇打头擒贼擒王,宁学祥是天牛庙的首富,而且最爱随便抽地,还是先找他为是。

    当天牛庙村前集市上来人已多,那个紫黑色的铁牛有三分之二的身躯沐浴在早春阳光里的时候,农会会员已经在那儿站了一片。这时,一些本村和外村的人向他们指指戳戳:“看,土蟮会!土蟮会!一帮土蟮!”这把一些农会会员激怒了,封从青肚子一挺大声骂道:“土蟮?土蟮是拱你娘的x的!”

    封铁头见人到得差不多了,便招呼会员们住村里走。这帮穷汉没有一人有好衣裳穿,全是露着灰色败絮的破棉袄。至于下身,有人连棉的都没有,只穿几条套在一起的破单裤。随着这支队伍的出现,村街两边很快聚满了看热闹的人。

    走过两条街,便是宁学祥的家。一转过墙角,农会会员们都吃了一惊:只见宁家那个高高大大的门楼前边,宁金正带了几十个青旗会员站在那里。那些人的手中,有木棍,有枪攮子,有大刀片,还有十来杆钢枪。农会的队伍中,立马有几个人溜了出去。他们拱进街旁的人堆里,转回身来当看景的没事人,有的还叫:“哟,铁头这些人是要干啥呀?”

    铁头长到这么大,还是第一回与宁家人面对面说事,看看今天又是这么个阵势,心里也有几分怵。但他还是硬着头皮,领着已经变得薄弱的队伍走上去了。他向宁金说:“我要找老爷。”

    宁金却不理睬铁头,他向部下们一扬下巴颏:“练!”于是,青旗会员们便“嗷”地一声操起家伙瞪起了眼。这一下,将大部分农会会员们吓得掉头就跑,最后只剩下了三五个骨干。然而青旗会会员们并没向他们动手,只是走出了一些刀枪手在那里捉对儿假打,人叫铁响的。铁头看看这场面,再看看自己身边,觉得实在没法再继续行动,便与几个帮手红着脸离开了这里。当他拐过墙角时,他清楚地听见了宁家门口青旗会员们的一片欢呼。

    封铁头回到家,让一肚子火憋得厉害,又将老婆捉过来狠狠地揍,傻挑还是哭叫着求饶:“俺不敢啦!俺不敢啦!”打了几下,铁头也觉得自己太过分,便扔下傻挑趴到床上喘粗气。他娘坐在那里,望望儿子,腮边的泪水止不住地流。自从儿子开始在村里那三角木牌,她就多次劝儿子甭去干那鸡蛋碰石头的事,儿子不听。今天儿子果然没干成,她不知该怎样劝他,只好在那里默默地流泪。

    坐到中午,女人听见东院封二父子俩从地里回家了。封二显然已经知道了铁头的失败。这个几天中一直在隔墙窥探铁头动静的老汉抑制不住内心的兴奋,他将声音格外提高,吩咐老婆:“快给牲口拿草来,一过晌再去耕地呀!”铁头娘气愤不过,走到院里摸起一根棍子就去猪圈里捶猪,捶得那头半大的瘦猪一边逃窜一边叫唤。傻挑看见了十分兴奋,跑过去向猪传授经验:“快说我不敢了!快说我不敢了!”

    到了下午,更为严重的情况生了:上午跟随铁头去宁家的费文田的老婆来了,哭着说宁家已经告诉他们,因为费文田参与闹事,把他家种的地给抽了。说到这,那女人满腔悲愤:“你看看,本来还有地种,这一闹腾倒闹腾没了!铁头,这事是你惹下的,俺断了粮路你得管俺!”说着说着又来了三个女人,她们和费文田家是同样的遭遇。这几个女人异口同声埋怨铁头,并要铁头管他们的吃。说完,几个女人便起身在屋里搜索粮食。见墙角有几罐糁子,一人抱起一罐就走。铁头娘慌了,大哭着去阻拦:“俺就那些粮食呀!拿走了俺一家人咋办?”但几个女人执意不听,仍抱着罐子不放。铁头对娘说:“你叫她们拿去吧。”铁头娘将手一松,遂坐到地上大嚎不止。

    封铁头在家里躺到第二天,一直没吃没喝。最后,他找出蒋先生给他的三角木牌,对娘说:“我找蒋先生去,我就不信我扳不倒宁家!”娘拦住他道:“你趁早算了,你弄不过人家的!你看家里断顿了,还不快找人家干点活,挣点塞肚子的?”铁头看看空空的墙角,思忖了片刻便去看傻挑腿边。那儿,他两岁的儿子坷垃正拽着娘的袄襟喊饿。

    这天下午,封铁头托宁学诗牵线,将坷垃当给了王家台的王成任家。王成任五十多岁却没有儿,他与宁学诗讲妥,小孩放在他家,当期两年,当银三块,到期要还五块。如两年后还不上,坷垃就改成王姓给他做儿。宁学诗回来一说,铁头便答应了。当即与王成任见面写契,拿来银钱,然后让王成任到家领孩子。将坷垃往王成任手里交的时候,铁头娘躲在屋里没出来。傻挑不知是怎么回事,见儿子在王成任怀里直挣扎直哭,笑嘻嘻地劝道:“叫老头抱抱!叫老头抱抱!”直到晚上去了床上,她觉得怀里空,这才想起儿子没回来,便向男人反复说:“俺要坷垃。俺要坷垃。”铁头狠狠地道:“坷垃叫毛猴子叨去了!”傻挑意识到事情的严重,便下床要出去找。铁头厉声道:“你敢出去,我揍扁你!”傻挑便不敢了,老老实实回到了床上。然而她这时现男人脸上湿漉漉的,立即破涕为笑:“大男人淌眼泪,不害羞!”

    第二天一早,封铁头便动身去了县城,这一去三天没有回来。这三天中有一天是县城逢大集,赶集的人回来讲,不得了,县城的农会反了天了。那天有上万的人在县城游街,连县知事都躲在衙门没敢出来。目击者还具体描述了游行的情况。他们向村民们讲,那天在大队人马前边,是一些上洋学的学生,有男也有女。他们一边走一边撒纸片子,呼喊不止。最奇的是,学生中有两对男女,是牵着手走路的,而且连脸也不曾红一下。听说这事,听众们均“啊呀啊呀”惊叹不止,惊叹完了表评论:“那样的货,他爹他娘是怎么做出来的!”

    三天后,封铁头又出现在天牛庙村。他挺着腰杆走在街上,前几天的狼狈样子荡然无存。他走到宁学祥的门首,将一封信递给觅汉小说,让他转交给宁学祥。

    宁学祥接到信之后立即慌作一团。那封信是县农会写来的,上面还盖了一个血红的大印。信上讲,听说他对农会提出的要求置之不理,将组织全县十四区农会会员到天牛庙说理。人数约万余,让他“酌备薄饯”。他急忙让儿子看,宁金将脚一跺:“我去找褚会长搬兵,跟他们拼了!”宁学祥竖眉道:“你找死呀?小说,快把铁头叫进来!”

    小说急忙跑出去叫封铁头。封铁头愉快地扯一下小说的耳朵,说:“你个兔羔子,腿跑得真溜呀!”他挺挺胸脯,刚打算走进去,忽然有人拍着他的肩膀道:“干得好呀铁头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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