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都城呼而特,是北地最繁华的城市,建筑颇具北方风情,气势雄伟。
雪后的呼而特,白茫茫如同琉璃世界。街上行人甚少,一片静谧。扑面而来的风里,除了彻骨的寒意,还有阵阵烤羊肉的香气,让人觉得这是一个祥和安宁的都城,很温暖。
不一会儿,车队停在了完颜烈风的王府门前。
兮兮被完颜烈风的随从押送到王府的一个院落——冷韵院。
一进院子,便有阵阵清香沁入鼻端,原来院内栽着几株寒梅,是极其名贵的绿萼。正值花开灿烂,浓浓的绿意在皑皑白雪里越发清洌孤高。
几个彩衣锦袄的侍女正在树下扫雪,见到几个侍卫押着兮兮进来,皆好奇地望向她。
冷韵院的房屋建得很气派,不像是关押犯人的居所。屋子里更是宽敞简洁,布置得典雅贵气。
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屋正中摆着一把虎皮交椅,旁边的檀木几案上堆满了书卷,靠北墙的一个书架上,也满是书籍。
兮兮很诧异,这里看上去是有人居住的,完颜烈风为何将自己押到这里来?
她将头上雪帽摘下来,拍了拍帽子上的薄雪,又跺了跺脚下那双小蛮靴。
那四个随从将兮兮押到屋中,便列队站在门口,一个个伟岸挺拔,不愧是北方的汉子。他们肩背弓箭,腰挎弯刀,那阵势看样子只要兮兮向外迈一步,他们就会毫不留情出手的。
兮兮淡淡一笑,她若想走,只怕他们也拦不住她。
墙上,一把巨大的银弓吸引住了兮兮的视线。她不禁小心翼翼拿了下来,细细观赏。
这是一把银弓,上面雕着飞鹰,刻着两个字:烈风。
完颜烈风,兮兮念着这个名字。
对于这个名字,兮兮并不陌生。
只要你在草原上呆过哪怕一天,也会熟悉这个名字,因为你想不知道都难,无论走到哪里,都能听到牧民们在夸赞这个人。
他是北朝的大皇子。
他是可汗御封的左贤王。
他是草原上人人敬仰的草原飞鹰。
他掌控着整个北朝的重兵,统治着整个皇城的禁卫军和部落的部族军。
据说,他在六岁时,便能拉弓射箭,射落天上的雄鹰。
八岁时,便能赤手空拳,擒住草原上凶恶的雪狼。
十四岁时,便追随单于,征遍草原,收复了草原上散居的二十六氏族,建立了统一的北朝。
如今北朝建国六载,而他也不过才二十岁。
据说他还博学多才,通晓汉语,崇尚汉化。
这几年,南朝趁北朝建国之初,国力不稳,屡次派兵来征,孰料却屡次败在完颜烈风的手下。
完颜烈风,他是草原上的英雄。
但,英雄又怎样?还不是一个霸道的、刚愎自用的、好色的男子。
兮兮敛下水眸,抚摸着银弓上的飞鹰。
这里,难道是他的屋子?
这把刻着他的名字的银弓既然挂在这里,这里无疑便是他的屋子,可是,他为何将自己带到他屋中来?
北方的冬日,很短,不知不觉,西斜的日光从窗子里透了过来。腹中有些饥饿,兮兮这才惊觉自己这一日,竟是有两顿饭没用了。
完颜烈风莫不是要将她饿死?
她缓步走到门口,掀开厚重的羊毛门帘,对守在门口的侍卫道:“不知左贤王可有吩咐,何时让我用饭?”
兮兮说的是汉话,她学了好几种语言,不知为何,还是觉得汉话说着顺口。
侍卫乍见兮兮的容颜,有些怔愣。
没戴那遮住面孔的雪帽,兮兮风采绝伦的玉脸便一览无遗的展现在侍卫们的面前,虽然脸颊上被她用药水涂过,肤色偏黑,但仍是掩不住她的天香国色。
侍卫有些恍惚,这是方才他们抓进来的那个男子吗?确切的说他……是个男子吗?
勿庸置疑,和亲的叶从容是美的,她的五官精致而完美,也正是因为太完美了,让人有一点不真实的感觉。
而面前的这个人,美得自然而随意,脱俗而出尘。
一个男人长得这样美貌,侍卫们的眸光在惊艳过后,便转为嘲讽。他们北朝的儿郎皆挺拔高大,有些瞧不起兮兮的俊美娇小。
“王爷没有吩咐,请恕我们不敢妄动。”侍卫说完,又冷冰冰地站在那里。
兮兮黛眉微蹙,淡然道:“那我的马呢?你们将我的马牵过来。”她包裹里有干粮充饥。
“这个请恕我们更无法做主。”
兮兮心中恼怒,若是完颜烈风今日不回来,那她岂不是还要饿上一夜?
寒梅馥郁的香气迎风送来,兮兮心中一喜,望着那满树的寒梅笑靥如花,“既没有食物果腹,在下可否到院中赏梅,都说秀色可餐,在下试试所言是否属实。”
几个侍卫面面相觑,终于放兮兮出屋了。
兮兮缓步走到梅树下,轻声道:“梅树呀梅树,不是我残忍,怪就怪你们的主子太小气。”说完,伸手在树干上轻轻一拍,那满树灿烂的花儿在掌力震动下,漫天花雨便纷纷飘落。
兮兮袖中白绫探出,绕树而舞,落花宛若被白绫吸附住一般,全部凝聚在白绫上面,映得白绫成了一条带着绿色花样的彩带。
白绫回收,兜了一袖子的花,真是暗香盈袖。再看那株寒梅老树,只余光秃秃的枝干,好不凄惨。
“你做什么?那可是我们王爷最喜欢的梅花,你这个贼子好大胆!”一个侍卫冷喝道,但看到兮兮盈盈浅笑的样子,蓦然就说不下去了,她那气质高华的样子,哪里有一分贼人的模样?
兮兮从袖中拈出一朵花,送入口中道:“这般名贵的绿萼,我还从未吃过呢。不知几位可愿品尝?”
几个侍卫面带苦色,微微摇头,只怪自己没拦住他,毁了主子最爱的寒梅,是他们的失职。
兮兮回到屋中,坐在窗前,欣赏着剩下的寒梅和雪景,拈着落花慢慢享受。
这绿萼入口馨香,细品还有一丝略带苦味的甜味,虽说味道不是太好,但总算可以果腹了。
兮兮透过半开的窗子抬头望天,头顶上的天空里,一只雪鹰低旋着向冷韵院飞来。她心中一动,从墙上把完颜烈风的那把银弓拿了过来。
兮兮虽经常打猎,只是却没猎过鹰,今日不妨射下一只果腹。
雪鹰在冷韵院上空盘旋一圈,似要离去。兮兮搭箭拉弓,透过窗子,瞄准雪鹰,那箭便带着呼呼的风声射了出去。
半空中一声哀鸣,雪鹰跌在院中的积雪里。兮兮嫣然一笑,看来今晚不用吃这些清淡的梅花了。
将银弓放在几案上,她正要到院外将雪鹰捡来。却听得院中一片惊呼声和抽气声。
“这是怎么回事?是谁将飞云射下来的?”
“谁如此大的胆子,敢射大王的雪鹰!”
兮兮掀开屋帘,便见一个侍卫正抱了那雪鹰回来,其余三人也围了上去。
“飞云!”几人叫着。
飞云?兮兮不料这雪鹰竟也有名字,而且也带着一个云字。
雪鹰偎在侍卫怀里,腹部插着一支金箭,雪白的羽毛一片殷红。
兮兮心中一震。
以往打猎,都是一箭毙命,此刻见了受伤的雪鹰,心中竟满是怜惜。尤其那鹰的利眸,瞅着兮兮,极有灵性,似乎能看穿她的心思一般。
侍卫看到金箭,猛抽一口气,他们认得那是完颜烈风的银弓所配的金箭,回头道:“是你!你这个贼子,你为何射伤飞云?”
兮兮本不知这是一支训练好的雪鹰,轻声道:“云某本要将它拿来果腹,既是左贤王的鹰,那云某就把它医好。”
那几个侍卫哪里敢将雪鹰给她,他们已见过兮兮吃花,唯恐雪鹰再成了兮兮口中的美餐。在他们心中,兮兮早已成为心机深沉、诡计多端的南朝人。
飞云更是瞪圆了那双犀利的鹰眼,直瞅着兮兮。
双方正在僵持。
凛冽的空气里蓦然传来优雅至极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四个侍卫慌忙闪开,兮兮只觉眼前一亮,只见院子里,一行人沐着夕阳余晖,踏着满院乱玉碎琼,稳步走了进来。
为首一人正是完颜烈风,身上一袭黑衫飘扬。衣衫袖口和领口都滚着金色皮毛,更添雍容贵气,腰间束着一条宽带,上面绣着鹰图腾。
完颜烈风身后的一个蓝衣侍卫,看到侍卫怀里的雪鹰,神色大惊,厉声问道:“飞云怎么了?”
守着兮兮的四个侍卫,一字排开跪在雪地里,当先一人禀报道:“王爷,是属下等办事不力。才让这贼子毁了梅树,还伤了飞云,请王爷责罚。”
完颜烈风负手而立,凌厉的眸光从光秃秃的梅树到带伤的雪鹰,最后停驻在兮兮脸上。双眸微微眯了起来,他从睫毛下打量着兮兮,良久,他说了一句众人意料之外的话。
“南朝的男子都长得这般俊秀么?”
兮兮心中微惊,他不会认出了自己是个女子吧。但看到他眸中的不屑,她明白,他并非怀疑自己是个女子,只是有点瞧不起南朝的男子。
抬头望去,才发现完颜烈风身材修长挺拔,自己在他面前只能仰视。若是自己假扮成塞北汉子,只怕他们会一万个不信的。
“你们起来吧。”完颜烈风长袖一拂,地上跪着的侍卫便站了起来,垂手立在一侧。
飞云望着完颜烈风哀鸣了一声,完颜烈风眸光蓦然一寒,“飞云是你射的?还用的本王的弓箭?”
兮兮理亏地笑道:“还请左贤王见谅,人在饥饿之时,做出的事难免出格。”言下之意很明显,若不是你让我挨饿,我会射雪鹰?
“你的箭术不错呀,若有机会,我们切磋切磋!”完颜烈风神色淡然,目光却冰冷如雪。
兮兮笑眯眯答道:“好,真是荣幸之至。”心想哪里还让你有机会,到不了那日,她便溜之大吉了。
“我可以将飞云医治好的,但你的侍卫不让。”
“既如此,那就劳烦公子了。”完颜烈风边说边从兮兮身边走过,到屋中虎皮交椅上坐定,双眸冷冷睥睨着兮兮。俊美的脸上如罩寒冰,薄唇轻勾,带着一抹似有若无的冷酷笑意。
兮兮直觉这北朝的左贤王孤傲无比,且莫测高深,还有一点冷酷无情,外加心狠手辣。她心内清楚地知道,如果今日自己救不回飞云这条命,自己这条命怕就有些危险了。
她将飞云腹上的金箭轻轻拔了下来。幸运得是伤口并不深,小心翼翼处理好伤口,从怀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雪山特制的金疮药,给飞云敷在伤口上,再用布条包扎完毕。
兮兮做好这一切,走到完颜烈风近前,微笑道:“左贤王,雪鹰已为你医好,还请左贤王放我离去。我真不是采容公主的情郎!”
暮色降临,室内一片昏暗。兮兮看着完颜烈风模糊的脸隐在暗影里,觉得他的眸光紧紧盯着自己,似乎是在细细研判。他修长的手指有一下无一下的敲在身旁的几案上,让兮兮莫名的紧张。
“请王爷放我离去!”她不喜欢这种压抑的气氛。
然而,完颜烈风突然出手,一手点了兮兮的穴道,一手扼住了兮兮的玉颈。
“你竟敢暗算本王!”完颜烈风轩眉微凝,眸中寒意凛冽。
兮兮根本没有料到他会突然袭击,因为距离太近,她手中又抱着雪鹰,所以竟被他一击得手。
“你要做什么?我哪里暗算你了?”兮兮冷声问道。
完颜烈风蓦然撒手,有些疑惑地说道:“不是迷香,”顿了一下,又冷声说道,“你口中为何会喷出香气?”
兮兮愣了一瞬,蓦然明白,自己方才吃了梅花,和完颜烈风说话时,口中清香溢出,完颜烈风竟误以为她在用迷香。
“若是你也吃了那满树的寒梅,你也会喷出香气的。”兮兮好笑地说道。
完颜烈风一愣,“你竟是吃了我的梅花?”
兮兮道:“还请你解了我的穴道,放我离去!”
完颜烈风冷叱道:“放你离去,然后再让你想法救叶从容么?”
“我已经说了,我不是救她的!”难道真的要暴露女儿身份方能离去。
“你有何证据说明你不是他的情郎,或者你不是南朝人?”完颜烈风慢悠悠说道。
兮兮正要说话,蓦然见他的侍卫拿了一个牛皮纸的纸条走了进来,“王爷,飞云身上的信。”
兮兮这才晓得,雪鹰飞云竟是来传信的,想来是在冷韵院没见到完颜烈风,这才盘旋着要离去,却不想被她一箭射了下来。
完颜烈风看完纸条,唇边勾起一抹笑意。
“有客西来,看来今夜会很热闹呢!”他蓦然转身,对身边的侍卫说道,“一会儿带他到清风园。”说完不再听兮兮的解释,带着侍卫匆匆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