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是年少时 正文 第40章
今阳盯着艾佳那张脸。
他垂着眼,说得一点都不像开玩笑……看着甚至还有点凶。
心跳快了那么一秒,今阳眨眨眼,半晌从喉咙里挤出一个字：“……哦。”
想了想,清清嗓子又补充说道：“我就是你隔壁邻居,你打不好比赛人家要骂也是骂你，偶像行为邻居买单？”
“……”
“……”
“你不买单，你别脸红啊。”艾佳脸上的紧绷稍稍放松,转过头上下打量了下今阳,然后伸手指指了下她的耳垂,“看，看,红成这样。”
今阳“嘶”了声抓住他的手指拽了下，艾佳微微眯起眼拽了下自己的手指，可能没怎么使劲儿拽也没拽出来,在他唇角的弧度上扬得更明显之前,今阳放开了他……
然后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小仙在旁边看得直摇头,一拧脑袋发现凉生,小暖，容容还有瑞塔都一脸放光地看着这边……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别看了，知道了,你们都是凭本事单身。”
……之后没过多久就登机了。坐在飞机上,今阳听小仙给他们讲这次的对手情况。
韩国ZE战队是这次LCK夏季赛的季军，夏季赛结束的时候原本他们很有实力可以冲击S3的LCK赛区代表名额，但是因为在最后的资格战里发挥没有那么出色,以2：3惜败了另外一只LCK赛区战队，没能参与以韩国为东道主的S3世界总决赛。
到这里的时候，今阳举起飞机上的杂志，小心翼翼地打了第一个呵欠。
“这支队伍是非常传统外加彻底的韩国队伍，知道什么概念吗？运营，就是杀死敌人于无形——打着打着就发现自己打不过了……他们的队伍核心就是打野选手HOOHI，这个选手我认为他是LCK第一打野也不为过，真的很会抓机会反蹲……讲真我觉得这两年LCK赛区和我们LPL赛区的风格越来越不一样了，他们那种以退为进的打法其实很克制我们，因为我们一直把这个游戏当作是打架游戏在玩的。”小仙皱着眉，“我们队尤其。”
“这叫赛区风格。”凉生补充，“打架是LPL的赛区风格，什么时候不打架了还叫LPL？”
小仙站起来拎住打野选手瑞塔的耳朵：“瑞塔你这次打ZE战队，GANK的时候一定要小心，让线上做好了视野或者对方打野暴露位置的情况下你才来……”
此时今阳抓起杂志，沉默地打了第二个呵欠。
然后身子往下滑了点，脑袋不轻不重地靠在身边艾佳的肩膀上——如果被人知道她人生的第一次离家出走就是现在这个状态……
好了，这件事显然将会被老娘带进棺材里。今阳面无表情地想，死也不会承认现在有点后悔大清早从床上爬起来坐飞机，听着听不懂的旁白，急着去看一场看不懂的比赛。
今阳有些昏昏欲睡。
艾佳转头看了她一眼，面无表情地抽走她手里的杂志，今阳伸手想抢回来没抢到，“啧”了声表达自己的不满。
直到坐在她后面一排的容容说：“说到LCK那边，陆思诚明年春季赛回来了啊，有消息去哪个战队了吗？”
今阳睁开了眼，来了点精神。
艾佳把她的行为看在眼里，皱皱眉。
“不知道，我听说隔壁战队特别有兴趣，你也晓得了，陆思诚还有个亲弟弟这个赛季在他们那打中单替补，”小仙摸摸下巴。“这种明星选手，长得帅实力强又会圈粉，估计挺贵的啊？隔壁砸锅卖铁省下来那点钱是有去处了，我们这边都没去报价，陆思诚这种电竞奢侈品……”
小暖：“喂，随便提醒一下，本队AD，我，还没死。”
小仙拍拍他的肩膀：“不像我们小暖，物美价廉。”
小暖：“……”
容容：“那陆思诚回来的话，岂不是住我们隔壁啊？我靠，蓬荜生辉，陆思诚住我们隔壁嗳！”
今阳坐了起来。
艾佳把手里的杂志拍回她脸上，然后伸手把她摁下去，今阳不服气地掰他的手：“怎么了，我是陆思诚的粉丝，关心一下欧巴回国动态有什么不对！这是我上飞机到现在听到的最有趣的话题了！让我参与下！”
艾佳没说话，持续面瘫着脸大手卡着那张异常激动的小脸强行拧回去，顺便附赠凉嗖嗖三个字：“参个屁。”
“怎么了！”
“你少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
“我吃着哪个碗了？”
“我。”
“……”今阳瞪着艾佳，艾佳一脸平静地回视她，半晌，今阳也不反驳这个“碗不碗”的问题，只是沉默了下后认真地问，“那我现在吐回碗里，再把锅端走还来得及不？”
艾佳冷笑一声作为回答，要不是飞机窗户打不开，显然现在他已经打开窗户把今阳塞出去外加附赠一顶象征着让她一路顺风的降落伞。
怪不得小结巴他们把他当魔王看，阴阳怪气冷笑的时候还真有点吓人。
与此同时，这边酸味熏天的不止YQCB中单预备军，凉生在旁边想了下，也是酸溜溜地说：“便宜隔壁胖子了。到时候大概是哭嚎着抱着人家的大腿一波上分，而我，只能和物美价廉选手抱着在钻一和大师瑟瑟发抖。”
小暖怒道：“我也不要你，你和路人双宿双飞去。”
凉生：“你看，说你还恼羞成怒，你不心虚你恼羞成怒个屁？”
小仙：“都别吵了，你们俩加起来不如半个陆思诚值钱。”
凉生：“太不会说话了你，被你伤透了心，目测WCG要被人家ZE3：0了。”
小仙：“……”
晚上七点多。
几经周折到了昆山，今阳一落地刚在等行李，就接到了她爹的电话——今阳的老爸习惯性每天都要在这个时候给她打个电话，哪怕是她人在国外旅游这习惯也雷打不动。
今阳犹豫了下，接了。
那边上来就问她手机怎么关机。
“刚才在飞机上当然关机……为什么在飞机上，我不是跟奶奶说了离家出走啊？我在昆山。”
今阳的一句话把所有在等行李的YQCB俱乐部队员的目光都吸引了过来，而她背着大家，对此浑然不觉——
“我是没刷卡，我这两天都没刷卡，我离家出走为什么还要用你的卡？你见过离家出走还要住希尔顿大酒店的？……不知道今晚睡哪，随便找个桥洞将就下，跟要饭的挤挤。”
众人：“……”
凉生真的凑过去挤挤艾佳：“……这是上演的哪出？”
都是离家出走，这边的爹妈急着打电话问人钱够不够用怎么不刷卡，而他家，别说是电话了，外面下雪呢，他妈棉衣都不给他拿一件……艾佳盯着今阳的背影看来三秒，薄唇一扯：“公主落难记？”
凉生：“……作为男人，你晓得你这个收破烂的把公主从城堡里骗出来，就必须要有让她哪怕是在天涯海角也继续做公主的觉悟吧？”
艾佳：“晓得。”
凉生满意地点点头：“那就好，我不喜欢渣男当我的队友，人品很重要。”
艾佳：“……”
这时候今阳气哼哼地挂了电话，转过身看着艾佳，见他盯着自己挑眉问：“看什么？”
“今晚希尔顿没有，但是有快捷酒店，”艾佳说，“谁告诉你你要去桥洞底下和要饭的挤挤了？”
“……我就随便吓唬下我爸，”今阳不耐烦地撩了下头发，“他暂时不提瞎鸡儿点鸳鸯谱的事了，然后在他还不死心再提出国这件事之前，我抢先把电话给挂了。”
“哦，”艾佳点点头，“我跟我妈说我上完大一才去打职业，想说看在这份儿上，下雪了好歹问她要件棉袄穿穿，然而她只是迅如疾风地给了我一个冷笑之后挂了电话，你们女人对挂电话手速这件事经过专业培训吗？”
今阳：“……”
今阳上前，踮起脚给了艾佳一个同情的爱的抱抱，一切尽在不言中。
……
WCG的比赛是从十一月YQCB世界赛归来之后开始进行的比赛，说是电竞奥运会，其实国内的关注度并不是那么高……CK和ZGDX等LPL赛区传统强队因为面临队员调整的问题，根本没有报名，当时情况下，YQCB相对阵容稳定，顶了这个空缺。
在十二月一路杀进决赛。
WCG这个比赛，神奇就神奇在哪怕是亚军都没有一毛钱奖金的——YQCB英雄联盟分部痛失S3冠军奖金，原本就是希望来WCG稍微创个收……
然而让他们没想到的是，这个创收，创的好像也不是很轻松。
根据小仙的说法，其实YQCB队伍整体的气势也很低迷，虽然WCG进了决赛，但是从预选赛一路上来他们就暴露了一些问题，好像突然不会打比赛了，整个队伍打得像盘散沙，和那些平日里根本没怎么放在眼里的队伍打磕磕绊绊，过程并不算特别顺利——
至少，从比赛展现的实力，他们并不像是一个S3惜败错过总决赛冠军的队伍。
能走到决赛，全靠队伍的每个队员线上实力强撑着一口气……要从整体看，不要说什么世界顶尖队伍，最多LPL中流队水平。
以上。
这些话是小仙当天晚上入住酒店后，找艾佳闲聊的时候说的。当时两人靠在酒店窗台吸烟，他们并不知道，他们说话的时候今阳就在隔壁房间窗台听英语资料……
顺便听到了这个墙角。
至于导致队伍状态低迷，具体什么原因，小仙也没有说——
今阳只听见隔壁两台沉默了很久，小仙最后感慨了句：食之无味，弃之可惜。
也不知道他到底在说谁……
今阳当时猜了半天，却没想到第二天，自己亲眼见证了谜底。
……
第二天傍晚，是WCG英雄联盟项目的总决赛。
就像是谢苗说的那样，这两年英雄联盟的电竞热度正飞快飙升中——但是因为在国内的电竞行业发展速度并不能跟上它实际的热度，所以WCG现场的观赛体验并不是很好，比赛开始的时候，在那个露天的，由临时架子搭起来比赛台前，黑压压站着、坐着到处都是人……
今阳原本是想站在台子下面看完比赛拉倒的，但是看着那些人群，她又犯了人群恐惧症。
干脆死皮赖脸地跟艾佳在后台蹲着，随便找个破烂的塑料板凳，和教练组一起用赛事方提供的电视机一起看比赛的实况转播。
……………………然后就看见YQCB战队，连续两把，40分钟之内被ZE战队吊起来打，YQCB战队的中单位置成了人家ZE战队的突破口，一言不合就是三人、四人包中越塔大礼包。
晚上九点半的时候，YQCB战队对战ZE战队的成绩是2：0。
——讲个笑话，S3亚军，3：2制霸韩国的顶尖战队TAT战队的YQCB战士，时隔两个月，像是被鬼上身一样在WCG被韩国非绝对一线队伍吊打。
没人接受得了这突如其来的画风突变。
YQCB战队官方微博下面，不管是粉丝还是随便其他什么成分的人，都快把微博挤爆——
【不是我说，杀千现在真的菜。】
【看看你们都打的什么东西？】
【YQCB战队怎么了？】
【心态都崩了吧，我是杀千粉丝，讲真他不想打就退役好了，直播一下乐呵呵的也挺好……真的这么耗下去也没意思，哎！】
【无脑开团，无脑上——我他妈都不明白你明知道对面肯定要来抓你，还在压线是怎么回事，选个蛇女你不怂，菜得我想挖了自己的狗眼……………………】
【一人血书，求贵队中单退役！】
【我看出来了，中单本来就不想赢——本来S3遇见这种事，真的不想喷YQCB战队任何一个队员了，说真的很心疼……
最后那波团战杀千走位失误就失误吧，我们也知道太累了才这样——
但是现在呢？粉丝给予的宽容和理解好像都浪费了，S3已经过去两个月了，YQCB却越打越差，我们的中路杀神杀千像是死在了S3的最后一波团战里。】
【这不是我认识的YQCB，你们到底怎么了？】
【说什么明年再来，惹，你们这样能进S4我头剁下来好不好？】
【混就完事了，一句话放在这，YQCB战队早晚保级。】
……
诸如此类说法，层出不穷。
今阳看了下，有些爆脏的，明显是喷子垃圾喷的言论其实看一下倒也还好——
反而是有一些自称粉丝，看着好像也真的是粉丝的人，在那自称什么理智粉，真情实感劝杀千退役。
………………这些人好像弱智一样啊。
今阳看得直皱眉：哪有劝自己喜欢的选手退役去直播混日子的？还一口一个“为你好”。
今阳正皱着眉翻微博，这时候休息室外面一阵骚动，打完第二把比赛的YQCB战队首发队员都回来了——
此时此刻，和来的路上嘻嘻哈哈不一样，每个人脸上脸色都不太好看，尤其是队长凉生，走进来先狂灌了大半瓶子水，想说什么，看了一眼小仙，犹豫了下还是闭上嘴。
队员坐在椅子上，谁也没说话，也没人商讨下一把该怎么打，整个休息室就沉浸在一种令人难受的死寂里。
今阳伸手拉扯了下艾佳的袖子，艾佳面无表情转过头时，今阳冲着杀千那边努努嘴——
艾佳顺着她的指示转过头去，这才发现，休息室内上单容容，打野瑞塔、辅助凉生和AD小暖，每个人都各自占据一个角落沉默，发呆。
而中单杀千，他坐在一把椅子上，手里拿着手机——手机屏幕的光芒照在他的脸上，反射在他的眼里……而他眼中深不见底，没有一丝情绪，犹如一潭死水。
今阳坐在杀千右后方，飞快瞥了眼他手机的屏幕，发现他在看YQCB官方微博下面的评论，一条条的看过去，他一个字都不说。
“……”
今阳微微蹙眉，擡脚踢了下艾佳。
艾佳一脸无奈，擡脚踢了下凉生。
凉生反应过来了，站起来，走到杀千面前，一把抽走了他的手机，嘟囔了声“别看了”……在杀千擡起头看向他时，凉生勉强地笑了下，然后提高声音，用尽量放松的声音说：“没事啊，老杀！你上两把被这么抓，放神仙也躲不过的嘛！他们那么喜欢抓你就让他们抓呗，下把你自己怂着点别压线，我视野多做中路，让瑞塔也好好照顾一下中路，到时候你肯定不会——”
“算了吧，随便打下行了，反正都是打不过的。”
男人低沉的声音，打断了凉生的话语。
整个休息室里瞬间陷入短暂的沉默。
小仙原本在本子上写写画画搞上两把的读复盘，这会儿放下笔直起腰；
容容原本正低声和小暖说刚才最后一波团战应该怎么开，这会儿闭上了嘴；
站在饮水机旁的工作人员定格在弯腰动作，看似震惊地直起腰；
而凉生，唇角挂起来的勉强笑容从他的脸上消失了。
手中握着的手机被抽走，杀千拿过手机，放入口袋，站起来，目光平静地从整个休息室看着自己的人身上一一扫过……
他停顿了下，然后，用那种在直播的时候开朗活泼完全相反的冷漠，淡淡道：“我觉得官方微博下面那些粉丝说得对——我累了，你们也累了吧？赶紧打完三把就行了，反正赢不了的啊，ZE还真的蛮强的，天克我们。”
死寂的空气之中。
今阳嗅到一股丧味迅速在休息室弥漫开来——
当剩下的队友，所有人脸上的表情都在迅速向杀千靠拢……
就像是有什么人撬开了潘多拉魔盒，放出了可怕的瘟疫，那瘟疫迅速蔓延给整个队伍。
这一秒，今阳忽然明白那晚小仙说的“食之无味，弃之可惜”是什么意思……难以想象，有生之年，她居然有幸亲眼看着一个人的意志力被彻底摧毁的模样。
以如此形象生动的方式——
失去了争强好胜之心。
失去了廉耻。
失去了感知。
失去了自我。
最后，失去了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