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了五六分钟,微信那边没有反应,要么就是北皎的信号也不好了,要么就是他生气了。
姜冉偏向于前者,不是她莫名其妙的自信,而是她记得有一次曾经跟北皎复盘起邱年和李星楠吵架总是山崩地裂,她对此的评价是:挺好的。
好什么呢?
因为她讨厌冷暴力。
人长了一张嘴就是用来说话的,哪怕嘴缝上了还有一双手可以写字或者发信息,如果因为一点矛盾就彼此不理会了还要冠以“让我们冷静一下”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来逼迫两人之间的一人就此低头,那这不像是谈恋爱,更像是在搞马拉松竞赛。
她不喜欢这样。
所以要么有话就说,如果不说话,那就是默认以后都不用再说了。
北皎多聪明,当时就品出她在旁敲侧击地提醒自己了,抱着她又亲又蹭地,乖乖地说知道了。
北皎是谁啊,天不管地不管,没亲爹妈不爱的,以前喝西北风长大,对谁说的话都习惯的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后来这个臭毛病让他被迫放逐崇礼两年半……
现在他不敢了。
至少对姜冉说的话,他就是左耳朵进,下一秒就刻在DNA里。
所以这一次的沉默仅仅维持了七分钟,姜冉收到了北皎的回复。
【北皎:。】
……回复了,但说的不多,就一个句号。
姜冉都能想得到他蹙眉、咬着后槽牙给她发来的这一个句号时有多恨——
看好了。
我没不理你。
但是我确实生气了。
她盯着手机屏幕半晌,“嗤嗤”地笑出声,重新给那边挂了一个电话。
北皎的手机当然就握在手上,但还是矜持地让手机等待音多响了两声,他才勉为其难似的接起来——
脸还是那张又臭又俊的脸,写满了威严,他微蹙眉,望着屏幕这边笑眯眯的女人。
两人相互对视几秒,最终还是北皎败下阵来,他面色冷漠地问:“信号又好了么?”
姜冉不说话,光笑,笑够了又觉得坐在床上屈膝扯着伤口疼,她就像个残疾人似的拖着腿躺下来了。
北皎在屏幕这边看着她像虫一样在床上拱,窸窸窣窣的不老实,想提醒她伤口别碰着床单了要消毒上纱布,又觉得这话说出来没气势,而且她也不会听,可能还觉得他大惊小怪。
自己被自己脑补得更生气了,他胸口起伏了下,冷声说:“你能不能别嬉皮笑脸的?”
姜冉抱着枕头:“那你也别板着脸。”
“姜冉,”他停顿了下,“没人跟你讨价还价。”
姜冉认真地想了下,他多久没连名带姓直呼她大名了——
这些日子他已经完全遵循了她亲爹习惯的那一套,平日里就是“冉冉”“师父父”,来了点恶趣味就是“姐姐”“阿姐”……
生气了才是“姜冉”。
“……你刚才要是不表现得那么吓人我也不会挂你电话。”姜冉的声音带着鼻音,听着有点像是撒娇,“我膝盖很疼,你关心我疼不疼就行了。”
“我现在比较关心你为什么会疼。”
北皎的声音听上去有点淡。
他望着她,神情看上去有些疏远,镜头中的他身上穿着一件黑色的连帽卫衣,还有一件羽绒服,戴着黑色的口罩。
垂眼看向她时,眼底有清晰可见的淤青,眼中的光不似平日里那般锐利,他好像有些疲惫。
这才是中午呢,他总不能是睡眠不足。
“你在哪?怎么一副没睡醒的样子?昨晚没睡好?坐车上哪去啊?”姜冉扯开话题,“怎么穿那么多,你回东北了吗?”
北皎想了想,说:“没有。”
“我问了那么多个问题,你一句‘没有‘就打发我了?”姜冉皱了皱鼻尖,“你到底在哪?”
“跟你没关系。”北皎回答,“就像你觉得你的膝盖摔成那样跟我没半毛钱关系,可以直接跳过不用回答一样。”
“……”
他学会了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他不应该当医生的,他应该去当律师。
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就能把人骂的头昏眼花、以强大的精神力取胜、无论对方如何狡诈他都不会被带跑偏话题甚至能阴阳怪气拐着弯骂回来的本事,不应该被浪费。
姜冉被逼的没有办法,只能告诉他早上原本只是一次普通的试滑,拢共滑不到一分钟的雪道长度,她嫌穿护具麻烦就没穿——
只是没想到半路杀出个程咬金,非要跟她比划较量。
说到这,姜冉又简单地说了下芬兰时候遇见的事加强了下对方的人物形象,她转而又扯到了那一墩难求的冰墩墩……
为了证明自己说的,她把视频镜头转了转,让北皎看到了桌子上五只一字拍开、形象还稍微有点儿各不相同的冬奥会吉祥物。
“正常的比赛怎么膝盖弄成这样?”
“……你不要那么凶啦,阿sir。”
“你再顾左右而言它试试,我还能更凶。”
“……再凶你也揍不着我,威胁谁嘛!”姜冉嘟囔,“就比赛最后一把有点儿赛况激进,雪道上又有冰壳,我没控制好速度不小心失速甩出去了,没多大事的,擦破皮而已,只是有点疼——”
然后想跟男朋友撒个娇而已。
谁知道偷鸡不成蚀把米,男朋友丝毫没有怜悯之心也就罢了,还把她当犯人审问。
果不其然,他抓住了关键词,跟着重复了一遍,“‘激进‘。”
姜冉咬了咬舌尖,就烦自己用词应该更含蓄一点:“也不是,就是滑的稍微快一点。”
“雪道上有冰壳为什么不压低一些,稍微控制点速度?”
北皎跟着姜冉滑了多久了,是首席大弟子,天底下最了解姜冉的滑法的除了林霜就是他了,冬天室外雪场如果风大或者雪季末大把冰壳,这种恶劣地形对姜冉来说根本不是问题。
姜冉脑门都要出汗了:“压低点那不是翻板就会慢么——”
“普通的友谊赛而已。”北皎说,“如果你觉得这都不能输,那你心态有问题,而且问题还很大。”
说别的也就算了。
然而不幸的是北皎好像说到了点子上,姜冉自己也觉得自己的心态不好,回来的一路上除了觉得坐轮椅丢人,她大部分的时间都在沮丧这件事——
从前她就是很要面子的。
无论是最开始因为林霜走后沉寂了一年多再复出比赛都要披着徒弟“一只土狗”的皮行眼没瞎的人都能看出来是谁在滑的事,还是后来加入职业队因为成绩不理想疯狂自行加练……
她姜冉这一辈子,什么都可以放弃,脸皮子可能不行。
而要她承认这一点又很难,尤其是意识到自己三番两次因为类似的问题在北皎面前颇为失去姿态,她更恨得牙痒。
“你不在现场你不知道,”姜冉蹙眉,有些烦躁地说,“当时教练组和领导都在,哪能输,那也太不好看。”
其实滑完前两把教练组已经对她满意的不得了。
这时候无辜躺枪给她当了挡箭牌。
听出她声音里的不耐,北皎也下意识跟着皱起眉:“我只是关心你。”
“而我只是膝盖摔伤了想听你哄哄我,你就说句好听的,怎么那么难?”
来气!
遇见一点屁大的事女生只是想要男朋友亲亲抱抱举高高哄哄说点儿好听的才抱怨的,谁特码没事想听大直男分析事故原因!
要检讨等夜深人静的时候自己不会做检讨吗!
这些男人怎么回事!
姜冉在心中疯狂腹诽,奈何电话那头的人跟读不懂空气似的:“是吗?你还想听好听的?我现在想到你下回比赛还这样跟自己较劲,我一句好听的话都说不出来。”
“说不出来你就憋着什么也别说了!我下回会记得穿护具再较劲!”
这话什么意思呢——
我错了,下次还敢。
吼完这句又怂又气势磅礴的话,姜冉以要把手机戳烂的力道狠狠地按了挂机键。
微信视频“噔”地响了声,世界恢复了清净。
姜冉狠狠将手机往枕头上一砸,气的蹬了两下被子——
结果浆洗过有点儿坚硬的被子弄疼了她的伤口,她捂着伤口龇牙咧嘴,钻回被窝里娇气地掉了两滴眼泪。
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两声,当她迷迷糊糊地响起自己还没吃午饭时,手机微信又想起了信息的声音。
不用吃了,气饱了。
她面无表情地飞快拿起手机,想看看那条狗还想狗叫什么,却发现发来信息的是王佳明。
【王佳明:一战成名。】
【王佳明:午饭时冰岛单板队教练跟我打听你,还问我下午能不能把你拉出来溜溜,我说你受伤了,下次。】
姜冉:“……”
要面子星人的狂喜之后是茫然。
【是谁的冉冉鸭:?】
【是谁的冉冉鸭:我没伤到那个程度,你为什么说的我好像为了赢个第四名拼命得把腿都滑断了一样?】
【王佳明:……给您道歉?】
【是谁的冉冉鸭:道吧,今天全世界都欠我一个道歉!】
作为又一个臭直男,王佳明当然没有给姜冉道歉,他只是再三跟姜冉确定她没事儿还能滑并且下午闲着也是闲着之后,在她再三要求下,重新接过了来自冰岛的战书。
这是光荣之战。
冰雪弱势国血战冰雪传统强国,输了不亏,赢了血赚。
姜冉中午在房间随便吃了点东西,更随便地给伤口贴了个巨型创口贴就穿上衣服准备出门——
这次穿上速干衣后,她只盯着扔在房门口塌子上的护具看了三秒,脑海里浮现方才家犬那张冷漠至极的脸……
一阵心绞痛。
碎碎念似的骂了句脏话。
她面无表情地一把拽过护具,穿上了。
出门的时候看了眼手机。
被她一天之内挂了两次电话的家犬发来了信息——
【你别以为你在崇礼我就拿你没办法。】
……还学会威胁人了!
呸!
你可不就是拿我没办法!
姜冉响亮地从鼻子里“哼”了声,把手机塞回了滑雪服口袋。
……
从冰墩墩的全球受欢迎程度来说,某些外国人可能会不喜欢中国,但是他们不会不喜欢大熊猫。
下午抱着板到了比赛场地,姜冉一看那乌泱泱的一大群人——除了艾诺薇拉还有她那三个失去了冰墩墩的大冤种队友算是熟脸,剩下一还有大群长得跟奥林匹克山脉走下来的男神似的年轻面孔,齐刷刷地往自己这边看过来。
他们眼神热烈,她就觉得自己成了大熊猫。
——不是吧,也不至于?
她知道自己滑的挺好的,但是也不至于像是前天总决赛奥运冠军滑40S,然后她今日冒出来滑出了30S这么离谱的成绩……
又不是玄幻爽文。
不过是滑过了艾诺薇拉,甚至严格地来说还输了一局,犯得着整个冰岛国家队倾巢出动围观她?
她俨然还没从上午从雪道上滚出去的阴影中走出来,抱着板,借着板的遮挡脸一偏问王佳明,压低声音:“请问,这是干什么?”
王佳明偏了偏头,用同样的气音回答:“我也不知道,但是我觉得我们不用这样说话,他们听不懂中文。”
“……”姜冉恢复了正常的声音,“他们不会打算让男队的队员来跟我一洗雪耻吧?”
“你之前滑的41.01S在男子组资格赛能排小组第十,他们男子排名最好的也就是第十四。”王佳明说,“别怂,干他们,干完这仗我带你去单挑俄罗斯。”
“……”
俄罗斯有个平行大回转的男队冠军,女队亚军。
王佳明疯了。
“输了也不丢人,冰岛,男队。”王佳明擡起手拍拍姜冉的背,她肺都快被他拍出来,“放手去,就是别那么拼命了。”
“我能出现在这已经是拼了。”
“拼也行,我说你腿上午在蓝道冰壳摔伤了,出于某种不为人知的绅士风度,他们主动认领了蓝道,把雪况好一点儿的红道留给你了。”
姜冉来之前他就打点好一切了。
无比积极。
这让姜冉有一种面前的三岁小孩正在兴奋摆弄新获得的奥特曼变形金刚的错觉。
她品出一点不对劲来:“聂辛知道这事儿吗?”
“他忙着呢,中午吃完午饭就出去了不知道干什么去了,你也不用什么都报告他……”王佳明说,“你已经算大半个国家队的人了,归我管,你不用那么恋旧。”
他就随口一提聂辛不在,姜冉松了口气——
是真的怕他揣着手,这边看她打比赛,那边就给北皎发信息:她膝盖还在哗哗流血,走路都瘸,下午又来雪道蹦了。
那家犬可能是要犯狂犬病的。
坐着直升飞机空降奥运村弄死她都有可能。
姜冉想着那画面腿都想抖,十分后悔提起聂辛这号人产生了不必要的不愉快联想,简直影响比赛气势。
下午艾诺薇拉为最佳成绩的冰岛女队都没上了,她们连板都没带,叽叽喳喳地在观赛席坐下。
艾诺薇拉绞着手指一脸别扭地问姜冉腿还疼不疼,姜冉莫名其妙看了她一眼,说不疼。
在她一脚踏上电梯前,小姑娘一把捉住她的衣袖,红着脸,脸上的雀斑无比生动,她看了看身边跟来的大学生志愿者翻译,告诉姜冉:她很抱歉在冰芬兰发生的一切,她愿意向她道歉,并收回她之前一切的轻视行为。
姜冉在这一刻感受到了正经职业队才能有的另一种体育竞技的魅力——
在大众技术滑行,她能滑服国内的雪圈人士,让某些自视清高、可能有点儿看不起女滑手的直男癌男滑手闭上嘴,以后心甘情愿地在别人发出性别歧视言论的时候主动说“话别说的那么早啊会被打脸”;
在职业竞技赛场,她能滑服国际友人,让他们心甘情愿地为自己的国籍轻视道歉。
没有什么比这更让要面子星人舒坦的了。
国际体育赛事本质本来就应该是这样的——
友好,公平,摈弃一切政治,真诚的技术交流与切磋,然后也许还有共同的进步(X)。
姜冉给了小姑娘一个灿烂的笑容,在对方盯着她的脸愣神时,抱着板大步迈进升降电梯。
……
冰岛的男队最先派出来的就是个十九岁的小孩,亚麻色的头发微卷,高挺的鼻梁和浅灰色的眼珠子,典型的北欧英俊小男生,说话时有点儿腼腆。
穿板的时候他还在偏头偷偷看姜冉,姜冉感觉到了视线转头看他,目光对视,他像是吓了一跳,“嗖”地一下把脑袋拧了回去。
在他身后,他的队友勾肩搭背地在笑话他。
雪镜外面,姜冉看着他的脖子逐渐在变红。
姜冉要是在年轻个四五岁可能会跟着他一块儿脸红的——但是现在她内心毫无波澜,主要十九岁对她来说简直多看一眼都感觉自己在违法犯罪……
她二十六了,十九岁,几乎大一轮,再努努力她们可以一块儿过个本命年那种。
虽然对小男生可能有点残忍,但是此时此刻让他脸红且忍不住偷看的大姐姐满脑子都是怎么用滑雪板把他摁在地上摩擦。
穿好了板,姜冉慢吞吞地戴上滑雪手套,她用牙咬着手套边缘往下拉紧——
做这个动作的时候想到了北皎。
虽然他们刚新鲜热乎地吵完架,她还是勾了勾唇自顾自地笑了笑。
对于隔壁赛道偷看她的小男生来说,也是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觉得一瞬间她的气场变了,并不知道她想到了什么,突然杀气腾腾之中又带着一丝丝的柔和。
两人一左一右在两条赛道压下上半身做出准备——
计时器声响。
观赛台上,双方的教练都同时举起了手里的专业录像设备。
两道身影同时出发。
刚开场不到十秒,也就是过了四个旗门不到的时候,王佳明就听见旁边的冰岛教练“噢”了一声很顺口地骂了句“鸡瑟斯,猴利薛特”——
他愣了愣,再一低头看手里的摄像设备,这就晓得同行在骂什么了,因为姜冉在起速之后,立刻就超过了对方的队员。
这年轻的男队队员显然是个小将,之前资格赛进没进都不太有印象,那差距可太大了——
在红道,因为风将蓝道的雪都吹了过去,那雪松软且有雪包,但是因为没有冰。雪包对于姜冉来说,影响很小。
她压的不像上午那样深,但也不像上午第三把那样不要命一般拼命加速——
她的速度控制在一个非常适宜的频率,从小加速,到维持,到调整路线,她从容且如鱼得水。
雪板滑过雪面发出悦耳的钝响。
两道极快的身影一前一后,飞快地略过观赛台所在的半山腰——
此时比赛赛道赛程过半,姜冉已经领先了对手将近一个旗门!
她刚才来的时候,走路还有点儿一瘸一拐的不自然呢,走两步就蹙眉,一副娇气又矫情的模样……
结果现在真的开始比赛了,她的翻板,折叠,跳刃,像是丝毫不知道疼痛。
出于好奇,王佳明调整了摄像机看她的脸——
雪镜之下,她面无表情,眉毛动都没动一下,别说矫情,那张脸冷酷的像是女版阎王爷。
很快他们前后到了终点,姜冉领先一个半旗门率先冲过山底的计时器!
冲过终点,她脚下猛地一蹬,雪尘四溅中,她从折叠下压姿态中恢复——那一瞬间,王佳明看见她晃了晃,撑着膝盖站直了,板极速减速后,慢悠悠地滑向旁边的防护栏……
然后又像上午似的软绵绵地侧着撞上去,顺着防护栏滑下来。
跟黑白搞笑哑剧似的,她以离谱的坐姿别着腿扒在防护栏旁边,伸手拍了拍右腿膝盖,像是后知后觉这才感觉到疼。
其实中午研究过了,她真的就是皮外伤。
但此时,介于她表现得很争气,王佳明站起来想人性地恰当应承一下她的矫情……然而这时候冰岛队的教练却站了起来,拦住他,郑重其事地与他握了握手。
……
最后的结果是姜冉下午滑了六场,几乎横扫整个冰岛男队,赢了四场输了两场——
一场输给冰岛男队的扛把子,虽然他赛道成绩不如姜冉,但是姜冉滑41.01S这个记录那天雪好还没横切风,今日同等条件下,她不如正式比赛时滑了42.33S的选手,也没什么好惊讶的。
另一场是最后一把,她输,纯粹是因为没劲儿了。
竞速滑行和刻滑相同,核心和腿随时都在绷紧,正常滑手自己滑都是三个S弯后一般都得靠边坐会儿喘口气——
这一次十几个旗门,连续六趟干下来,姜冉都精神恍惚了,膝盖也感觉不到疼了。
别人夸她,她只知道说“谢谢”,再多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最后送走了国际友人,她拍了拍王佳明,主动让他给自己整把轮椅来。
王佳明让她吓了一跳:“疼啊?怎么个疼法?你到底弄着骨头没?行不行要不去医院拍个片?”
变形金刚都让他快拆开了,他才反应过来这玩具玩坏了他可能会挨群殴。
姜冉摆摆手,纯粹就是累到腿软。
“挑战俄罗斯的计划往后延迟,”姜冉说,“我现在看着旗门就想吐,歇两天。”
王佳明看她一瘸一拐地抱着板主动往轮椅上坐,上午还不情不愿的,这回可能是真累着了,宽容地笑了笑,说:“行。”
“你别告诉聂辛我们下午又来蹦跶了。”
“你这么怕他干什么?”
“我不是怕他,我是怕他手上有我男朋友的微信。”姜冉说,“中午刚吵架,他对我没穿护具就出来跟别人比赛这件事很不满意……再让他知道我下午带着哗哗流血的膝盖连战六个北欧猛男,他会发癫的。”
“……光天化日之下正经友谊赛到你嘴巴里怎么听着这么不对劲,你夫管严啊?”
王佳明问。
问了一半发现姜冉不说话了,低头一看发现她正盯着某个方向不说话,口罩外面一双深褐色的眼写满了茫然。
“怎么了?”
“……”姜冉保持着茫然的神情,“我觉得我看到了我男朋友,这里让外人随便进吗?”
“看他什么身份。”
“普通人类。”
“那不能够。”
“太好了,”姜冉松了口气,揉了揉脸,“我可能是累出了幻觉,太邪乎了。”
……
姜冉回了住的地方爬上床,才想着掏出手机看看北皎还有没有说话,本来她都做好了准备对面有几十条信息狂轰乱炸,没想到就孤零零的一条。
他问她在做什么。
那语气平常的就好像他眼睛瞎了或者失忆了没看见上一条他还在撩狠话威胁她似的,姜冉盯着新的聊天记录,百思不得其解这人脸皮怎么那么厚。
可以的。
必要的时候,她的脸皮也可以很厚。
她用非常云淡风轻的语气打字——
【是谁的冉冉鸭:不好意思,不是故意不回你的,刚回到住的地方才有空看手机。】
发动完这行字,她隆重地停顿了下认真思考了下措辞,主要是在想怎么说才能最大程度的气人。
【是谁的冉冉鸭:下午真是太忙了,跟冰岛队的男队比赛去啦,冰岛还是挺厉害的,你晓得吧?
而我的新教练简直不是人,好像迫不及待要跟别人炫耀我的存在似的,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但是这关乎东道主形象与荣誉,只好硬着头皮上了。】
这语气怎么样?婊里婊气的,看着还可以。
【是谁的冉冉鸭:其实我膝盖还有点疼,刚才看了,伤口都快黏在速干衣上了,血肉模糊的——啧啧啧,没办法啊,这一下午干了六趟,我都累死啦!】
还有什么能说的来着?哦,他骂她死要面子心态有问题来着。
【是谁的冉冉鸭:不过和男队比的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不拼命会输的很惨的……还好我穿上雪鞋就感觉不到疼了,否则今天下午都不知道该怎么撑过来。
不过话说回来,不撑也得硬撑,一直输可不行,我可丢不起那个人,毕竟谁都看出来了我就是不太输得起。】
最后一句堪称经典,姜冉自己细细品味了三遍,心想他应该气死了。
【是谁的冉冉鸭:不过好在都赢啦,不愧是我!】
没气死的话再补一句。
【是谁的冉冉鸭:考虑明天挑战下俄罗斯的队伍好了,你觉得呢?乌拉!】
可以,这下应该彻底死透了。
检查了下有没有错别字,她扔了手机,面无表情地心想:刺激,要不等年三十再回家算了?
手机里一直没动静。
也不知道北皎是没看着还是气到一个字都不想回。
姜冉抱着被子在床上发了一会儿呆,还是手机里聂辛和王佳明在群里@她让她记得处理膝盖上的伤口,她才反应过来是该处理。
从房间里角落拖出了每个房间必备的简易医药箱,姜冉挪到浴缸旁边,屈膝,蹙眉打开一瓶生理盐水往伤口上倒——
倒完擦干再倒双氧水,双氧水滋滋冒着泡,她痛的双眼发黑,最后自虐似的最后往伤口上喷酒精,她想管王佳明要钱。
工伤费。
处理完伤口,她连低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拖着重伤的那条腿往桌边医药箱挪,准备贴上创口贴好好睡一觉。
刚在医药箱翻找大号创可贴,房间门被人从外面敲响。
这时候姜冉脑袋发昏,就没觉得奥运村能有什么坏人,还以为是打扫卫生的阿姨,低头看了看自己一身速干衣除了右边裤腿为了上药捞起来了衣衫还算整洁……
她顺手扯过扔在椅子上的长款卫衣套上,应了声“来啦”就去开门。
门一拉开,扑面而来的是走廊的冷冽空气,夹杂在冰雪气息里的,还有一阵几乎深入她骨髓般熟悉的男性气息。
姜冉几乎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伴随着房门的拉开,她发现站在门外的人她平视过去只能看见对方凸起的喉结——
首先,打扫阿姨不可能有喉结。
其次,打扫阿姨不可能像巨人一样那么高。
姜冉只用了三秒就反应了过来要关门,然而对方比她的反应更快,直接伸脚用自己的马丁靴卡主门缝——
姜冉一个用力关门可能是夹着他了,他“嘶”地痛呼了一声,在她条件反射地猛地压住门不敢乱动时,漆黑的瞳眸对视上门后女人慌乱的双眼。
他冲姜冉笑了笑。
姜冉只感觉像是恶犬用巨爪将她踩在爪下,这会儿獠牙往下滴淌着哈喇子,粗糙的舌头扫过她的背。
引起阵阵颤栗。
“真狠。”门外的人嗓音缓慢,显得戏谑又温和,“谋杀亲夫啊,想让我陪着你一起瘸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