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皎确实是这样的,他眼里只有搞钱,万物皆下品,搞钱为正道。
如果他有尾巴,现在已经在摇了,一双眼睛非常执着地盯着姜冉,手机放在她面前,等着她扫码,脸上写着:如果你识相,应该给我这个搭线的至少分个一百块。
姜冉跟站在门口的小姐姐眼神交流了几秒,内容大概是这样的——
高马尾:这人怎么回事?你男朋友?
姜冉:不是,只是纯纯的脑壳有问题。
高马尾:其实我也没那么想学刻滑。
姜冉:好的好的。
高马尾:再见(友好)。
姜冉:再见(友好)。
这个交流的过程大概用了十几秒,在她们的视线断开连接时,非常应景的,北皎手里的手机因为太久没有触碰,屏幕自动灭掉,“咔嚓”一声锁屏了。
他察觉了,伸头看了眼锁掉的手机屏幕,嘟囔了姜冉一声“你发什么呆”,又转身把手机还给高马尾,原本是想让她再解锁一次……
但是高马尾拿了手机后,冲他微笑了下,随后转身推门离开了雪具店。
北皎一开始没整明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姜冉大包小包地把给他买的东西全部都打包好了塞到他手里,他拎着沉重的袋子摇摇晃晃跟在她身后——
加上宋叠和老烟,一行人都快走到地库姜冉的车了,他才慢吞吞地问了句:“刚才那女的是不是其实想加我微信?”
宋叠相当诧异地望着他,他还以为刚才他是故意的,甚至有点高看他一眼……
老烟早就乐开了花。
姜冉打开车门驾驶座爬上去,用相当淡定的语气对那些幸灾乐祸的少年们说:“他能反应过来已经超出了我的预期。”
这一片和谐且心照不宣的气氛让北皎不太愉快,有一种他们都抱团在排挤他(误)的感觉,微微蹙眉,他说:“别笑了。”
嗓音有点低,就像生气的野兽从嗓子眼发出的低低警告。
宋叠和老烟条件反射收了笑,前者反应过来后轻轻“啧”了声说他脸皮薄,而姜冉根本懒得理他。
伸手降下副驾驶的窗户,看也不看副驾驶外站着面沉如水的少年,更不要说被他吓到或者被他威胁……女人只是擡起手,“啪啪”拍了两下副驾驶空着的座椅。
北皎犹豫了三秒,回头看了眼站在他身后也等着上车的两名不速之客,最后还是伸手拉开了副驾驶的门,自己坐了上去。
扣上安全带,他试图挽尊,对姜冉说:“我只是不知道她加我微信有什么意义,我又不会滑。”
“她以为你会。”
“以后我会了可以教,”北皎点点头,重点完全跑偏,“到什么程度可以单独带学生?”
说到这,从上车开始姜冉终于给了他一瞥,上下打量他一圈:“以前没滑个四五年一般不太好意思出来上课,现在……三亿人上冰雪么,三亿里面怎么着也夹杂着百十来个不要脸的骗子,刚会换刃出来教课的也不少。”
北皎听出她语气里的不屑,也不觉得这是在敲打他或者是怎么样,只是把玩手里的手机,懒洋洋地说:“那确实是骗。”
“是骗啊。”
“我不赚这种钱。”
他斩钉截铁。
姜冉满意地点点头。
本以为素质启蒙教育到此结束,没想到后排的人却不想错过这个话题。
“等过两年北哥能自己上课了,生意应该挺好的,”老烟说,“到时候也可以收一千二一个小时,别的不说,光这张脸就值六百块钱。”
现在这个社会,上哪去找时薪一千二的工作啊,对于普通人来说,好像都是天方夜谭。
但老烟说的真情实感,北皎终于有点信了……
说别的他没兴趣。
说钱他可就支棱起来了。
他问姜冉:“所以,你上课真的收别人一千多块一个小时?”
之前她把“我分分钟千把块上下”挂在嘴边,他都以为她只是说说而已随便吹个牛,没想到现在老烟也轻而易举地说出这个数字。
没等她回答,他又有点儿显得等不及地回头去问后座的宋叠——少年整个人的身子都拧巴得快要抱着座椅靠背了,车窗外暮色降临,唯有一双黑眸亮的如同夜间犬科动物,泛着绿光。
宋叠从未被北皎用这种热情的眼神看过,所以作为报答,他抛去了富贵公子的优雅好脾气形象,冲他翻了个白眼。
姜冉沉默了下,主动接过话题,特别慈爱的说:“我确实就收这么贵。”
“不是吹牛的吗?”
是毫不掩饰的“别逗乐了”的语气。
姜冉完全被挑战了:“你是不是以为我只是个年过二十依然在吸爸爸血、只知道吃喝玩乐的富二代?”
“是。”
“……”
好想揍他。
“我会滑雪,不仅会,而且光刻滑这块,你在全国能找着三个以上比我厉害的,我管你叫爸爸。”姜冉仰了仰下巴,面无表情地说,“跟我上课要提前预约,夏天室内融创我收七百一小时,冬天室外滑雪场通常在吉林,偶尔会去崇礼或者新疆,那时候我收一千二一小时,今年行情好,我可能考虑涨价。”
她叭叭数完,一脸挑衅地望向她的辛德瑞拉阿弟——
然后发现这家伙说到钱可就没有抗拒心了,这会儿前所未有用友善的目光看着她,就像她已经不是香喷喷、软乎乎的(以上属性对北皎来说毫无意义)女人,而是一块行走的金砖。
“所以这一千二纯纯都是技术含量,”姜冉强调,“和脸没关系。”
“加上脸你不是得收二千?”
姜冉握着方向盘,看他这个条件反射的回答,趁着红绿灯停车冲他笑了笑,伸出手拍拍他扒在副驾驶靠背上的手,温和地反问:“所以你觉得我的脸值八百块钱?”
北皎愣了愣。
下一秒猛地缩回了自己的手——
黑暗的车内很好地替他掩饰住了脸上的细微情绪变化,于是车内众人只能感觉到他紧绷的呼吸和片刻的沉默。
“倒不是那个意思。”
几秒后,他冷静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你想太多。”
说话的时候,人已经好好坐回了位置上,目视前方,且面无表情,和上一秒的他表现得非常割离。
“你就是这个意思。”姜冉的手还悬空在他手抽走的地方,“现在不承认才显得心虚。”
北皎不说话了,明显进退两难,于是干脆又变成了哑巴。
和他的闭麦死活不肯说好听的话不同,宋叠在后面叠腿,往后一靠,轻笑了声缓缓道:“我这钱给的是心甘情愿,确实是跟姐姐长相没关系,她滑的还不好吗?”
老烟心想这孩子谁啊,也挺会说话,知道姜冉喜欢听什么。
果不其然见到姜冉从后视镜投来赞扬且舒坦的一瞥。
“拍马屁。”北皎不装哑巴了,冷笑。
“姐姐对我好啊,”宋叠笑眯眯地,在姜冉面前完全不同他吵架,“你见过几个上课的能照顾学员上课状态,注意他需要什么,给他置办装备的?她给我买了护脸,也给你买了,不是吗?”
一句话显得他多通情达理似的。
北皎隐约觉得自己简直是亲手给他递了梯子,刚才在雪场他明明对那个护脸态度就是无所谓的——
这会儿装的感恩戴德。
“一个护脸把你高兴坏了。”
“知足者常乐。”
“我还有鞋和头盔,是不是得高兴的现在就打开窗户跳出去?”
“你跳啊,”宋叠微笑着说,“我是你我就跳。”
北皎想了想,转头盯着姜冉:“我饿了。”
姜冉有点奇怪他怎么突然转移话题。
但还是很有耐心地说:“饿了就手机点外卖,想吃什么自己点,一会儿到家我给你报销。”
车后座都知道现在北皎弟弟住在姜冉姐姐家,没有人表现出有点儿惊讶什么的……老烟更是心知肚明,为了把这狼崽子骗回家,姜冉连尘封八百年的演技都搬出来了。
直到今日,「无我」还有着冉姐和「莫奈的十二季花园」的传说。
北皎低头看着车内导航导。
过了一会儿问:“这个小区是哪?”
姜冉:“宋叠家。”
北皎:“还要绕路这么远才能回去。”
姜冉:“得送他们嘛。”
北皎:“他们为什么不能自己坐地铁回去?”
感情他所谓的饿了就是在铺垫这。
片刻的沉默后,车里没人说话,老烟打破了沉默:“我还以为从上车开始我就一直挺乖的,所以现在为什么一起被连坐?”
北皎的视线从导航上收回来,回头淡淡扫了他一眼,问:“你刚才没笑么?”
老烟:“……”
老烟:“冉姐啊!”
快主持公道!
姜冉收到了赵克烟充满了期望的一声呼唤,却没有搭理他,只是擡手一手握方向盘,一手捏着副驾驶少年的下巴,将他微微往后转的脸拧回来。
软和得一点薄茧没有的指腹压在他的下巴上。
他下意识就顺着力道被她牵着走。
“别欺负他们了,”他听见她淡淡道,“坐好。”
……
好不容易在副驾驶闹别扭的气氛中,把后座两人送到家。
随着后座变空,他从躁动变得安静。
到家之后就彻底成哑巴了。
今天北皎不用去酒吧打工,到了家主动点了外卖,不是特别贵的东西,就两份炒饭加一份凉菜,没要姜冉的钱。
姜冉也懒得提,累死累活教他推坡替他穿鞋,这待遇还不值得一份炒饭两口凉菜么?
她吃的很自在,一边吃饭一边看看综艺……偶尔视线从手机上方边缘滑开,就能看见桌子对面,少年闷头吃饭,手扶着碗,动作飞快但没有声音。
餐桌礼仪不错。
吃完饭,他主动收拾桌子。
姜冉站起来渡步到客厅休息,听着餐厅那边哒哒哒有人走来走去扔垃圾、擦桌子、打开冰箱,撕保鲜膜,密封凉菜再关上冰箱一系列声音,感觉非常新鲜。
她很多年都是自己一个人在家。
此时此刻多了一个人,好像很有生活气息。
她半靠在客厅沙发上玩手机,这时候突然手机微信跳出来新的转账信息……她有点茫然还以为谁给她转课时费,打开一看,是北皎转过来的2300块钱。
她不明所以地掀起眼皮子扫了眼厨房,发现原本挺热闹的厨房现在已经安静如鸡,不知道那个小崽子做贼似的躲起来干什么——
就为了给她转账?
两人同一屋檐下。
呼吸大点儿都能听见声。
他却不肯说话,而是疯狂在微信拍一拍她。
【北皎:头盔和牙刷还有拖鞋的钱。】
【北皎:雪鞋过几天给你一半,剩下的可能得下个月。】
【北皎:又或者下下下个月。】
【北皎:下个月我得先凑学费。】
【北皎:但是一定会给。】
明明坐在车里还在跟宋叠炫耀自己得到的礼物比他多。
姜冉换了个姿势,在沙发上发出一点点动静,立刻看见开放式厨房岛台后面有个身影不安地动了动……
她怀疑她动静再大点儿,他能直接蹿飞出去。
姜冉放下手机:“给我钱做什么?”
厨房还是一片死寂。
【北皎:男人怎么能花女人的钱?】
三秒后。
本条撤回。
可能是自己意识到这话不讨人喜欢且带有错误导向的大男子主义倾向。
【北皎:我不随便花别人的钱。】
他很执着。
执着到姜冉都乐了,擡起手,又像是方才在车上拍副驾驶座似的,拍拍自己身边的沙发——
皮质沙发比刚才更响。
响到厨房那边,原本勉强还能看见某只崽子的头顶两根头发,现在一根毛都看不见了。
她朝着厨房方向:“所以你是准备在不超过十米对角线的距离跟我网聊?”
厨房方向:“……”
过了一会儿,微信震动。
【北皎:是。】
姜冉:“你先出来。”
【北皎:你先收钱我再出来。】
姜冉:“不出来你就在橱柜底下蹲一晚上吧。”
她语气有点不好了,就是觉得这崽子怎么回事,养不熟似的……好不容易费劲把他领回家,他却拮据得像是个借宿的流浪狗。
在家里下爪子都小心翼翼,生怕碰脏了什么似的。
可是她明明对他很好了,在外面他发癫欺负宋叠完了还要欺负老烟时,她也是向着他的,偏心眼都快偏到美国去了,他是感觉不到吗?
就真的非得跟流浪小动物似的疯狂欺负周围的人来换取安心,这么没有安全感?
她坐起来了些,心里越想越失望。
而与此同时,微信那边终于安静了。
过了一会儿,少年慢吞吞从厨房方向走了出来,但是也就是站在客厅,远远地望着她——
离开了外人,他不再张牙舞爪,就是认真地盯着沉默不语的女人,小心翼翼地观察……过了一会儿,他用略微发涩的嗓子叫她的名字。
“姜冉,你生气了?”
他停顿了下。
茫然又困惑。
“为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