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眠仔细一想,自己确实是三番几次差点在白颐下的狠手之中命丧黄泉,其中甚至有几次如果不是玄极及时赶到,她怕不是早就被白颐得手,化作一缕孤魂……
想到这,看向白颐那张俊脸的视线多了几分疏离,连带着屁股也不自觉往后挪了挪,花眠清了清嗓子,认真怀疑这狐狸口口声声说要带自己回诸夏看玄极的登基大典,怕不是有诈。
“你为什么突然那么好心?”她目光闪烁地看着白颐。
白颐看着那双后知后觉闪烁着警惕的眼,哭笑不得这种把任何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小姑娘怎么安安稳稳活到今日……想了想又还是不得不耐着性子地跟她解释:“先前跟你说的都当耳旁风了么,眼下易玄极得汐族帮助重铸剑鞘,对你的追杀即时便撤销了——更何况我大哥现在本人重伤昏迷无暇顾及其他,翼族三公子为锁妖塔附身控制,整个翼族颜面扫地连夜撤出狐族皇城……天下大局已定,易玄极这番回去,表面上说处理后续事项,实际不就是回去登基,接受文武百官俯首,万民朝拜的么?”
花眠:“喔。”
白颐:“现在你可就真是个没多大用的剑鞘而已了。”
花眠眉间一挑。
白颐说着,似笑非笑瞅了花眠一眼:“怎么,不服气么?其实现在已经不是剑鞘不剑鞘的问题,就算没有最后的帝位角逐,明眼人也已知天下最终定数——易玄极那日以剑祭剑,如此决绝果断,救下北狄皇城万民美名早就声名远扬,可谓名动四方,声望极高……开心吗,这诸夏大陆万里河山,终究还是不废一兵一卒便落在了你的主人手里。”
不费一兵一卒。
这话听得花眠喉咙里发苦,比“你也就是个没多大用的剑鞘而已”更戳她的心眼子,可她也不是傻子,不会当白颐这是无意间提起,只是上下打量了下面前的人,直白地问:“你说这话膈应谁呢?”
白颐只恨现在手中没有一把折扇给他“啪”地展开摇一摇,那藏起来的几根狐狸尾巴都翘起来了,一脸笑容灿烂:“你啊。”
花眠:“……”
白颐一边说一边拿眼睛扫花眠犯青的脸色:“你越恨易玄极,我便越好乘虚而入,当时断尾之仇刻苦铭心,自然要抢了他的女人方可泄恨。”
花眠眼皮子跳动了下:“听说你的尾巴卖了个好价钱,娶你家妹子时那般华丽彩礼里,你的尾巴可立了不小的功劳。”
白颐闻言,只是淡定摇头:“别当我傻子,想反过来膈应人也讲套路,易玄极把我那同父异母的蠢妹子抬进偏殿,一毛钱都没出。”
花眠:“……”
白颐:“路人皆知。”
花眠:“你说这话我可开心了,当年易玄极要娶我,掏空了浮屠岛的宝库。”
白颐淡定自若瞥了她一眼:“是么,我看光提起这事儿你后槽牙都快咬碎了,我真没看出你开心在哪。”
花眠:“……”
白颐:“你说我们这样的孽缘关系,按理你还是易玄极的正妻,比我那从不受宠的蠢妹子先过门,只是后来……你说她到底应当叫你声姐姐,还是嫂嫂?”
花眠“唰”地站起来,把医生发给她的小毯子扔到白颐脸上,拒绝再跟他继续讲相声——这人所有的技能点都点在伶牙俐齿上了,她这样嘴笨的当然说不过他……
再加上这白颐对她来说简直八字不合犹如瘟神,但凡接近均惹血光之灾……无论如何作为“没多大用的剑鞘”她还想多活几年,至少为人类时,她还有父母等着她养老送终,而二十多年养育之恩真真切切,怎么想也没有叫他们白发人送黑发人的道理。
花眠的脑子还没糊涂。
之后。
待一切尘埃落定,住进了搭建在片场空地的临时帐篷里休息下,睡之前,花眠上网看了眼,“H市地震一小时后,白颐彻夜不眠,身着戏服空降
H市探望恋人”消息再次登上微博热搜,存在感相当高,这次惹得粉丝怒骂都其不争气,绿帽侠。
正常姑娘估计已经被感动的热泪盈眶,但是花眠不一样,数月前她被易玄极像是死狗似的从被巨石砸扁的车里拖出来,当时她都快被吓得尿裤子……这么一想什么少女心都是浮云,花眠翻着白眼缩进被窝里——
反正道具仓库被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所有的物品清点和收拾都成了浮云,她只等明日飞机飞回家里关上门好好休息,两耳不闻窗外事。
爱谁谁。
爱咋咋地。
……
因为前一夜的惊吓,虽然条件简陋,花眠倒是也睡得安稳,用苏晏的话来说,就是心大。
第二天早上天未亮迷迷瞪瞪醒过来,感觉怀里多了个毛绒绒的玩意儿,还有条沉甸甸的东西压在她腰间,她第一反应是易玄极个渣渣皇帝都不做来找她啦,然后下一秒立刻反应过来哪里不对……
猛地一下子坐起来掀开被窝,压低声音虎着脸:“你剩下八条尾巴也不想要了!”
被窝里团成一团睡的狐狸睡得正香,这会儿被惊醒,搭在花眠腰间那根尾巴滑落,它委委屈屈地抬起头看了眼花眠,打了个呵欠,然后眼泪朦胧地用湿润的鼻子去拱花眠的手背。
花眠眼角抽了抽缩回手,不得不承认,兽型的白颐实在很漂亮,雪白的皮毛油光水滑,大约是冬天生了御寒毛发,还有点圆滚滚的,几条长尾巴蓬蓬松松……
难怪能卖个好价钱。
这整张皮扒下来,怕是能在B市长安街换套四合院。
虽然爱护小动物没有买卖就没有伤害,可是白颐这祸害又不是“小动物”而是成了精的祸害,所以花眠胡思乱想起来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怎么了,这般专注地盯着我!”
“……没什么。”
花眠心虚地拧开脑袋。
而白颐当然不知道此时自己在花眠眼中已经变成一张价值连城的狐狸皮,转头钻进被窝里叼出一块白色的羽织布,描红金线勾勒百鸟齐鸣,百花盛开华丽图腾……自然是那“狐狸的嫁衣”。
白颐将那布拖拽着塞进花眠手里,狐狸眼睛圆滚滚地看着花眠很是纯良,仿佛把“你看我没骗你”写在脸上。
花眠:“……”
三十分钟后。
花眠以人类真身,空降诸夏大陆——
抱着只狐狸,披着白色羽翼,从高空落在狐族皇宫某殿房顶上的那一瞬间,可以说是非常刺激了。
诸夏还是像她记忆中一样,巍峨宫殿覆盖在白雪之下,皇城外街道上欣欣向荣,丝毫没有山雨欲来的肃杀,城中的百姓总是被保护得很好,只需要为三餐五谷,琐碎杂事发愁,倒也让人羡慕……
说来有些唏嘘,曾经她期望的也不过是所谓“一日二人三餐四季五谷”这样简单的生活罢了。
收回目光,花眠看着高高的宫殿顶,有些眼晕,自从王哥那件事之后她就有点儿恐高,更何况此时此刻在她脚下的宫墙砖瓦滑溜得很,她觉得自己随时可能狼狈地摔下去摔个断腿断胳膊。
低头看向舒舒服服趴在她华丽的狐狸,冷着脸将它扔开,看着狐狸化作人形轻盈落在瓦片上,笑吟吟地看着自己……花眠冷哼一声拧开脑袋,想说你选这地方降落是不是故意看我笑话,结果还没来得及开口,余光忽然瞥见上官濯月变了脸色,紧接着便被他一把握住嘴——
花眠瞪圆了眼,正惊慌这狐狸又想干嘛,忽然听见脚下宫殿之中,“哗啦”一声桌子被掀翻的声音,紧接着想起一个尖锐得穿透云霄的女声:“我不信!”
花眠挣扎的动作一下僵硬,有些点儿懵逼:干嘛,这是正好赶上什么八卦?
只见上官濯月跟她眨眨眼,然后两人磕磕绊绊地在房顶蹲下,狐狸轻车熟路把一片瓦片挪开,两人便附身凑近去看屋子里动静——
花眠将脸凑到那黑窟窿旁,首先就闻到一股冲天的药味,她下意识地皱了皱眉,鼻尖痒痒的有点想打喷嚏又强行忍住,因为此时她又一眼看见了端坐在房间某个小矮几后面的玄极——此时男人已经换上了一身较为宽松的袍子,胸口敞开来露出层层缠绕的白色绷带,头发一丝不苟地束着……想来是回来过后有好好拾掇拾掇的结果。
而此刻,男人一脸平静地看着在他面前掀翻一地的碎茶杯和浸湿地毯的茶水,没有多大反应反而是很宽容的样子,花眠有些惊讶:难道是有勇士敢给这位阎王爷甩脸子?
花眠疑虑之中,很快这位勇士便登场了——
看着是个女人,还挺年轻,此时她那一双精致绣鞋踩在玻璃碎片上,好似又割破了自己的脚,惊叫痛呼一声,见玄极端坐在那一动不动,愣了下,然后便嘤嘤哭了起来……
花眠:“……”
这姑娘,听着声音应当是个沉鱼落雁之姿的,也不知道为何年纪轻轻便不想活了?
花眠看着那在易玄极面前蹬鼻子上脸还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女人,正唏嘘着,等着最讨厌吵闹的玄极一巴掌将她拍飞,此时忽然听见上官濯月靠在她耳边,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道:“是五皇妹。”
花眠闻言,眼神儿立刻犀利了一些,原本只是随便看了眼这敢在老虎脸上撩须的人,这下认认真真地打量起她来——
只见她身形修长妙曼,身着一身大红纱绣百花纱裙,一头乌黑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的颈脖,配以镶翠红宝青绒凤冠,那精致凤冠被乌黑头发衬得极美,真正的珠光宝翠叫人挪不开眼睛!
女人都有对比心,花眠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只感觉自己被对比成了一头稻草,正感慨着,听见身后狐狸一声轻笑——
花眠:“……”
花眠脸微红,尴尬地放下手。
再看向玄极,眼神儿就有些变味:她还在想他怎么能这么宽容呢!原来不是宽容,是宠溺!以前她在他面前屁都不敢放一个,床笫之上哭闹都生怕吵着他,这下子倒是好啊,他的宽容居然都给了另外一个人!
说什么新婚之夜未踏入新房一步,都是演戏!
骗子啊!
花眠越想越怒,恨不得掀了整个屋顶跳下去同那戏精当面对峙,却不想下一秒,那扎破了脚的公主扑进了玄极怀抱,哭得梨花带雨:“你说啊,易大哥,你告诉我我大哥说的都是假话,你将来肯定会是诸夏皇帝,坐拥山河万里,富贵荣华,直至千秋万代——”
五公主宽大的衣袖带倒了玄极面前那张小茶几。
当看见玄极双手扶上公主纤细的手臂,花眠眼中火都快喷出来,却不料下一秒,他只是将怀中的人礼貌又生疏地扶起来,停顿了下,这才缓缓道:“大皇子殿下所言属实。”
哭声戛然而止。
易玄极看了狐族五公主一眼,见她年纪不过与花眠一般大小,此时哭得可怜又一脸诧异地瞪着自己,便是铁石心肠也还是犹豫地放轻了语气,半解释半劝解道:“易某此番前来,只为挽救苍生水火,平息邪神复苏之乱,因需登至皇位才可统帅三军四族,才迫不得已接受此位……只是邪神封印四处已破三处,此番将去,极是凶险,如此准备身后事,自然也是——”
“——可我要嫁的是诸夏皇帝!”
狐族五公主尖叫一声,打断了易玄极的话。
话语之间,她像是疯了似的冲向房间另一端,花眠顺着她的方向看去,这才发现原来在房间角落床榻之上居然还躺了一个人——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昨晚被突袭之后,生生少了一臂的上官耀阳,此时他面色苍白,如大病初愈之人该有的模样,虚弱的斜靠在床边,看着向着自己扑来的自家妹子,唇角挂着冷笑……
当狐族五公主抓着他的衣领,面如厉鬼质问他这到底怎么回事,上官耀阳咳嗽几声,轻松拨开她揪着自己的手,用带着喘息的嘶哑声音说:“便是你听见的那样,若易玄极战死,将归还皇位于我,这天下,终究还是狐族的。”
狐族五公主一愣,下一秒犹如被判死刑之人,双目怒红,珍珠大小的泪珠从眼眶滚落:“可是当日你让我嫁与易玄极……”
“他现在确实是诸夏皇帝,”上官耀阳笑道,“一会儿不就是登基大典么?”
“可他以后就不是了!”狐族五公主再次尖叫着打断了她的兄长,她摇着头难以置信连连后退,“我不知道你们两人说好了什么,我对这些一点都不知情,我只是……”
“只是贪图富贵,妄图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冠绝后宫;只是不甘常年居于众兄弟姐妹之下,受父皇冷待,势要我们这些昔日得意之人摘冠膜拜;只是狐族贪婪本性,只是以为自己慧眼识珠,所选之人必为人中龙凤……”上官耀阳缓缓地替她说完,“没有人逼着你脱光了爬到易玄极床榻上去,也没有人逼着你第二天大呼小叫惊动整座皇宫让天下人知晓人族领袖醉酒轻薄于你,使得父皇不得不下旨赐婚你与易玄极——”
那些不堪内幕被揭露,狐族五公主难堪地瞪大了眼,难为她身后,易玄极却一脸默然,仿佛眼下上官耀阳说的事完全与自己无关。
“上官玉星,你当封印邪神之事是稚童过家家不成?!易玄极本身有婚约在身,因为你一番搅和,不得不被迫改迎娶你,堂堂狐族公主,诸夏帝姬,被人从侧门抬入,洞房之夜独守空房,你还有脸了?!”上官耀阳冷笑着,紧接着面色一变又是一阵猛咳,说出来的话却足够歹毒刻薄得不像是对自己的亲妹所言,“你有你的过墙梯,我又怎么不能借着你,为自己谋取一些利益,眼下人族与狐族结下姻亲,倒是为他日易玄极退位于我有了一个极好的借口……”
被直呼大名的狐族五公主被刺得几乎仰倒。
她转过头,瞪着易玄极,眼眶发红,十分可怜一般,出口却是凄厉质问:“你呢?”
易玄极此时终于有了反应,掀起眼皮子平静地扫了那女人一眼,而后道:“狐族在高位时,永不向人族征收纳税,永不犯人族领地,永不交战,封西荒边境范围百里城池十三座为友邦之城,两族共同治理,贸易自由……”
这他妈,给钱又割地,还真的就差手拉手高呼友谊万万岁。
趴在房顶上花眠被这一连串的信息量震得说不出话来,满脑子就一个念头:这人是不是疯啦?!拯救完苍生还没开始就先想着料理后事照拂族人?!这特么雷锋同志重生在诸夏夺舍人族领袖了吧?!
眼下震惊的显然不止花眠,就连她身后的上官濯月也是安静如鸡,只见脚下屋里,上官玉星被气得只顾着哆嗦说不出话来——
恰逢此时宫中内监轻叩殿门,小心通知屋内三位贵人吉时已到,请易大人与夫人移步摘星祭坛,准备受封登基大典。
一时间,房间内安静得可怕。
易玄极抬头看着上官玉星,脸上分明在说:现在逃跑还来得及,等受封之后,你再后悔怕就真什么都晚了。
上官玉星也是双目含怨,凄凄惨惨戚戚地看着易玄极,泪水流都流不完,仿佛在看一个天底下最大的负心汉——
虽然这一切好像都是她自找的。
在她的想法里,易玄极哪怕是有义务要平定邪神之乱,却身居高位,稳居后方,也不一定付出生命代价……到时候他们依然是皇帝和皇后,哪怕邪神真的复苏,天下大乱,也乱不到重兵把守皇宫,这皇宫之中必定是最后一片净土。
可惜她如意算盘打得响亮,却没算到易玄极根本没打算做个缩头乌龟,苟且偷生。
此时纵使咬碎一口银牙,她也要和着血往下吞,事已至此,她绝不能叫任何人看了她的笑话……今天是她的好日子,她将站在祭祀高台之上,易玄极的右手边,接受文武百官跪礼,皇城子民朝拜——
这是她执着的,她怎么能放弃!
“易玄极,哪怕你是死,我也要以诸夏皇后之身,亲手替你送葬!”
“如此,随你。”
……
这日,难得艳阳高照。
花眠站在皇城百姓人群之中,看着她心中之人玄色描金龙袍加身,于龙銮之上缓步挪下,摇晃的珠帘之后,那张年轻英俊的面容甚无表情,无喜亦无悲。
在他身侧,身着凤袍的女人已经重施粉黛,丝毫看不出之前的崩溃与眼眶红肿,她涂着精致的红唇,下颚如骄傲的孔雀高高仰起,仿佛真正的飞上枝头,成为人中龙凤,人生赢家。
当诸夏皇帝缓步龙椅跟前。
亲手将腰间无归剑解下,抽出剑鞘,今日汐族女祭祀再次到场,用嫉恨目光瞥了一眼上官玉星,又于御用工匠帮助下,吟唱祝福祭祀文,协助易玄极将剑鞘镶嵌于龙椅之上——
当时。
万民跪拜,齐声高呼新帝万岁,娘娘千岁,花眠被迫跟着趴在地上,小心翼翼抬起头,瞥见远方高台之上,是一脸冷漠,是小心掩饰的嫉恨,是强撑的傲慢与上扬的唇角……
人生百态,一应俱全,好不精彩。
然而如此这般,却亦不过如人饮水,冷暖自知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