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怎么会认识谢妄真,又在胡言乱语些什么。
“难道你也是‘穿越’的?还是与徐千屿一样,是‘重生’的?”陆呦狐疑地望着洛水。
但她在洛水有些迷惑的神情中否定了自己的猜测。洛水就是这个世界的人,只是她在听到“徐千屿”“重生”这几词时挑动了一下细眉,似乎得到了意外的收获。
陆呦已经顾不得那么多了。
这不是并非什么好消息。修真界的大能的阴暗可怖之处,她已在太上长老那里领教过了。他们为了升阶,可以将弟子们像工具一样利用。何况洛水知道她不是小鹿,而是陆呦。这说明她很可能和太上长老他们是一伙的。
她再一细思洛水没头没尾的话,感到匪夷所思:“你是说,就连世界第一次重启,都不是我的系统做到的。我从来没有就回去过?”
洛水纠正道,“那不是重启,是复生。”
陆呦摇头,不肯相信,洛水叹道:“世外之人,你似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的。若你好奇,我可以同你讲讲。周衍的那个大阵因抵抗天雷,积累了不少业障。你是为了调和大阵的气运才被召唤过来。那时你的‘随身法宝’,便是你说的系统,就已经被大阵影响了。你的‘任务’——与其说是系统给你的,倒不如说,大部分都是周衍他们想要利用你达成的目标。可以说,自你一落到九州大陆,便在他们的掌控中。”
陆呦的眼睛睁得极大,嘴唇翕动了一下,难以置信话中的内容。
那时候,早在她在灵越仙宗种灵田的时候,就被很多双眼睛盯上了?
“不信么?当日若非我们找借口将你赶出灵越仙宗,你如何有机缘进入蓬莱,又怎么能一步一步将徐冰来和其他长老变作你的傀儡,让不听话的弟子重新听话;又将魔王的几块魂魄拼好,助仙宗拿到魔骨。”
陆呦无言以对,这桩桩件件,是上一世确切发生的事情。谁知中途出现了变数:一个小小的弟子,竟拼死盗走魔骨,令事情奔向另一个方向。谢妄真功力大涨成了魔王,她也叛逃至魔宫,这一切才脱离了太上长老的掌控。
“说起来,你死了一遍之后,身上的气运大大削弱,事情便不一样了。”洛水似想到愉悦的事情,眼眸掠过一丝明亮的笑意,“这一次,周衍一定非常疑惑。因为你不中用,既没有吸引魔王,也没能蛊惑旁人,你甚至弱到不能调和大阵的灵力。所以数年前,他们不得已,又从世外召唤了一个魂灵。但这次便更奇怪了:这个魂灵,就连定位都定位不到了,也不知道召到了哪里。”
洛水笑得双肩簌簌,像个幸灾乐祸的孩童,陆呦却面色难看。
她知道那个后来召唤的魂灵是谁了。那个同她一样的世外之人——就是徐千屿的系统!它根本没有身体,而是寄托在徐千屿的意识内,又被徐千屿的气息掩盖,太上长老寻找不到也有了理由。
“你是谁?怎么知道这么多事?”陆呦质问洛水。前世陆呦修炼成为白裳仙子,位高权重,与她结交的各宗门高修为者数不胜数,却对洛水元君没有太深刻的印象。
平素打理事务的是尹洛水的哥哥尹湘君,洛水甚至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在人前露面,说是常年养病。
这样一个人忽然自暗处跳出来,令人有种被戏弄的愤怒。她看起来并不像是普通的长老。况且听她的口吻,她虽与蓬莱的太上长老熟识,却不将他放在眼中,甚至敢直接称他入道前的名讳。
洛水站在对面微笑,缄口不言,如一幅静立不动的美人图。
她越是神秘,陆呦越是崩溃,一把抓住了她的灯杆,晃得灯内的蝴蝶不住碰撞在琉璃壁上:“为什么只有你和谢妄真不会死?”
修士大都忌讳魔物,应该没有人喜欢把自己和魔王相提并论。
陆呦看着那只无头苍蝇般拍翅的蝴蝶,脑海中想到方才在夜色中看到的、似展翅大鸟的黑影。电光火石之间,她回忆起前世的一件事。
那时谢妄真自封为魔君,开了灵智的魔物要么被他吞噬,要么被收入麾下。建立魔国不久,东方有大魔诞生,久攻不下。
当时谢妄真推迟婚期,也以此作为借口。他说想打下这个大魔,修好魔宫,再来迎娶她。她坐在妆台前闷闷不乐,给她形容了这个大魔的可怖。镜中的侍女伸开双臂为翅膀,做出拍翅飞翔的动作,说那是一只大蝴蝶,上面有好多眼睛,有的闭着,有的睁开,逗得她破涕为笑。
此时此刻,陆呦看向美丽的洛水,只觉鸡皮疙瘩爬了满身,她仿佛在她身后看到了一双和美无关的、非人的大翅,那上面的许多双眼睛,如梦初醒般开开合合,在夜色中发出交叠的梦呓:“你——”
你就是那个东方的大魔!
话未说出,洛水已掐住她的脖子,温柔道:“我不会抢你的灵根,只是需要你的帮助。”
陆呦感觉自己像被割开的皮球,生机从漏口极速流走。倒下的瞬间,她唯一能抓住的是腰间的传讯木牌,送出一条信息。
凉风吹枝头杏叶,一阵涛声般的簌簌。
剑光一闪,徐冰来立在水家院墙内,徐芊芊的气息断绝在此处。他原本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地方,正要提步进去寻找。厢房门吱呀一声开了,有一个瘦弱苍白的女孩,自门缝悄悄看着他,小声道:“爹。”
徐冰来看见年幼形态的女儿,微微蹙眉,一抬头,檐下两只摇晃的玉兔抱月灯,莹莹照着匾额上的“水府”。
徐冰来环顾四周。好啊,不知是谁,竟又利用徐芊芊,摆出了当年的情景。
徐冰来走进去,拉住了徐芊芊:“别怕,爹回来了。”
大门在他身后关合。
他刚刚进去,洛水便出现在紧闭的门口,手中拖着不省人事的陆呦。
“都到齐了。”她看着紧闭的大门感慨,忽而又侧了侧头,“还有三个不速之客。”
*
意外发生了:徐千屿守了一个时辰,沈溯微没有醒。
确切地说,他的眼睛睁开了,但仍是如猫一般滚圆的瞳,如某种冰凉的玉石,无声无息地望着虚空。他身上魔气萦绕,如一把开刃的凶剑,散发着杀意。徐千屿去拉他时,沈溯微掐住了她的手,痛得她变了色。
芥子金珠猛地叩击在他腕上,沈溯微松手,徐千屿才将手挣出来,握住腕子。无真道:“他现在很危险,不要碰他。”
“为什么会这样?”
“魔气不是那么好压抑的。就是再自律的修士也难自控。”无真平静道,“不然也不会有那么多修士谈入魇而变色。”
徐千屿望着沈溯微,方才他被无真打得松了手,那一下打得应是很重,他的手落在塌下,修长如玉的手指半蜷着。他真似一把剑一般无声无息,也没有任何表情,但徐千屿就是觉得,他现在应该很痛,半是因为对抗心魔,半是因为方才伤到了她。
狐狸尾巴摆过来,卷起他的手腕揉了两下,然后飞速将它搁在了塌上,徐千屿又将尾巴抽了回去。
沈溯微却没有动,纤长的眼睫动了一下。
无真:“好像有用。不如你来安抚他一下。”
徐千屿摸摸索索地上了手,她不知道如何安慰人,尤其不知道如何安慰师兄。平素都是沈溯微安慰她,她却不敢乱摸师兄的脸。她的手指不大熟练地滑过沈溯微的脸颊,眼睫,在额头犹豫了一下,随后无真倒吸一口冷气:“为何摸头。”
徐千屿的手正放在发冠处,心里也是一紧:“不能摸吗?”
无真顿了顿:“倘若有比我年幼者摸我的头,视为折辱,会引起杀意。”
但沈溯微分明战意盎然,竟如娃娃一般任她碰着,没有任何反应。
徐千屿面无表情地转向芥子金珠,仿佛在说“你看看”。无真闭上嘴。徐千屿用手指顺着沈溯微的黑发,替他放在胸前。
顺滑如绸缎的头发,触之生寒,美丽得令她心痒,徐千屿便分出一缕,顺手编了一缕辫子,还将喙凤蝶别在上面:“真好看。”
沈溯微闭上了眼睛。
徐千屿动作一停,与无真一起悬心。但沈溯微双肩魔气竟然缓缓下压收拢,整个人似同她的心情一起松弛下来。
徐千屿裁一缕裙摆,擦去他额头上绵密的汗珠,担忧道:“还有什么办法帮师兄克制魔气?”
无真:“给他找点事情,消耗掉灵力。”
徐千屿突然想到什么,自腰上摸了半天,终于找到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的传讯木牌的碎片:“哥哥,当日一冲动捏碎了。你将这个给我修好,好吗?”
无真:“……你想逼死他?”
“哥哥。”徐千屿置若罔闻地将那快碎屑放进沈溯微手里,沈溯微双目阖着,静静躺着,没有任何反应。也合该没有任何反应。
过了片刻,无真愕然看见沈溯微手中绽开缕缕金线,金线构筑成花一般的形状,极其缓慢地拼凑成一块完整的传讯木牌。
原来是“复苏”的神通……
徐千屿从沈溯微手中拿过传讯木牌,他忽而攥住她的袖子,这一攥中有股缄默的急切的意味,徐千屿顿了顿,反手握住他的手腕:“我不走,只是看看。”
沈溯微的握紧的手才缓缓松开,陷入昏迷。
徐千屿这才查看传讯木牌上内容,木牌内涌出许多道灵力光束,全是递给她的信息。虞楚做了饼,问她什么时候回来;云初告诉她,小鹿不见了;涂僵追问她去哪了,花子媚要散伙了;甚至还有一条陆呦的信息。
陆呦:“水”
陆呦给她发信,当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只是“水”是何意?陆呦进入了什么江河湖海,还是她也到了水家呢?
徐千屿横看竖看,仍然没在这一字中猜出半分信息,绝望道:“蠢物。”
无真正与她说话,二人俱是一停,敏锐地回头。窗外掠过一丝魔气,这魔气比往日见过的普通魔物都要深重,以至经过时发出了低吟之声。
徐千屿按住木剑道:“我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