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轻车熟路
◎水落石出?!◎
有的人,死了就死了。
有的人,却能够一直活在别人的记忆里,鲜活如初。
凤宁发出了人生第一个哲学疑问:“身体的死去和心灵的死去,哪一个才是真正的死亡呢?”
她继续发散思维:“好人死后还能活在别人心里!坏人就不行啦!”
封无归弯起眼睛。
“那可说不好。”他笑眯眯道,“除了流芳百世,还可以遗臭万年。”
凤宁:“……”
她凶巴巴朝他扮鬼脸,“千年王八,万年鼈!”
*
日子一天天过去,香山村一如既往地平静安宁。
唯一的可疑人物翟夫子并没有露出任何“马脚”,他已经完全习惯了香山村的生活,和孩子们越来越亲近,越来越熟悉,有时候说话语气不知不觉就像极了扶香姑娘,唠唠叨叨。
而扶香姑娘也学会了翟夫子的各种生活技能——制作竹香四溢的宣纸浆、酿造各种花果甜酒、寻野生矿石烧制朱红和石青。
她嘴里时不时就能蹦几句“之乎者也”,引得孩子们一阵偷笑。
大伙都说这叫“夫妻相”,暗戳戳等着吃喜糖。
当然,孩子们在笑话扶香姑娘和翟夫子的时候,顺便都要带一带家里那对小青梅小竹马。
每次被众人打趣,凤宁只能捧住胖脸忧伤叹气:“是哒是哒,我们还有一只崽。”
孩子们哄堂大笑。
他们从山上薅来香茅草,缝了一只香喷喷的布娃娃,送给青梅竹马当崽崽。
一群无脸人捧着无脸的布娃娃,场面可以说是非常惊悚了。
惊悚的凤宁偷偷背转身,揉了揉眼睛。
在孩子们的怂恿下,凤宁握住翟夫子用兔子毛制成的毛笔,沾了扶香姑娘自制的墨汁,轻飘飘给无脸布娃娃画上了五官。
“哇!”孩子们模仿扶香姑娘的语气,大声夸奖,“真好看!一看就是阿宁宝宝和归哥亲生的崽!我们宝宝真是个画画小天才!”
“哇!栩栩如生!”
“说,翟夫子是不是偷偷教你绘画啦!”
凤宁被夸得飘飘欲仙。
晚上躺进被窝,滚来滚去睡不着。
她悄悄戳了戳封无归的腰:“我有一个想法……”
“……”封无归,“不,你没有。”
凤宁皱起双眼抗议:“我有!”
白天的事情提醒了她。既然她是个画画小天才,为什么不帮无脸人们画上五官呢?
纵然万般不情愿,封无归还是被拖出被窝,生无可恋地坐在院子正中的月光下,给她磨墨。
他恹恹开口:“我说——”
凤宁果断打断施法:“不,你什么也不想说!”
封无归偏要说:“画出脸来,看着不难受?”
在已逝之人身上投入感情,岂不是自寻烦恼?
凤宁沉默了一会儿。
她小小声说:“他们在我心里,已经有自己的样子啦。”
她扬起脑袋,露出大大的笑脸,“你放心,我会画得超像哒!”
封无归疲惫微笑:“……”
就是像才不放心啊。
*
次日,看着一张张和布娃娃神似的脸,封无归眼角微抽,一阵无语。
有那么一瞬间,他还真信了她的邪,以为她能把逝者画得栩栩如生。
真是白操了老父亲的心。
到了学堂,这群有脸人把翟夫子都给看愣了。
“你们……”
孩子们七嘴八舌告状:“宝宝捣蛋,夜里把墨汁涂我们脸上啦!早起来不及,下学回去再好好洗干净!”
翟夫子依旧皱着眉头,想说什么,忍了忍没说。
他走上讲台,低头木然看着台上的书本、教尺。
“为人师者,传道授业乃是天职。”他喃喃低语。
微微迟疑片刻,他翻开书本,找到昨日的标注,朗声开始授课。
他时不时便会停下来,神色略有些恍惚。
凤宁举手:“夫子是不是不舒服呀?”
翟夫子缓缓看了她一眼,摇头,继续讲书。
凤宁猛拽封无归衣袖:“刚才他看我的眼神,好陌生哦,就像忘了我似的……”
话音未落,便见他眸光一凛。
凤宁也倒吸一口气,睁大了眼睛。
忘了她?
忘症?!
不会吧……
心里有了想法,再观翟夫子种种异常,凤宁不禁越看越惊。
他确实像是突然患上了忘症。
时而摸教尺摸个空,时而把刚讲过的句子又重复一遍。
几次想要点人起来回答问题,目光在某个孩子身上停留片刻,皱了皱眉,似乎是因为想不起名字而作罢。
凤宁飞快和封无归交换眼神。
“是军师夺舍了夫子吧?是吧是吧?”
“不好说,再看看。”
除了忘事之外,翟夫子身上并无其他异常。
放学时候,凤宁想要缠着他观察情况,却被无情地轰出了祠堂。
她没有尝试爬墙——这是扶香姑娘的记忆世界,扶香姑娘并不是一位偷窥狂,只要翟夫子关上门,祠堂便成为不可窥探的禁区。
封无归:“往好了想……”
凤宁跳起来,双手捂住他的乌鸦嘴,“不准想!”
回到家,扶香姑娘已经做好了饭,笑眯眯招呼孩子们。
和翟夫子相处久了,扶香姑娘身上也有了几分书卷气,变成一个儒雅的姑娘。
“扶香姑娘!”凤宁果断告状,“翟夫子身体不舒服,还硬撑着给我们授课!”
“是吗?”扶香姑娘皱起眉头,“这么不爱惜身体……先吃饭,吃过饭,请郎中给他看看。”
凤宁吃了一顿食不知味的饭。
午后,她耍赖跟着扶香姑娘一同探望翟夫子。
翟夫子果然病了。
他因为忘了怎么开锁,把自己关在了厢房外面,茫然得像个孩子一样。
“我……我没事。”他揉着额心,“睡一睡就好了。”
扶香姑娘帮他开了锁,和郎中一起扶他进屋,将人安置到床榻上。
凤宁定睛观察。
翟夫子似乎很不自在,他轻轻抚摸床榻和被褥,然后擡起头,望望窗、桌、墙角书柜和衣柜,目光带着探究。
就像第一次来到这个房间一样。
凤宁疯狂向封无归使眼角:是夺舍吧是夺舍吧!是吧是吧是吧!
当初穿越者占据了她的身体时,也是这样左看右看,东摸西摸。
然而翟夫子的眼睛里并没有半分恶意,只有淡淡的好奇,就像纯真的新生儿似的。
“翟夫子!”凤宁擡起小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然后凑上自己的胖脸,“你还认识我吗?”
他的目光在她脸上聚焦:“……阿宁宝宝。”
“那他们呢?”凤宁定睛寻找破绽。
翟夫子缓缓望向旁边:“宝宝的小竹马,黄郎中……扶香。”
说到扶香时,语气明显有些不自在。
凤宁琢磨半天,得出结论——他在害羞!
凤宁:“?”
夺舍还能带感情的?
“我没事,真没事。”翟夫子苦笑着直揉眉毛,“大约就是昨日没睡好,人有些恍惚,没别的不舒服。”
老人的脸上有种奇怪的迷茫。
凤宁悄悄把封无归拽到一旁。
“根本就看不出来啊!”她嘀嘀咕咕,“都不知道阿爹阿娘是怎么‘咻’一下就发现我被夺舍啦!”
封无归:“……”
幼崽就是幼崽,说这种事,脸上居然明晃晃写着炫耀。
“不着急,再看看。”
*
从这一天开始,凤宁提起了一百万分警惕。
生活仍在继续。
翟夫子的病显然不是睡一觉就能好,他越来越容易忘事,授课时停下来发愣的时间越来越长。
扶香姑娘腾出许多时间负责照顾翟夫子,家里变得乱糟糟,孩子们时常得自己负责起居饮食。
谁也没有怨言。
大家都在为翟夫子忧心。
令凤宁感到不解的是,除了健忘之外,翟夫子身上并没有任何异常。
该说不说,他甚至比从前还要更亲切一些,和那个冷血邪恶的军师简直就是八竿子也打不到一块儿。
凤宁愁得快要挠破脑袋。
“东书院位于东兰城。”封无归若有所思。
凤宁点头:“嗯!”
“扶香姑娘被绑架之后,众人皆知,她得了忘症。”
凤宁想了想:“嗯!”
“你可曾听到东兰城有任何一个人提过东书院首席夫子么?”
凤宁微微睁大双眼,凝神回忆。
“……没有哦!”
“那就奇了。”封无归弯起眼睛,笑容莫测。
凤宁略一思忖,便也察觉了其中的微妙——东书院首席夫子,那可是响当当的大名人,说是整个东境最有名望的人物也不为过。
而忘症,则是非常稀罕的疑难杂症。
当时全城都在寻找扶香姑娘,都在议论扶香姑娘。
为什么就没人提起曾经有位大人物也罹患过相同的奇症呢?
凤宁眯起眼睛,眸光微微发寒。
这样的话,翟夫子简直就是可疑得不能再可疑了!
这一天晚上,心思最机敏的小十八悄悄说起一件事——
“扶香姑娘最近怪怪的!”十八担忧地皱着眉头,“她老是神神秘秘找郎中问问题,然后就一个劲儿往危险的地方跑,去了好几次悬崖,还有黑熊沟。我都发现她裤腿上粘到那几处特有的蕨蕨了,她就是不承认,还不许我跟着她!”
凤宁顿时整只清醒过来,竖起耳朵凝神聆听。
“我怀疑她是不是打听到了什么偏方!”十八道,“而且不知道是不是我想多啦,我总感觉这个偏方可能需要很不对劲的药引子!”
孩子们惊奇地叽叽喳喳议论起来。
“上山采药的话,我们其实可以帮忙呀!”
“爬悬崖我最厉害啦!不挂绳索都不会摔!”
“黑熊沟我敢去,遇到熊只要躺下装死就好啦!”
“不然我们悄悄帮忙?”
凤宁生气,跳起来“嘭嘭”敲床板。
她震声道:“小孩子不可以去危险的地方!不可以做危险的事情!听见了没有!会死掉哒!”
孩子们嗤嗤笑了起来:“说谁小孩子呢,你个宝宝!”
凤宁气结,还要再辩,封无归拉住了她。
“不要替古人担忧。”他微笑,“我有一个想法。你听一听。”
*
夜深人静。
孩子们聊累了,呼吸声渐渐均匀。
凤宁和封无归悄然下床,推窗,掠到院心。
夜风清凉,月光洒下一层霜白。凤宁蹑手蹑脚踩在地上,总错觉会留下白生生的脚印。
小白衣说得很有道理——扶香姑娘并不是郎中,绝不可能记得住那么多复杂拗口的药材。如果真有什么偏方的话,那张药方一定就在她身边。
二人决定半夜行窃,偷出这张万分可疑的药方。
在这里住了这么多年,潜进扶香姑娘的厢房,就真是如同回家一样。
凤宁小毛贼轻而易举就摸到了扶香姑娘的床边。
她睡觉皱着眉,眉心挤出两道竖纹,看起来很严肃,忧思很深。
凤宁悄悄叹了口气。
翟夫子生病,扶香姑娘嘴上不说,心里不知道多难过。
衣袖被人轻轻一拽。
转头一看,只见封无归已经轻车熟路从扶香姑娘的贴身衣袋里面摸出了一张薄薄的纸。
凤宁:“……”
这活儿,他熟!
两个人悄然掠出扶香姑娘的厢房,爬上屋顶,摊开了那张药方。
凤宁把脑袋凑上前,就着雪亮的月光,定睛望向纸上。
一个个药材名。
凤宁不懂,视线继续往下。
忽然,眸光冷凝。
只见偏方最下,清清楚楚写着一行字——需以另一人为引,以身相代。
凤宁缓缓擡头,与封无归目光交汇。
“这是骗扶香姑娘替他‘患病’?”
虽然个中内情还未彻底明朗,但事实和证据已经摆在了眼前。
现实世界里,扶香姑娘确实患上了忘症——实则就是被夺舍。
而手中这张“偏方”,明明白白就是翟夫子本人的笔迹!
凤宁跟着他读了这么久的书,绝不会认错他的字。
这个家伙,真的好恐怖,他可真会装!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