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绝对信任
◎“你没有不信的理由。”◎
面对无归之境的种种诡异,凤宁果断决定——先处理好亲子关系。
幼崽的思维方式总是这么清奇。
“疯乌龟不会打你的,”她安抚秃毛崽,“他这个人,最讲道理了。”
秃毛崽果断翻旧账:“可是他还拿线线捆我!”
“那是因为你先烧他头发!”凤宁敲它脑壳,“你自己想想,这样做对吗!”
原本杀气腾腾的秃毛崽一点一点瘪了下去,心虚地小声嘀咕:“那我又没烧到他噜。”
“那他也没有成功把你做成火腿啊!”凤宁脱口而出。
一瞬间,场面完全寂静,封无归和秃毛崽直勾勾地望向她。
封无归眼角微抽:“……”
虽然他一向自诩“邪恶恐怖非人之物”,但是这个用秃毛崽做火腿的想法,未免也过于离谱——让他一个变态都深觉变态。
秃毛崽:“……”
什么什么?自己差、差一点就要被做成火腿吗!如果真的烧到他的头发,就会被做成火腿吗!呜呜呜好可怕…啊呜呜…啾!
它惊恐得眼珠都不敢转,小肉翅藏在身后瑟瑟发抖。
两个都不吭声了。
于是凤宁发现,经过一番推心置腹的交流之后,一大一小的情绪都变得十分稳定,气氛友好和睦,一家子其乐融融。
她十分满意。
处理完亲子关系,可以开始谈正事了。
“好啦,”她拍了拍手,老神在在道,“我们大家来说一说自己的想法吧。”
秃毛崽战战兢兢开口:“昆……昆仑凤,不吃昆仑凤。人……人也不吃昆仑凤,昆仑凤的肉肉又硬又柴,还很酸,非常容易塞牙牙……”
封无归面无表情:“我从来不吃带毛的东西。”
凤宁:“???”
他们在说什么?
她就近敲了敲身边的墙板:“你们跑题啦!说正事!”
秃毛崽:“哦,火腿,火腿太咸了,非常难吃!”
封无归:“配桂花酒很奇怪,我不喜欢。”
“就是就是!”秃毛崽疯狂扑棱翅膀。
凤宁:“……”
她认命了。
好叭,按照家庭分工,本来也是他带崽,她狩猎。
所以她来解决正事,合情合理。
眼珠转了转,凤宁原地一坐,双腿一盘,顺着他们“父子二人”的话题,认认真真开始探讨什么食物最配桂花酒。
“南山有一种菌菌,切成片片,放上辣椒和蒜炒一炒,颜色深黄深黄的,又滑又嫩,又鲜又香,超级好吃!”凤宁说,“阿爹阿娘说幼崽不可以吃那个,万一中毒就会看见小人人跳舞。可是那个菌菌太好吃,我和大哥每次都要跑到厨房里面,冒死偷吃!”
她一边说得绘声绘色,一边随手往身旁一挥,打在一个过路的行人身上。
她提高音量:“我觉得那个菌菌的颜色就很像桂花酒哦!”
秃毛崽把口水咽得气吞山河:“咕咚!”
“西河有一种桂花鱼,肉好嫩,切成片片,放在沸汤里面一滚就能吃。清汤的鲜得让人吞舌头,辣汤的非常入味,每一道嫩肉丝丝都超级香,吸饱汤汁,一放进嘴巴里就化掉啦!”
她道,“这个也好配桂花酒!”
封无归:“……”
当初怎么就没去昆仑呢。
凤宁得意地摇晃着身体:“疯乌龟,你现在是不是满脑子都只剩下好吃的啦!”
封无归把眼神飘到另一边:“并不。”
她毫不气馁:“哦,那我们昆仑还有喷香的炸串串,有麻辣卤鸭头,有油淋牛肉干,还有……”
她尽捡着当初阿爹阿娘禁止幼崽偷吃的美食给他介绍,有的她曾偷偷尝过,有的只能充分发挥自己的想象力,编个天花乱坠。
那一边,被她渡入火焰的“路人”边走边烧,内部几乎烧成个空壳子。
这个人形空壳迈着艰难的步伐,锲而不舍地走向世界尽头。
凤宁一心二用:“你知道吗,我家里有好多种你从来没见过的酒哦!阿爹把它们都藏在冰洞里面,都是上了年份的,到时候我偷出来请你喝——有蟾蜍泡酒、蜈蚣泡酒、肥蝎子泡酒……”
封无归:“……”这个大可不必。
秃毛崽:“哇!”翅膀狂扇,“我要那个蟾蜍哒!”
“你一个幼崽不能喝酒!”凤宁凶它。
“呜……”
“啪!”内里整个烧成了空壳子的傀儡终于站立不稳,倒在了小河边上。
借助燃在双眼中的烈焰,凤宁看到了前方模模糊糊的景象。
秃毛崽说得没有错。
所有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巨厦飞桥,在前方某一处戛然而止!
分界线之内是光华灿烂的世界,而分界线之外则一片虚无,没有物体也没有色彩——硬要形容的话,大约就是睁一只眼睛闭一只眼睛时,闭上的那只眼睛“看到”的那种虚无空茫。
亲眼见证如此玄奇的一幕,说不震撼是假的。
凤宁怔怔张大了嘴巴,心神全部投到了那处明暗之界,直到火焰熄灭。
“呼呼呼!”一只翅膀在她面前扇来扇去,“你怎么啦,怎么啦?”
凤宁回过神,双眼噌噌发光,脸上写满惊叹二字:“哇……”
“你怎么了嘛!”秃毛崽急得飞在半空打转转。
“我没事!”凤宁伸手,揪住它的翅膀捏了捏,思忖片刻,果断道,“你往尽头那边飞,用力飞,能飞多远就飞多远。”
秃毛崽顿时昂起脑袋,骄傲地表态:“像我这么强壮的昆仑凤,飞多远都不会累!”
“那你试试和那个尽头线赛跑!”
“好哒!”
它挺起胸脯,振了振双翼,咻一声飞了出去。
封无归挑眉望向凤宁。
她假装若无其事,拉住他的衣袖,神秘兮兮地把他拽到无人处——如果有人,那就物理清除。
“我有话要悄悄跟你说!”凤宁蹭上前,把自己的胖脸几乎贴到了他的脸上,轻轻地左摇右晃。
封无归略微后撤,两根手指抵住她的脑门:“……有话好好说。”
凤宁一脸赖皮,继续凑上去:“不能被发现!”
他用黑不见底的眼睛定定盯了她一会儿:“不能被……发现么。”
“不要分心,你看着我看着我看着我!”凤宁擡手抱住他的脖子,开始魔音灌脑,“看我看我看我看我!”
封无归:“好。”
他弯起眼睛,偏头,笑着看她。
凤宁渐渐被他看得有点心虚。他这是什么表情嘛,皮笑肉不笑的,该不会已经发现了吧?不会吧不会吧?
“你不许想别的事情!”她无赖地命令他,“专注看我!听我说话!”
他把眼睛睁大了一点,唇角多勾了一点,示意他在听。
静静待了片刻,凤宁闻到了他身上熟悉的、幽幽冷冷的气味。
先前投喂的时候她都已经习惯了,久闻不觉其香,这会儿不知怎么,居然旧香重燃。
“唔……”她的视线缓缓从他脸上往下移,落到他的衣领,“你说,秃毛崽的实力进步是不是太快了一点?”
“嗯。”
“你说为什么?”凤宁逼迫他思索,攫取他的注意力。
封无归淡淡一笑:“其实你在想的事情,我已经想过。”
凤宁顿时有点心虚:“你说的是秃毛崽吧?”
他意味不明:“是吧。”
片刻静默之后,他挂出了灿烂的笑容,擡手勾住她的肩膀,开始一本正经地说事。
“它动用并非本体的力量,而是在杀戮这些凶邪时,以堪称恐怖的效率汲取溢出的力量,将其转化为凰火壮大自身。”
凤宁微微睁大了眼睛,这下换成她聚精会神了:“是这样吗!”
“是。”封无归很确定地说,“它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之中,天赋最强的那一个。”
凤宁与有荣焉:“哇!”
“你觉得它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问。
凤宁不假思索:“昆仑战神,不灭之凤,庇护弱小,最最威猛的大凤凰!”
“嗯。”封无归揽着她的肩膀走到窗畔,望向底下熙熙攘攘的大街,缓声道,“人分两种。”
“一种自己受过苦难,便要让旁人也承受同样的苦难。另一种自己受过苦难,便会竭力阻止旁人遭受同样的苦难。”
“第一种人,倘若小时候被强势的父母冤枉,待他有了子女,会变本加厉地控制子女,更加随意地冤枉子女。”
他偏过脸,微笑看着她,“很显然,老凤凰是第二种。”
“哇……”凤宁怔怔感慨,“你说得对!”
太爷爷不仅自己做到了绝不冤枉子女,还立下家训,避免后代承受同样的委屈。
成为大凤凰之后,太爷爷更是一身正气,匡扶天下,一生轰轰烈烈。
无愧于天地,无愧于人,无愧于心。
封无归冲着下方扬了扬脸,视线毫无温度:“而这些人呢?”
凤宁略一思忖便道:“这里的人,全部都是第一种人!无一例外!”
譬如深受重男轻女之害的女子,在成为母亲之后,竟然加倍苛责自己的女儿,从而获得一点可恨的、令人不齿的心理平衡。
譬如被街头流氓欺负殴打的弱者,当他“荣幸”加入流氓们的团伙之后,会用更加残忍的手段折磨新的受害者。
譬如深受贪官污吏之害的人,一朝得势,小人嘴脸尽显,敛财手段堪称疯狂。
“这种恶也许并非大恶,但若是不加以克制,它便会散播。”封无归微笑,“就好比善恶游戏中,‘坏人’的坏是一种瘟疫,会向周围传染,侵蚀自己与他人的良知。”
凤宁听得全神贯注,全然忘了的初衷。
她激动地说:“这么说的话,太爷爷就像一团熊熊燃烧的良知大火球!到处噗噗乱喷!帮助好人超度坏人!”
封无归:“……啊对对对。”
“那么,为什么这些坏人变成的凶邪,会让我们的力量变得强大呢?”凤宁不禁托腮沉思,“好奇怪,这里面的人明明确实是真实存在的,跑到外面就是凶邪,那为什么无归之境却是虚假的呢……”
“啪!”急急捂嘴。
一不小心说漏嘴啦!
封无归挪走了她捂嘴的手,不紧不慢道:“不用瞒了,我早就知道——不是不能被秃毛崽发现,而是不能被我发现。”
凤宁:“呃……”
“是的。”他道,“我以我认知的人类目力极限,设下了无归之境的边界。往前一寸,无归之境便会前推一寸,永远走不到尽头——这是用来困住我自己的。”
“我是此间主宰,与此境相生相伴,几乎可谓全知全能。所以无论秃毛崽怎么飞,都不可能飞到尽头——哪怕你将我困在这里,禁止我分心。”
“你的火人傀儡确实成功瞒过了我,但是当它倒下的一霎,我便明白了。”他向她微笑,“你发现了我的秘密。”
凤宁眼也不眨地看着他。
这个人,眉眼一淡,就特别让人心疼。
“所以你现在知道我是个什么东西了?”他垂下眼帘,“你已经在这里耽搁了太久,早该回到自己的世界了。”
他转身欲走。
“朋友,再见。”
一步,两步。
“啪!”
凤宁狠狠攥住了他的手腕。
“骗人!”她大声道,“我根本不信!”
他没回头,声线极淡:“事实摆在眼前,你没有不信的理由。”
“我有!”凤宁大声逼逼,“你给我讲了那么多道理,不就是希望我回到昆仑,做一个好人,然后拯救世界上那么多受苦的好人吗!”
“疯乌龟!”她超大声地喊出他的名字,“这样的你,你给我一个不信任的理由啊!根本没有!我相信你!无条件相信你!绝对信任!!!”
封无归:“……”
他没回头,肩骨微微地颤动。
沉默许久。
“小傻子。”一字一顿,“我,不,叫,疯,乌,龟。”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