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颠倒怪诞
◎她能捅破天。◎
凤宁站在封无归腿上,遥望整座光晕朦胧的怪城,心中充满豪情壮志。
“你放心,”她大言不惭地给他画饼,“我将来,一定会成为最最厉害的昆仑凤,到那时,谁也别想欺负我的好朋友!”
封无归:“……”
所谓预知未来的神,大概是弄错了什么。
这种呆头凤会需要被人“宠”?
“铛——”
极其高远的深空中,再一次传来悠长钟鸣。
凤宁抱住封无归冰冷的胳膊,警惕地盯住祭坛下方的苍青大道。
上次钟响之后,那里陆续聚集了一些人。
因为镇境守护散发出拒止的威压,他们不敢靠得太近,一直在周围游荡。
钟声停歇不久,惨叫声响彻人群——其中一人在祈祷之后被凶息彻底吞噬,化身凶邪,一爪将身边那人撕成两片,塞入嘴里大吃大嚼。
“嘎吱、嘎吱。”
令人牙酸的咀嚼声响起,鲜血黏腻腻洒落满地。苍青石面上,缓缓洇开暗黑的痕迹。
惊惶的人群冲向祭坛,爬上巨大的石阶。
封无归淡漠地注视着这一切。似乎血腥杀戮与秋天的一片落叶在他眼中并无任何不同。
“啪!”第一只脚踩上祭坛顶。
这是一个抱着孩子的中年妇人。
妇人怀中的孩子大概五六岁,被凶邪吓坏了,缩在母亲怀里抽搐般地哭,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妇人绕过大球,扑到封无归座下,带着孩子咚咚磕头,嘴里不停地说着什么。
凤宁听不懂。
刚想回头问,一只冰冷坚硬的手掌就落到了她的头顶。
轻轻一拂,她发现自己忽然能听懂这里的人说话了。
好神奇!
妇人祈求道:“……我死不要紧,求求守护救一救我的孩子吧,他才只有六岁啊——快,快给守护磕头!守护大慈大悲救苦救难,他一定会救你的!快,磕头!”
更多的人冲上了祭坛顶。
他们乌泱泱跪成一片,此起彼伏地磕头求救,声泪俱下,要多可怜有多可怜。
凤宁悄悄揪了揪自己的衣裳,脸蛋皱成一团。
昆仑凤这种生物,面对强敌时又凶又莽,见到弱小的生物就特别容易心软。
她偷眼看封无归,见他一脸无动于衷。
凤宁安抚地拍了拍他:“你休息,这里交给我!”
他微勾唇角,挑起一线冰冷的笑,并不解释什么。
凤宁转头,叉腰,大声向众人宣布:“不用害怕!我会保护你们哒!”
那只凶邪仍在祭坛下方徘徊,并不敢贸然闯入镇境守护的地盘。
凤宁撸了撸袖管,正想冲下去惩凶除恶,忽然听着这些人的话风有点不对——
“不管怎么说,孩子都是无辜的呀!”
“身为守护怎么可以见死不救?”
“不救我们也就算了,这儿还有孩子呢!孩子多可怜!”
“这也配当守护?哪有这么不负责任的守护!”
凤宁:“?”
她震声,用力盖过这片声讨封无归的声音:“我说啦,凶邪我来杀!”
她忽然想到什么,偏头小小声问,“他们是不是听不懂我说话?”
摁在她脑袋上的那只手轻轻动了下,他淡声道:“听而不闻。”
“什么意思?”
“听得懂。”坚冷平直的语调中淡淡一丝轻哂,“不是想听的,便当没听见。”
“……???”
愣怔片刻,凤宁明白了。
这些人嘴上说着求救,实则真正目的是吸血。
求救只是吸血的理由。不让吸血,便是见死不救。
“我不活啦——”那个带孩子的妇人忽然发出一声极尽凄厉的大喊,“不救我孩子,我干脆一头碰死在这里!”
旁人又拉又劝,纷纷指桑骂槐:“干嘛要用别人的错误来惩罚自己?冷血自私的人又不是你,别想不开啊!”
“苍天不公,凭什么善良的人得不到好报?”
“看着这么小的孩子,他怎么忍心的啊!力量掌握在冷酷的人手里,就是最大的灾难!”
“再这样,我们要向神申请换守护了!”
七嘴八舌,嘤嘤嗡嗡。
凤宁听得一阵火大。
“这也值得生气?”摁在脑袋上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冷硬的指尖一下一下缓缓划过她的发丝。
虽然不是标准的顺毛动作,凤宁却被撸得眯起了眼睛,火气忽地消失无踪。
“原来有一百万个这样的声音在吵你啊……”她迷迷糊糊地说,“难怪你晚上都不睡觉。这么吵,换我也睡不着。”
她想起他那张没有被子的冷冰冰的床。
“那样一个床。”幼崽被撸毛,思考能力迅速消失,脑袋一点一点,“我也不睡啊呼……”
封无归:“……不,你睡得着。”
凤宁一个激灵睡醒。
她飞快地擦了擦嘴角,顺手合个喇叭,震声道:“要不是你们总是向神乞讨那些毫无作用的东西,就根本不会变成凶邪!”
她的小奶音要比那些人高好几个度,一下就把所有乱七八糟的声音全部盖了下去。
他们总算是听到了她的声音。
众人面露不屑。
“毫无作用?”一个中年男子指着自己手腕上的装饰物,用过来人的语气说道,“这是身份的象征,等你以后就会知道它的重要性了。没有它,社会上谁都瞧不起你!”
另一个凶息漫到脖颈的年轻女子轻轻拍了拍手中的袋子:“有了它,就能混进上流圈子,碾压所有闺蜜。”
还有个看起来没比凤安大几岁的少年郎得意地举起手中的发光方块:“最高端的,懂不懂?换作以前,割腰子也得买!”
“为了这么多拼命也要得到的好东西,身上变点颜色怎么了?再说不是还有守护么?守护擡擡手就能帮我们!”
“就是!就是!要不是守护见死不救,怎么会有人变成怪物?”
凤宁:“……”
她悄悄趴到封无归的耳朵边上,“一百万个‘无归之境’里面的人,全部都是这样的疯人吗?”
他勾了勾唇角。
凤宁知道这是“对”的意思。
“这么多疯人,都是哪来的啊?”她纳闷挠头。
单说面前这座城,便已经装了瀚若星海的人,更别说还有其他一百万座同样的城,以及过去、现在和未来存在的无穷无尽的城。
难怪凶邪永远都杀不完。
不用说,这一切绝对都是那个“神”的锅。
看着眼前怪诞颠倒的人与事,凤宁不禁替封无归感到一阵心累沧桑。
“它们全部变成凶邪,会怎么样?”她问。
她知道他一定试过不让他们吸血。
他望着远处,淡声道:“前赴后继,永无止境。”
平平淡淡的语气,寡冷无谓的表情。
凤宁感到毛骨悚然。
她呆呆看着他。
这是多么绝望的战争啊!孤立无援,没有尽头,没有希望。
最可怕的是,黑暗无光的,地狱般的战场,不是一处,十处,百处,而是一百万处!
每一次新生,都是血腥绝望的修罗炼狱。
凤宁深深吸气,呼气,再吸气,再呼气。胸膛和腮帮都鼓了起来。
忽然,一双石雕般冰冷坚硬的大手捂住她的耳朵。
“唔?”凤宁纳闷歪头,冲着封无归不解地猛眨眼睛。
他那双纯黑的毫无人类情绪的眼睛里清晰映出她迷茫的小圆脸。
对视片刻,凤宁恍然大悟:“哦——他们在骂我啊?”
他唇角微动,没说话。
“我根本没听见!”她震声道,“我只顾着心疼你!”
因为耳朵被蒙住,她的嗓门特别大。
震得祭坛上下嗡嗡荡起回音:“心疼你——疼你——你——”
石像精美的唇角僵硬一抽。
“……小傻子。”
凤宁拱了拱身体,整个粘到他身上,和他咬耳朵。
“我有一种感觉。”她说,“这些人和穿越者,好像来自同一个地方。”
封无归微微垂眸。
思考和回忆对于他来说是一件很难的事情——每时每刻,都有数不尽的画面正在变成记忆。
“每一个人,从出现至湮灭,形貌不变。”他认真思索片刻,确定道,“从无例外。”
“所以这里不是他们的家,他们从前在别的地方出生长大。”凤宁震惊,“那得是多大的地方啊!”
多大的大陆,才能装得下比天上星星更多的人?
她眸光一定:“我去看看!”
封无归轻挑眉梢时,她已从他身上蹦了下去。
虽然长得圆滚滚,身形却十分轻巧灵活。
只见她脚尖一点,踩着正好骨碌碌滚过来的死人脸大球,借力从人群头上掠过,呼一声落到石阶上。
轻身连纵,很快就来到祭坛底下。
凶邪注意到了她。
它扔开手中吃剩一半的骨头,呲牙扑向凤宁。
这种初生的凶邪只是最低阶。
凤宁直直朝它冲过去,它“嗷呜”跳起来,她也同时运转火线,腾身飞扑!
“砰!”
昆仑凤拥有坚硬的脑门。
一脑袋就把凶邪撞得原地倒飞出去,骨碌骨碌滚出老远。
凤宁乘胜追击,泰山压顶!
小爪子牢牢将凶邪摁在地上,胜利者亮出自己的牙,凶狠宣告对手的失败:“嗷呜!!!”
残暴的昆仑凤根本不会给猎物反抗机会,迅猛俯扑,一口咬住它的颈。
黑血飞溅,顷刻毙命。
这种程度的凶息,已经无法对凤宁造成任何影响。
她挪了个干净的地方蹲下,乖巧地等待。
火线懒洋洋吸收了这份杯水车薪的凶息,将它转化为纯正的火,然后投喂给识海中的小火苗。
凤宁凝神捕捉。
就像杀死老村长化身的凶邪时那样,她的脑海里掠过一些破碎凌乱的声音和画面——她已经强大了太多,如果不是特意捕捉的话,便会自动忽略它们。
她“看”到了那个世界。
那是一个凤宁难以形容的世界,里面充斥着形形色色无法理解的东西。人们足不出户,似乎就能远行千里。
凶邪曾经是个不爱洗头的年轻男子。
他记忆中最多的画面,是停留在一个明亮的幕布面前,看一位漂亮的大姐姐跳舞。
一边看,一边做一些奇奇怪怪的事情,扔掉好多好多的纸团。
直到最后那天。
他和另外一个相互不认识的人隔着幕布吵架,两个人拼命比赛给漂亮大姐姐花钱。
他自己并不会赚钱,于是偷爹娘的。
幕布上淡蓝的光芒也无法遮盖他通红狰狞的眼睛,他把家里存了很久很久、准备给他娘治病的救命钱豪掷一空。
爹娘质问他时,他正沉浸在打败了对手的巨大喜悦中,瞪着眼睛怒吼双亲:“老不死的迟早都要死,干嘛浪费我的钱!我不花才是亏大发了好吗!”
记忆戛然而止。
“没有‘无归之境’的记忆吗……”
凤宁摸着下巴,缓缓起身,迈开小短腿奔回祭坛。
凶邪已死,祭坛上方的人却视若不见,依旧围着封无归,义正辞严地声声讨伐。
短短片刻之间,凤宁已经可以摆出和封无归同款冷漠的脸,无视这些脑子很不正常的家伙。
她蹦到他的身上,抓住他的耳朵,一顿嘀嘀咕咕。
他静静听着。
两个人都忽略了周围一切嘈杂吵闹。
许久,他道:“彻底丧失人性,便会被罚至‘无归之境’?”
凤宁转动着眼珠:“嗯,啊。可能是这样!”
他轻声一哂:“我渡炼狱万万恶鬼?”
凤宁随口接了一句皮影戏台词:“炼狱不空,誓不成佛?”
封无归:“……”
“喔!”凤宁想起一件很关键的事情,“他的记忆里面,也有那个钟!‘铛——’的那个!但是,他和他爹娘,好像根本听不见!”
“哦?”封无归微微沉吟。
“我得再多抓几只凶邪,确认确认!”凤宁斗志昂扬。
看着眼前活蹦乱跳的小家伙,他忽然有种感觉。
她能捅破天。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