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血台顶,空气里满是厚密的异香。
三根直贯台体的琉璃金柱收束成细细的蛇颈形状,弯向正中,托着一只头盖骨般的琉璃碗。
金血台上下近百层,每一层都有无数邪道中人向着这三根金柱诵咒祈祷,此刻,所谓的“邪神”似乎终于回应了信徒们的呼唤,往金柱顶端的邪碗之中降下沸腾的金血波浪。
周遭的金纱护法全扑在地上,身体兴奋地颤抖,如同请了鬼神上身。
“恭迎神谕!”
金纱帐深处的黄金榻上,赤发红袍的重伤国师也颤巍巍伏身叩拜。
全不设防。
颜乔乔的心脏霎时开始剧烈打鼓——这是何等天赐良机?!
她屏住呼吸,望向公良瑾。
只见他的眸色清冷依旧,神情八风不动,略有微微下抿的唇角泄露一丝杀机。
广袖微动,正待出手,忽闻身旁传出一声娇喝——
“我夺神谕,动手!”
颜乔乔:“……???”
话音犹在,只见白影一晃,冰壶挺身而出,冲向台顶正中的琉璃骨碗!
这是……友军?她让谁动手?莫非这只螳螂背着她与殿下达成了什么默契?
颜乔乔正在迷茫时,忽见黄金榻后方跃起了两道金影,一左一右便向榻上的西部瞳攻杀过去。
是贴身服侍西部瞳的金纱护法。
颜乔乔:“?!”
金血台顶,竟然有冰壶的内应。
难怪此行顺利得不可思议,连修为都没查验——颜乔乔原本还以为是那个领队的功劳,没想到身边竟藏了个大有作为的刺客。
晃神之际,冰壶已冲到了那只琉璃骨碗面前。
周遭的金纱护法个个趴得“五体投地”,一时谁也来不及阻止。
“啪!”
一只纤纤玉手探进了翻涌的金色波浪中。
黄金榻上,西部瞳拖着繁冗沉重的大红袍,狼狈地跌滚一圈,避开了身后袭来的两道杀机。
他撞上榻缘垂落的金纱帐,没顾自身安危,拖着绵长的破嗓发号施令:“渎神者——杀了她——”
喊话之时,他翻下黄金榻,裹着两面撕裂的金纱跌落在地。
后方,两名刺客跃到榻上,足尖点了下镶满金丝珠宝的黄金褥,再度直取西部瞳。
伏趴在地上的金纱护法们腾身跃起,竟然当真没管遇刺的国师,而是齐齐向冰壶扑杀过去。
冰壶已从骨碗中抓出一物。
她放声娇笑:“西部瞳,你求了一世,求而不得的神谕,此刻却在我手上!”
说话时,她转身飞速退向台顶一角,避开了兜头冲撞而来的一众金纱护法。
“哗啦啦——”
繁复层叠的千盏金灯被砸落在地,琉璃火洒满金砖。
黄金折射出五彩缤纷的光斓,炫目的金纱下,一众宗师级别的护法神情冰冷得毫无人气,只知舍命往上扑。
冰壶绕柱而走,险而又险地与众人周旋。
她利用手中神谕拖着一众护法,刺杀西部瞳的任务便交给那两名内应。
“唰——”
只见冰壶将手臂一扬,一道波浪般的金光兜头砸向飞扑而来的金纱护法。这些护法一生虔诚侍奉邪神,哪里敢当面冲撞了神谕?霎时,躲的躲,仰的仰,乱成一团。
借着这空隙,冰壶迅速拎回神谕,绕过琉璃金柱,闪到了更远的位置。
一朵白灿灿的花朵,吸引大群金蝶追逐。
放眼一望,黄金榻周围只剩下国师西部瞳与两名刺客,以及呆怔在不远处的“捞金者”们。
“拿回神谕,活撕了她。”说话时,西部瞳站稳了身子,赤发之间探出一张脸。
他生得雌雄莫辨,赤发赤眉赤瞳,肤色白如死漆,黑唇。配上一身大红袍,诡谲又艳丽。
只见他勾唇怪笑,双袖扬起。
袖中腾出两蓬巨大的血雾,撞向迎面袭来的刺客。
霎时,台顶的浓香更加刺鼻,满目金光微微扭曲,眼前幻象叠生。忽而金,忽而赤,摇晃的金光变成了赤潮,整个金血台顶仿佛被血浪淹没。
两名刺客恍惚一瞬,前胸便被西部瞳袖中探出的惨白手爪击中。
“噗——”
口喷鲜血,双双摔到黄金榻下,抽搐着,身躯像融化的蜡烛一样,软塌塌瘪了下去。
冰壶那一边也是险象环生,形势大大不妙。若不是手中抓着神谕,令一众护法投鼠忌器的话,恐怕已被活活撕碎了百八十回。
颜乔乔不禁悬起了心脏。
国师西部瞳纵然带伤,亦是十分难杀。即便像冰壶这般有备而来,恰好还撞上天降神谕,竟也看不到一丝得手的希望。
攀登金阶时,颜乔乔曾默默记下了金纱护法们的巡逻规律。
再有十几二十息,便会有巡逻上来。
届时,更是没有半分胜算。
她的心脏跳得飞快,呼吸急促,催动周身经脉中的灵气,让自己保持在随时可以出手的状态。
腰间忽然一紧。
公良瑾修长的手指稳稳抓住她,带她悄然退到黄金榻一侧。
他并未着急出手。
一双黑眸清冷依旧,唇角微微下沉,漠然注视着场间战况。
西部瞳一击得手之后,自身也不好受。
红袍重重晃了晃,擡手掩了下左边心口,左半边诡丽的面庞忽地炸得血肉模糊,一道道血泉从身躯的破碎处涌出,崩溃隐有扩散之相。
“血……”他的喉咙里发出兽般含糊绵长的声音,身躯摇动,环视附近。
一团血污中,转动的赤红眼珠无比骇人。
转头,盯上了新鲜送来的血食们。
他需要补充新鲜血液,以弥补血雾一击的战损。
那一边,冰壶已被逼到角落,再有三五息,这朵白花便要被金蝶群生生撕扯成渣。
金阶的方向隐隐传来细微震荡,显然是巡逻的护法正往台顶而来。
至多还有……七八息时间!
即便颜乔乔全然信任公良瑾,此刻也不禁心下焦灼,指尖浮起急躁的麻痒。
西部瞳脚步微微踉跄,红袍与赤发簌簌发颤,一双惨白的手垂在袖下,每踏前一步,双肩都像快要散架一般,轻飘飘地左右晃动。
他摇摇晃晃走向几丈外的血食,准备抓人吸血。“捞金者”们个个呆若木鸡,定在原地一动不动,如待宰的羔羊,根本没有逃跑之意。
颜乔乔浑身紧绷,唇角轻颤。
再不动手可就来不及了!
正待开口,身旁的公良瑾忽然轻轻咳嗽出声。
“咳,咳。”
西部瞳晃晃悠悠的背影忽然一顿,极慢、极慢地侧过烂掉的左半边脸,赤红的眼珠在血污中缓缓一转,盯住了公良瑾与颜乔乔。
吸引到他的注意了。
颜乔乔后背生寒,死死屏住了呼吸。
只一霎,便有厚若粉脂的浓郁檀香扑面而来。
一袭大红袍眨眼到了近前,距离不足一尺。
公良瑾反手将颜乔乔挡到身后,他踏前半步,几乎正正撞上了疾掠过来的西部瞳。
颜乔乔听到自己的心脏在耳畔打鼓。
眼前的一切,变得极慢极慢。
余光瞥见,一身白衣的冰壶已被逼到穷途末路。金纱之下,无数僵硬的手爪抓住了她——头发、脖颈、肩、臂……即将把这个只会闪避、从不攻击的女子撕成碎片。
冰壶将目光投了过来,落在西部瞳身上,厚唇微微翕动,似惊愕,又似恼怒。
而就在颜乔乔面前,公良瑾与形貌可怖的西部瞳视线相对,鼻尖几乎相触。
他黑眸清冷,神情镇定,身躯没有一丝多余的晃动。
一顿之后,西部瞳袖中扬出一根尖利如针的手指,带着残影,猛地戳向公良瑾颈侧脉搏。
颜乔乔严阵已待,不假思索便催动周身灵气,指尖燃起“夏濯”,准备帮助公良瑾短暂爆发出大宗师之力,一击必杀!
就在她擡手的霎那,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忽然镇下,捏住她的腕,将她的道光掐灭。
他的动作极镇定、极利落,不容置疑。
左手握住她的手腕,旋身,右手自广袖中扬出,并指如刀,斜斜一划而过。
衣袂如风,飒声清越。
满目金血光芒之中,忽然便出现了一道深渊般的黑暗,吞噬一切光亮。
黑暗过境,势不可当。
长袖掠过之处,竟有金石破空之音。
颜乔乔腕间一紧,被身侧之人牵引着接连退出七八步。
“太弱。”公良瑾声线淡淡。
颜乔乔:“……?”
只见一身红袍的西部瞳呆呆站在原地,仿佛完全不敢相信发生了什么。
一半诡丽一半糜烂的脸庞上,两只赤红的眼珠齐刷刷转向下方,试图看自己的颈项。
下一瞬间,只见他的头颅如山体滑坡一般,斜斜向着左下方滑落,脱离了身躯。
浓浊的污血后知后觉涌出,西部瞳瞪着一双难以置信的眼,歪歪坠向遍地金砖。
“咚。”
脑袋落地之时,冰壶那边的局势亦发生了变化。
只听一声裂帛般的怪音响起,金纱、鲜血齐齐飞溅!
被撕碎的并不是冰壶,而是距离她最近的两个金纱护法。
只见冰壶周身涌起血煞黑雾,十指指甲如利刃般横出,眨眼之间,又将另一个毫不设防的护法撕成碎片。
血流如瀑。
公良瑾长眸微眯,淡声开口:“修罗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