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世子。”公良瑾淡淡开口,“颜小姐是稳当之人,她自有分寸。”
颜青:“???”少皇殿下眼神可还好?
颜玉恒:“???”难道真是女大十八变?
“那怎么行啊殿下!”颜青大声抗议,“小妹若给骗了,我便是阉了那人,那也于事无补啊!”
公良瑾不动声色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道:“京中还有要事,可否先查巫蛊案。”
他的黑眸异常清冷,眼睫长,慢慢一眨,掩下眸色。
说的虽是“可否”,实则不留余地。
颜青赶紧收了声,压下满腔想宰人的火气,恭敬垂首:“是!”
经历了几日守城战,威武城这座大寨内一片混乱。
此刻,进进出出的将士们把外面战场上的血泥带入了城中,铠甲兵器与战场上收缴的战利品一起,随意堆放在道路两旁,伤员一时半刻无法全部安置妥当,不少担架暂时只能停在路边的瓦檐下。
很乱,士气倒是十分高涨。
颜玉恒与颜青一左一右伴着公良瑾,从正街走过。
“一名老友途经威武城时,目睹这里发生了离奇的死亡案件。他发现城主杨小盘似乎有意在隐瞒什么,只说是巫人作案。老友有所怀疑,但城中住民都向着杨小盘,什么消息也问不出,于是老友便邀我来查。”
说到此处,颜玉恒沉了嗓。
“刚一落脚就被巫人给围了。老友扛着箭雨,生生用蛮力关上城门,当场身亡。后来巫人攻得紧,我便也没顾得上查案子,只让亲卫盯着杨小盘,并未发现他有什么问题。”
很显然,颜玉恒这位“江姓老友”并不是剑道大宗师江白忠。
公良瑾视线微顿,转向颜青:“是谁告诉你南山王前往威武山之事?”
颜青略略回忆:“是府中老管家。”
“原话?”
颜青想了想:“那日我从京陵回来,老管家对我说,王爷陪同江姓老友去了威武山。”
公良瑾唇角微垂,加快了脚步。
“备辇。”他沉声吩咐左右,“日暮之前启程回京。”
颜青惊奇不已。
这么诡异一案子,殿下竟有把握在几个时辰之内就查清?
颜青环顾四周乱糟糟的景象,感觉丝毫也摸不着头绪。
方才已听阿爹大致说了事件始末。
颜玉恒到来之前,威武城连续死了三十七个壮年男子,守城战开始之后,颜玉恒还亲眼目击了几起离奇自杀案件。
死者显然并不情愿就死,个个都是嘴里喊着救命,惊恐无状地死去。
受害者中,大多数是触壁而死。其中有一个本来已被人救了下来,结果旁人只看漏一眼,他便扑到地上,用鲜血淋漓的额头拼命撞击地板,活活又把自己给撞死了。
还有咬舌的,拿剑切自己的……
总之不把自己弄死绝不罢休。
颜青道:“从前倒是有种冬虫夏草蛊,中蛊之人,就像那些被菌菇吃了脑子的虫儿一般,傻乎乎地去赴死。不过那蛊见效很慢,发现有痴呆之状的人,及时用药灭蛊,都能救得回来。如眼下这般,分明精精神神不想死,却执意定要寻死的,当真是闻所未闻!”
说话间,几名黑甲将士把威武城城主杨小盘带了过来。
此人皮肤黝黑,身材精瘦,额头上斜斜绑了绷带,身上也有不少伤。
后头追着许多人,七嘴八舌地为杨小盘喊冤。
“城主待我们如同家人,上阵也是舍生忘死,我敢用我脑袋担保,城主绝不可能害自家弟兄!”
“我也押个脑袋担保!”
“还有我!要不是城主,我哪能娶上媳妇?我要到王爷面前给城主喊个冤!”
到了近前,嗡嗡声不知不觉便低弱下去。
只见为首的公良瑾身披鹤氅,温和冷肃的气质淡淡散开,他一动,周遭之人便不自觉地屏息垂首。
杨小盘被押到近前。
他梗起黝黑油亮的颈,很不服气地道:“少皇殿下,颜王爷,我杨小盘上对得起天,下对得起地,擡头低头对得起乡亲父老!您大可问问大伙,我做人有没有哪里不地道!”
周遭群情激荡。
“没有!”“城主是好人!”“城主冤枉!”
公良瑾竖起手。
人声不自觉便熄了下去。
杨小盘还想再开口调动气氛,却见公良瑾那双清冷黑沉的眸正瞥着自己,喉间一梗,生生被对方静若深海的气势压得无法张嘴。
公良瑾道:“威武城防御懈怠,南越军队潜到近前竟茫然不知!杨城主玩忽职守,按律当斩。”
不等众人开腔为杨小盘请命,公良瑾淡声续道,“或者,尔等将杨城主的功绩一一禀明,兴许可以将功折过。”
说罢,他淡淡瞥了颜青一眼。
颜青福至心灵,心领神会,长身一掠而上,干脆利落地用布团堵住了杨小盘的嘴巴。
“唔……”
周遭传出低低窃语。
片刻之后,有人带头夸起了杨小盘,顺便为他鸣冤——威武城特别穷,又不是什么战略要地,南越人都懒得来打,久而久之,巡逻防备自然也就松懈了。
众人七嘴八舌将杨小盘从头到脚夸过一遍,见公良瑾仍是一副沉吟的模样,便又绞着脑汁,越说越开。
渐渐便提到了那些“亦正亦邪”的事迹。譬如劫南越商人的货物、从人贩手中买南越小姑娘回来给单身汉们做媳妇。
公良瑾尚无反应,一旁的颜玉恒额角已迸出青筋,身上细布再一次渗出血迹。
“是我不察!”颜玉恒咬牙握拳,发白的指节微微颤抖。
公良瑾擡起手,挑着他肩背上没伤着之处,轻轻拍了两下以示安抚。
十万大山中,大小城寨星罗密布,不可能处处兼顾。
颜青立在一旁,怔怔看着公良瑾那只手,心中不禁感慨万分——这位殿下年纪分明比自己还小,却如此老成持重,实在令人羡慕。
公良瑾问:“死去之人皆与南越女子有关?”
一听这话,被堵住嘴巴的杨小盘立刻不忿地挣扎起来。
旁边有人替他解释道:“寨子里有很多南越媳妇,又不仅仅是他们几个。”
“是啊是啊!我家隔壁就有呢。”
“要不是因为城主,我们三兄弟永远不可能娶上媳妇。”
“哎等等,等等,一开始有人出事那会儿,咱们不是还纳闷,说怎么一个二个的刚娶了媳妇就想不开……后来说是巫蛊,就没再琢磨这事了。”
人群中逐渐响起了惊恐的吸气声。
“对啊,柱良、双成、长贵他们,好像都是同一批刚买不久的媳妇……”
“然后他们就全死啦!”
颜乔乔已连续三日遭遇梦魇。
今夜魇得更深,她闻着那股熏人的龙涎香,感觉到一个冰冷的阴影笼罩在自己周围。
双耳耳畔再一次同时响彻着那个噩梦般的嗓音。
“夫人。”
“没了我,你就这么开心?”
“你置我于何地啊?”
颜乔乔头皮发麻,遍体生寒。
她屏住呼吸,用力向左右摆头。
那道阴恻恻的嗓音就贴着她的两边耳廓,挣扎之时,感觉就像不断把自己的耳朵往阴气里面凑。
“还没意识到么,我不在别处,就在你的心里啊。你死也摆脱不了我,夫人,我跟着你回来了,惊喜不惊喜?”
飘忽的声音环住她,响彻左右双耳,响彻她的脑海。
颜乔乔呼吸凝滞了好一会儿。
她逼自己冷静。
梦魇便是心中最大的恐惧,越怕越见鬼。
‘我不怕你,韩峥。’
她默了默,然后用寡妇教给她的方法,很生涩地、一字一斟酌地在心中骂起了脏话。
“骂人也这么可爱。”韩峥的低笑阴魂不散,“还没意识到么,你吸纳越多的灵气,我就会变得越强大。挣不开了,是么,别着急,这才刚刚开始。”
颜乔乔的心跳几乎停滞。
“或者我们给彼此一个机会。”他幽幽道,“我对夺舍自己曾经的夫人没什么兴趣,不如,你帮我夺舍我自己怎么样?”
颜乔乔默默积蓄力气,继续尝试摇头摆脱桎梏。
他轻轻笑起来:“别做无用功了,省点力气好好听我说话。再这样下去,你与我的魂魄只会越系越紧,到最后,你就是我,我就是你。生生世世,纠缠到死。”
“你喜欢这样的结局么,我不喜欢。认真听着我的建议——去找这一世的韩峥,用嘴给他渡一口灵气,如此,我便能离开你,附身夺舍我自己。”
“别着急抗拒,别着急否决我的建议。你把这一世无辜的我害得那样惨,午夜梦回,心中难道就不曾有愧?欺负一个一无所知的人,真的有意思吗?”
“不如你让我回去,你我公平斗一场。你恨的是我啊,夫人,有什么仇怨,你该冲我来才是,嗯?”
“……你该不会害怕一个废人吧?”
他轻轻在她耳畔笑。
颜乔乔感觉身躯稍松,抓住机会猛然将头拧到一旁。
夜风中,满树赤云摇曳。
周遭静谧,心跳重如鼓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