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阳光灿烂,玉梨苑氤氲着浅淡的梨香,木头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暖光,像一处遗世独立的小仙境。
白玉山道上掠过一道人影。
谢无妄去而复返。
宁青青纳闷地微微歪了脑袋看着他。
今日的谢无妄着实是有些奇怪。阴晴不定,来来去去。
他微绷着唇角,眼眸又黑又深,看不出任何情绪。
方才他急匆匆地离开说要处理公事,她还以为他有好一阵子不会过来了,没想到转眼功夫他又敲开了她的门。
“你……”
他垂眸,声音平静:“翻查一些旧卷,不必管我。”
说着,侧身从她旁边走过,连衣袖都没有擦到。
宁青青慢吞吞地点了点头,悠悠飘过走廊,踏进正屋门槛。
身后传来了谢无妄懒懒的声音:“天气这么好,去木台晒晒吧。”
宁青青回眸看他:“?”
只见他微挑着眉梢:“你在屋中,我无心做事。”
宁青青:“……”
她看他方才那副清冷的、泾渭分明的模样,还以为他打算和她保持些距离。
她扶着门边,微歪着头打量他。
东厢和走廊都已被他一把火烧得干净,如今那里只有一面书墙,书墙外是简单大气的过道和雨檐,谢无妄立在书墙下,被满满一木壁书卷衬出些风流书生气,很是赏心悦目。
她的目光落向书墙,只见他那修长冷白的手指扶着书脊,有力,也洒脱。
她忽然便意识到,其实红袖添香,愉悦的不仅是书生。
好看的男人执卷读书的时候,别有一股清正认真的气质或者说风骨,引着人想要靠近。
她想要安安静静地伴着他。
沉迷男色的蘑菇踏出正屋,走向书墙下方的过道。
“我来帮你啊。”她轻声问道,“要查哪些方面的东西?”
谢无妄下意识地退了半步。
宁青青:“???”
他那双黑眸微微动了下,镇定自若地道:“不必。你忙你的。去吧。”
他取出了一卷书册,快速翻阅起来。
“哦……”她眨了眨眼睛,缓缓垂下肩膀,忧郁地转过身,拖着脚步走向通往大木台的小侧门。
难得见色起意,却惨遭无情拒绝。
刚走出两步,肩上忽地落了一只大手。
他的动作有些重、手指将她握得有些紧。
蘑菇:“?”
她愕然回眸,见他瞳仁微缩,唇角扯起一抹紧绷的弧度,失声唤她:“阿青。”
他瞬移得急,黑色重袍扬了起来,曳在他的身后,话音落下时,衣摆也随之重重垂落,像浪花一样撞在他的身上。
宁蘑菇被这阵仗吓了小小一跳:“……啊?”
四目相对,她隐约在他眸底发现了一抹余悸。
他紧紧盯着她,眼前却残留着另外一幅画面——她失落地蜷缩着小小的肩膀,像失了巢、淋了雨的小动物,一步步离开他的世界。东厢分明已经被他一把火烧尽,方才那一刻,过去与现在却在他的眼前重叠。
他仿佛看到了她重伤之后心灰意冷的模样。
抓在她肩上的手指更加用力,将她掰转过来,摁进怀中。
宁青青猝不及防,鼻尖狠狠撞上了他的胸膛。
硬得要命。
险些撞出了泪花。
“不是赶你走。”他的语速比平日快了少许,重复道,“阿青,不是赶你走。”
摁住她后背的大手更加用力,好像要把她嵌进他的身体里面去。
宁青青晕乎乎地扬起脸来。
四目相对。
“谢无妄……”她懒懒地拖长了声音,“这是我的院子,只有我赶你走的份,明白吗?”
他恍惚了片刻,黑眸渐渐恢复了清明,像是从不太好的梦境中醒来。
“呵。”他的唇角勾起了愉悦的弧度,“这是谁盖的院子?过河拆桥?”
宁青青:“……”
她过河拆桥,他高兴什么啊?
他忽然垂下头来,吻她额心。
宁青青被他这一通王八拳彻底打懵了。
见她没有闪躲之意,他得寸进尺,俯身偏头,衔住她花瓣一般的唇。
谢无妄在吃她这只蘑菇的时候,向来是不会温柔的。
她能感觉到他原只是想要温存地吻她,然而野火很快便燎了原,她被他摁在了书墙上,辗转亲吻。
身后的书架与书脊触感奇异,是陌生的感受。
她被他吻得心动不已。
他的技巧极为精湛,那股冷香又是最让蘑菇神魂颠倒的味道,她渐渐失了神,无意识地攥着他的衣裳,温温软软地回应他。
她甚少回应他,因为每次亲近,她都会被他狂风暴雨般的攻击杀得手足无措,反应总会慢半拍,只能被动跟随他的节奏浮沉。
今日她的表现倒是不错,大约是因为事先对谢书生起了色心,所以有些色胆包天。
她温柔的回应让他的呼吸变沉了许多,挺拔沉重的身躯将这只又小又软的蘑菇抵在书墙上,不留一丝空隙。
在她感觉到他开始不对劲的时候,他低哑地坏笑一声,薄唇擦过她的唇角,落向耳际。
“阿青,”好听的声音在她耳周游移,“你看,我这么坏,这么硬实,没有什么伤害是我承受不住的。无论任何时候,只管放放心心伤我,切勿自伤。”
她此刻有些迷糊。心跳得很疾,呼吸也很乱,听着他这话,心中半懂不懂。
她抬手去捧他的俊脸,还想亲。
谢无妄却及时收了手。
他摁着她的脑门,退开了一尺距离。
他哑着声道:“不让你留在这里,就是怕一发不可收拾。”
宁青青糯糯地拖着腔调“嗯”了一声。
她很喜欢方才的亲吻。分明心动也情动,却没有激起曾经的苦痛。
她正在被治愈。
“我去大木台修炼。”她说。
她的唇被吻得色泽艳红,微微肿起一点,分明只是温柔平静地说话,却像含着娇、带着嗔。
谢无妄眸色发暗,将她拦腰打横抱起来,大步踱向木台,放进松软的窝巢中。
忍了又忍,终于撑着木巢边缘立起身子,决绝离开大木台。
他没忘记,今日还有要事。
目送他挺拔的身影消失在侧门后,宁青青回了回神,继续处理小山一般的妖丹。
她其实更想去救治活的妖兽,但是如今外头风云诡谲,敌在暗、我在明,实不宜在外面乱跑,只能退而求其次,先以晋阶为重。
也不知道板鸭崽此刻怎样。
她一边幽幽想着,一边干脆利落地解决掉一枚又一枚妖丹。
谢无妄在侧门处默立了片刻。
见她已开始心无旁骛地修炼,他眸光微闪,袖中手指微动,提足,走向正屋。
他的动作无比自然,行云流水一般打开床榻前后的木屉,阖上长眸回忆片刻,嫌弃地抿着唇角,将她收拢到一处的那些杂物一件一件复归原位。
妖丹、木头屑、蝴蝶翅膀、坚韧蛛丝……
过目不忘的本领,颇为好用。
放置好杂物,手一扬,自乾坤袋中倒出一堆桂树枯枝,把所有的木屉塞得满满当当,手指拨了几下,与原先再没有任何区别。
左右看看,还算满意。
接下来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他勾着笑,若无其事地从袖中取出那张写有“礼贤下士”四个字的宣纸,放回小木格中。
留下一线缝隙。
退后几步仔细打量,确定绝无纰漏,这才心满意足地踱出正屋,到东面书墙那里取出几册卷宗,漫不经心地读了起来。
天黑时,落了雨。
宁青青把大木巢立在雨檐下面防止淋湿,然后绕进正屋。
路过走廊时特意瞥了一眼,见谢无妄仍坐在书墙下的长木椅那里看书,神色极为专注。
她瞥了一眼黑漆漆的天空,决定不要招惹他。
在夜里,这个男人会疯得特别厉害。
她轻手轻脚挪回屋中,刚踏进卧房,便察觉哪里有些不对。
她极为熟悉自己的地盘,一眼扫过,目光定在了小木格那里。
小木格没有阖紧,微启一道细细的缝隙,透过缝隙,能够看出一道宣纸的白边。
她翻起眼睛,看着屋顶陷入了沉思……
她记得,白日里小木格里面的东西也被谢无妄顺手给烧了啊?
迷茫的蘑菇上前拉开木格,便见那张对折的宣纸好端端躺在里面。
她捂住了自己的脑门,开始怀疑菇生。
懵了一会儿,她伸手去摸这张纸。这是上回谢无妄给她送烤土豆的时候放在匣子里面的,吃了很香酥很入味的土豆之后,她很顺手就把这张纸收进了木格——她是一只很有条理、养成了良好生活习惯的蘑菇,每一类东西该放在哪里,就会一直把它们放在那里。
取出来打开一看,正是“礼贤下士”这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谢无妄字如其人,漂亮得很有风骨。
宁青青又摸了摸额头,呆呆地把脑袋歪向左边,迷茫片刻之后,又把脑袋偏向了右边。
“……记错了?”
思忖半晌,摇摇头:“不可能记错,当时问过谢无妄的,他还有些生气!”
百思不得其解的蘑菇决定打扰谢无妄一下。
她很不好意思地走到窗下:“谢无妄……”
他随手放下册子,大步踱过来。
晃眼便进了屋,来到她的身边:“怎么了?”
她指了指小木格:“你不是把那张纸给烧掉了吗?”
他偏头看过来,挑眉微笑:“我烧它做什么?”
“没烧?”她狐疑地盯住他的眼睛。
谢无妄失笑,神色坦荡:“没有。”
“也是哦。”她直勾勾地望着小木格,“烧了又怎么会回来……嗯?”
她下意识地望向他的侧脸,心中隐隐闪烁着一丝灵光。
只见谢无妄大步踱向床榻,啧道:“枯叶败叶都要满出来了。”
宁青青:“……啊?白日你不是刚清理过?”
话音未落,就见谢无妄随手拉开一只只木屉。
满满当当堆着树枝杂物。
宁青青:“……”
这下更晕了!满了?怎么满了?
一头雾水的蘑菇愕然凑上前去,探出菌丝,在一堆堆干枯的枝叶中扒拉过来、扒拉过去。
她看见了自己收集的那些妖丹、木头屑、蝴蝶翅膀、坚韧蛛丝……它们好端端地埋在杂物堆里面,每一件都是她当初扔进去时的模样。
她晕头晕脑地望着谢无妄:“我记得我把有用的东西都收拾起来,然后,你帮我把没用的那些枝叶烧掉,腾出了地方啊?”
她忍不住用手比划着,将她记忆中的一幕一幕仔细道来,连细节都说得清清楚楚。
谢无妄脸上的笑意恰如其分:“阿青,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你这是做梦都盼着我替你清理杂物?”
宁青青:“……”
她迷茫地看过来、看过去,看了很久很久,越看越是怀疑菇生,越看越觉得,确实只有做梦这一个解释。
处理孢子实在是太过枯燥,害她睡着了。
“啧,”谢无妄笑着揽住了她的肩膀,“美梦成真这种事,世人可是盼都盼不来。阿青有大气运。”
宁青青:“……是哦。”
听他这么一说,她的心情也变得极好,开开心心地挥舞着菌丝,在那六只满当的木屉中扒拉了一阵,把她需要留下的物什一件件取出来,然后晕乎乎地望向谢无妄,眨巴着眼睛。
“剩下这些不用了。”她带着一点迟疑,用梦中的语气说。
“确定都不要了?”谢无妄的回答也和梦中没什么区别。
“确定。”她云里雾里地点点头。
谢无妄动手了。
他并没有像“梦里”一样皱着眉,也没有殃及小木格。
他的脸上带着笑意,不疾不徐烧掉了落叶,然后抬手取出那张宣纸,打开看了看。
“哦,”他淡定自若,“我的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