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
寄如雪叹了一口极其沧桑的气。
“音之溯倒当真是个奇人,那么大一个神女摆在他面前,他竟然满心只惦记着他的医道药道,气走了玉瑶。当初觉得便宜了我,如今方知塞翁失马,祸福难料啊!罢辽,往事如云烟,今朝有酒只需醉!”
颓废少年摇摇晃晃站起来,拎起那只夜光大壶,咕咚咕咚灌了满腹美酒。
“宁青青,你我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来来来,陪我大醉一场,我便不用再多花钱请回方才的小姐姐了。”
榨光了寄如雪身上的情报,无情的蘑菇果断过河拆桥:“我要走了。走之前告诉你一个秘密。”
“嗯?”寄如雪抬起一双醉眼。
“方才陪你喝酒的‘漂亮姐姐’,其实是两个男剑修,胸口塞的是馒头——你定是给了‘她们’不少陪酒钱?”
寄如雪手中的夜光壶掉到了鲛纱毯上。
喝下去的酒,忽然就不香了。
宁青青弯起眼睛,偷笑拱手告辞。
她是如何发现的?
因为昆仑掌门寄怀舟望向这两位‘小姐姐’时,若有所思,跃跃欲试。
那是想要跟风赚钱的眼神。
“等下!”寄如雪蹦起来,双手叉腰,得意道,“我也有个秘密要告诉你!”
宁青青兴致缺缺。
这种少年意气的报复,一只成熟的蘑菇根本不会当真。
她作势要走。
“宁青青!”寄如雪呲牙,“你,就是谢无妄的劫!总有一天,你会抽他道骨,和他彻底反目!可怜见的,你哪里斗得过他?谢无妄那个黑心货啊……他定要骗你放放心心去拿他的一切,小丫头,自己当心了,姓谢的可不是什么好人啊,为保他自己,必定会将你引上死路。”
蘑菇垂下眼角:“不可能。”
寄如雪老神在在地环抱起胳膊:“年轻人,哪个都不信命。不过也无所谓,反正无论信不信,没人能逃过既定的命数。”
他的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原地站定便打起了小小的酒呼噜。
雪庐外守着一位眉目清秀的道童,引宁青青离开昆仑。
踏出剑峰,宁青青一眼便望见谢无妄站在悬崖边。
他身量高,如今瘦了些,更显修长挺拔。
谢无妄拥有年轻俊美的容颜,但他身上的气势却绝不年轻,而是一个男人最成熟最有魅力的模样。
她看着他,眼前忽然出现了幻觉。
他的脚下便是万劫不复的死地,他淡笑着,缓缓前倾,带着一身孤寂堕向深渊。
宁青青心中一惊,下意识飞掠过去,攥住了他的手腕。
幻象消失,她发现他好端端地站在云海边上,正惊奇地微挑着眉,垂眸看她。
“阿青?”
她惊魂未定,怔怔看着他,一时说不出话来。
这种感觉,与她那日在梦见听见他嘶哑着嗓子唤她名字,让她不要死的时候,像极了。
清晰而强烈。像是预示着她和他的结局。
一只大手覆上她的额头。
他身上的温度不复从前的炽烫,掌心温凉干燥,腕骨坚硬,有些嶙峋。
“谢无妄,”她平静地呢喃,“我忽然在想,那样的力量,哪里是人力可以匹敌?”
大封印、瀛方洲之眼、上古神祇……与这样的力量相比,她就像一只站在天穹之下的小蚂蚁。
就连谢无妄也变凉了。他已经有很久很久抽不出时间好好调息疗伤。
他轻笑出声:“怕什么。”
他的手拂过她耳侧的发,落向她的身后,将她的身躯拢到了怀中,虚虚揽住。
“天塌下来,有我。”
结实的胸膛在她面前轻轻震动,发出极沉稳,极好听的声音。
“我认为你应当停下来歇一歇。”她认真地抬眸看他。
这个男人当真是生得完美无暇,自下而上这么糟糕的角度,线条仍然漂亮冷硬,全无瑕疵。
“用不着。”他道,“我无事。”
“哦……”
她垂下脑袋。
“你在想什么?”他忽然问,“是不是以为我故意折腾自己来诱骗你?”
宁青青小小地惊了一下,没想到他竟是直接就把寄如雪的挑拨之语给说了出来。
她错愕地看他,见他咬着牙,危险地眯着眼笑。
一只大手环到她的后颈处,连头发带着细脖颈一起捏住。
他凑近了些。
高大的身躯俯下,唇角微勾,一双黑眸幽又沉,带着些坏意,叫她心惊肉跳。
她紧张地睁大了双眼,脑中晃过一些奇奇怪怪的画面,比如他忽然阴森地冷笑,说‘终于被你发现了啊’这样的话。
他的气息将她彻底罩住,盯了她半晌,他无奈地叹了口气,退开。
“苦肉计乃是下下策。”他道,“阿青,我要的,是你心甘情愿的爱慕,而非同情。”
宁青青:“……?”
她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她和他说的,并不是同一码事。
他懒散地笑着,带她踏上云端。
“说吧,打听到了什么,吓成这样。”
宁青青为自己辩解:“不是的。寄如雪说的那些并不可怕。”
“不怕?”他轻笑着瞥她一眼,“骨头要被你捏断了。”
“……啊?”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自己还攥着他的手腕,攥得死紧。
方才的幻象,是真的惊着了蘑菇。
传说中,西阴神女精通预言之术。
蘑菇忧郁地垂下了眼角。
“我不喜欢西阴神女。”她很不高兴地说。
“嗯,”谢无妄道,“我亦不喜。”
“我肯定不是什么西阴神女的后人。”
谢无妄笑:“阿青怎会是那种装神弄鬼的玩意。”
她似是放下了些心,慢吞吞地将自己在寄如雪那里的所见所闻说了一遍,包括最后寄如雪的挑拨之词。
不管她信是不信,总之,在背后说人坏话,就该有被苦主知晓的觉悟。
谢无妄听着,只是笑。
她幽幽睨他:“谢无妄,你怎么看?”
他虚着眼眸,微勾着唇角,从侧面看去,精致好看得不行。
他道:“我确实不是好人。但这辈子,我只求你这一个,若是把你害了,岂不是要孤独终老?”
她胸腔中那颗不争气的小心脏重重扑腾了两下。
最受不了的,便是谢无妄用这般清冷平静沉稳的语气,一本正经地说四平八稳的情话。
“说正事!”蘑菇转开泛红的脸颊,声音有一点凶。
她自认为绝对没有一丝一毫娇嗔。
“正事啊。”谢无妄道,“昨日我杀死的独角妖,体内确有功德之力。”
云水淼身份败露那日,谢无妄曾告诉过宁青青,所谓的“神光”是一种奇异的功德信仰力量,可以蛊惑人心。
寄如雪正是着了此物的道。
“所以那只独角妖正是当初杀死玉瑶的那一只。”宁青青点点头,“杀了玉瑶之后,玉瑶身上的功德之力跑到了它的身上。说起来,独角妖那股阴邪怨毒的恶意,我曾经见过的。”
“嗯?”
“我找回情感那一日,你不是杀了一只雕妖吗?血淋淋的妖丹递到我手上。”她斜睨他,见他极为自然地转开了脸。
她抿着唇角偷偷笑了笑,继续说道:“当时我便在那粒孢子中感受到了那样的恶意。”
“我记得,”谢无妄道,“你说那样的恶意来自本体。”
一人一菇对视。
“所以西阴神女是孢子?”谢无妄时至今日,说到‘孢子’的时候语气仍是怪怪的。
宁青青耸耸肩:“也许?说不定正是从前追杀过我的坏蘑菇。”
他缓缓眯起长眸,望向远处:“独角妖的恶意可以说是针对你,但是那只雕妖……”
他摇下了头:“我的气息护着你,相隔甚远,它不可能感应到你的存在。”
宁青青沉吟:“雕妖似是冲着牧神而来。”
她眨了眨眼睛。
“走吧,”谢无妄懒散淡笑,“该带你近距离感受一下来自云水淼的恶意了。”
宁青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