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青青越想越气,身为一只蘑菇,原本不应该对人类的情绪产生共情,但是不知道为什么,看着武霞绮那副失去自我的模样,她也被气得帽顶生烟。
她叉着腰,在原地打了两个转转。
她气呼呼地说:“这个我有经验的,若是一个自己不喜欢的家伙在耳边聒噪絮叨,想要打压贬低自己,那么,谁也只会把这个家伙当傻子,脾气不好的话还会狠狠揍他一顿!就像那只心魔,若是能把它拎出来,我一定把它揍得比胖前使你更胖!”
浮屠子:“……”
宁青青皱起眼睛:“他还不就是仗着她喜欢他?只有喜欢他,才会把他说的屁话放进心里,才会开始怀疑自己!他不珍惜她的心意,还肆无忌惮地利用这份心意来伤害她,真是恶上加恶!”
浮屠子悄悄咽了咽口水,不动声色地向蹲在树梢上的隐卫摆了摆胖手,示意对方不需要逐字逐句地向道君转达。
遗憾的是,隐卫一个个都是只会忠实执行道君命令的无情机器。
看着隐卫手中泛起微光的传音镜,浮屠子忧郁地捂住了自己宽阔的脑门。
“若她不喜欢他,那他连个屁都不是!”宁青青斩钉截铁。
“夫、夫人!”浮屠子灵机一动,摆出一副求知若渴的模样,打断了宁青青对坏男人的批判,“夫人说了这么半天,可是属下还不知道这个恶人是谁啊?”
“音朝凤啊!”宁青青低头扒拉了一会儿,将那段写了血字的床脚拿出来。
“看!”她指着那个歪歪斜斜的‘章’字,认真地向面前的低等生物解释,“其实不是章,而是音,下面的那个歪歪的十字,本是要写‘朝’,结果刚写了左上边的一小部分,人就被拖走了。明白了吗?”
浮屠子点头:“明白。”
宁青青狐疑地看着他:“真明白了?”
浮屠子嘴角微抽,道:“真明白了。本是想写音朝凤,结果刚写完音,朝字开了个头就断掉啦,好巧不巧,断在这里看着就像个‘章’字,恰好章天宝与煌云宗有过节,所以误导了旁人,以为受害者是想写下章天宝的名字。可是夫人,就算武霞绮她喜欢的人是音朝凤,那也不能证明音朝凤就是凶手啊,毕竟无论这个血字是‘章’,还是没写完的‘音朝’,都不能算作直接的证据啊。”
就像当初道君不认‘章’字一样。
宁青青奇怪地看着他:“我为什么时候说他是凶手啦?我只是告诉你,他是一个坏人。”
浮屠子:“……”
她弯起眼睛,狡黠地笑了笑:“坏人,当然会做坏事!看这个!”
她又扒拉了一会儿,将断簪和一枚复刻在小木片上的插花,以及黄小云自杀的调查记录放到浮屠子的胖手中。
她道:“看到没有,音朝凤送给武霞绮的插花,与那个导致黄小云怀孕和自尽的‘奸夫’送给她的簪子,出自同一个人的手工。所以黄小云心心念念的情郎,正是这个音朝凤。黄小云半月之前跑到青城山来见音朝凤,回去之后就自尽了,这件事席君儒和武霞绮都是人证。有疑问吗?”
浮屠子摇了摇头:“没有疑问。那么入魔的事情,难道也和他有关?”
宁青青耷拉着眼角,生无可恋地叹了一口气:“黄小云因为音朝凤的事,和她父亲大吵了一架,随后她父亲就走火入魔,杀了妻儿之后自尽。武霞绮因为音朝凤的事,和大师兄大吵了一架,然后大师兄就走火入魔,想要杀了自己的师父。这不就是同一个事嘛!”
浮屠子摸着下巴,慢吞吞地点头。
“现在明白了吗?”宁青青用恨铁不成钢的眼神瞥了瞥浮屠子。
这么简单的事情,低等生物怎就理解不了呢?
“明白,真明白了。”浮屠子被唬得一愣一愣,“现在音朝凤就是最大嫌疑人,可是该如何进一步证实?”
宁青青对人类的智力水平感到绝望:“找他的作案工具!”
她这下确定了,自己身边这些都是还未开智的野蛮人。虽然他们个个都跑得很快、力气很大,但是在知识和脑力方面,比起蘑菇可就差得太远了。
“禀夫人、右前使。”一名灰衣隐卫鬼魅般掠到面前,“药王谷少谷主音朝凤已于数日前离开青城山,返回药王谷。”
他略加思忖之后补充道:“正是道君亲赴煌云宗看过黄小云尸身之后,音朝凤便离开了。属下以为,道君神机妙算、明察秋毫,这天下之事,没什么能瞒过道君的眼,想来音朝凤是怕的。”
隐卫操着老父亲老母亲的心,见缝插针地为君上说好话。
宁青青悄悄撇了下嘴。指望那个毫无常识的谢无妄查案?可省省吧。
这件事,得靠聪明的蘑菇来帮助他们。
“留两个人搜索音朝凤经常出没的地方,其他的人跟我去药王谷。”宁青青理所当然地发号施令。
她的语气带着天然的骄傲和优越,不过模样着实娇憨可爱,并不会引人反感。
“是。”
出发之前,宁天玺带来了一个不怎么好的消息。
魔纹已经渗进大师兄席君儒的眼球了,一旦眼睛彻底被黑色魔纹取代,那便意味着魔毒攻心,变成只知杀戮的怪物。
“能撑多久?”浮屠子眉心皱起一道肉沟沟。
“三日。”宁天玺摸了摸腰间的酒葫芦,“若是能找到他惦记了许久的铸剑材料……兴许还能拖延个两日。满打满算至多五日,不能再多了。”
浮屠子思忖片刻,犹犹豫豫、慢吞吞地取出一块令牌交给宁天玺。
“拿着我的令牌去借!”胖手拽住令牌尾巴,依依不舍,“先说好,借了要还的哈,胖子我可没钱填剑窟窿。”
路途中,浮屠子向宁青青大致介绍了药王谷的情况。
药王谷谷主名叫音之溯。
这一位心性与常人不大一样,他是一位真正的医痴、药痴,醉心研究,不问世事。
当今仙域所用的各类丹药,有九成以上出自药王谷,皆是谷主音之溯自创或是改良前人的配方炼制而成。
此人稚子心性,交友随心率性,不攀附权贵,也不看低凡夫走卒,是一位略有些痴狂的性情中人。
世间受过他恩惠的人,如同过江之鲫,不可计数。但凡提到药王谷主音之溯,就算再桀骜不驯的小子也会恭恭敬敬道一声“神医”、“药王”。
宁青青若有所思,偏头问道:“他没有教音朝凤做人?”
浮屠子被这个略有一点诡异却又说不上哪里不对的问题给问懵了一瞬,眼角跳了跳,答道:“音谷主琢磨起医道药道来,连自己都顾不上,像什么误食药物、太接近药炉点燃了衣裳都是常有的事,自然是不会带孩子教孩子。这音家父子二人生活上的事情,多是谷主夫人连雪娇在打理……”
说起这个,浮屠子的神色明显有一点闪烁,脸上呈现出欲言又止的为难模样。
宁青青不满地看着他:“说话不要吞吞吐吐。”
“嗳。”浮屠子瞄着她的神色,“这里头有一件陈年旧秘,世人都不知道。千余年前,咳,道君查探西阴神女的事情时,意外查到的。”
他略有一点担忧地看向宁青青。
她眨巴着眼睛催促他继续说。
浮屠子道:“药王谷主音之溯,与西阴神女,曾有过一段短暂的情事。夫人知道西阴神女吗?”
他的模样颇有些小心翼翼。
宁青青摇了摇头。
浮屠子松了一小口气,道:“西阴一族乃是上古仙神一族的遗民,修行天赋一般,但是极其精通预言占卜一道。每逢世间将有大乱,西阴神女便会转世而出,指引世人渡过劫难。世间成功历劫,西阴神女却会应劫而亡,算得是普渡众生的仙菩萨。”
宁青青半懂不懂地点点头。
浮屠子继续说道:“上一位出世的西阴神女,曾与药王谷主音之溯邂逅生情。可惜神女终究与常人不同,那镜中花、水中月,实在是抓握不住,二人短暂相伴之后,西阴神女便绝情地离开了音之溯。她走后音之溯十分消沉,幸得身旁有如今的夫人连雪娇陪伴宽慰,这才渐渐走出情伤。”
“音之溯与连雪娇成婚多年,终于得了一子,便是音朝凤。音朝凤先天不足,身体异常孱弱,连雪娇便溺爱了些,不过这么多年来,倒是只听闻少谷主潜心学医,在医药一道上颇有造诣,并无什么坏名声。”
“这位谷主夫人为人善良,宅心仁厚,倘若查实了音朝凤作恶,最惨的,便是这位慈母了,唉……”
宁青青默默点了点头。
浮屠子贼兮兮地用绿豆眼再瞄了她一下,说道:“夫人你看,这个西阴神女哈,并不算是什么高不可攀的人物,也会谈情说爱呢,如今那位谷主夫人连雪娇其实平平无奇,不也成功取代了神女在谷主心中的地位吗?”
宁青青有些不明白他想表达什么意思,她微偏着脑袋,看着浮屠子。
“道君知道西阴神女与药王谷主音之溯的情事时,只道一声知道了。”浮屠子谨慎地说,“虽然咱们道君喜怒不形于色,但属下毕竟跟了道君多年,他上不上心,属下还是有几分把握的——道君既不在意西阴神女与音谷主的往事,又怎会是心悦她呢?”
谢无妄不喜欢西阴神女?
宁青青奇怪地歪了歪脑袋,她觉得自己好像曾经听到过这句话。
只不知是何时、何地、何人所说。
反正与她无关。
浮屠子感慨道:“其实夫人当真不必太在意的。”
宁青青下意识地摇了摇头:“我不在意啊。”
烈焰肆虐的斗道中,最后一名楼兰城的合道修士血泉喷吐,身体倒飞而起,重重摔击在白玉道壁尽头。
他的瞳仁震颤紧缩,双目死死盯住面前的狂焰,好似里面会走出修罗恶鬼一般。
墙壁上斑驳深浅的血痕,昭示着这里进行过不止一场战斗。那些死去的人,连尸骨都没能留存下来。
“谢无妄!你不得好死!”楼兰城修士的声音嘶哑破碎,模糊的声音从口中、以及焦黑透风的胸腔中同时传出来。
他死死搂住怀中被鲜血浸透的白玉碑,碑上隐隐闪烁着几个字——道君唯一。
漫卷烈焰中传出一声极低的轻笑。
温柔,凉薄。
下一瞬,挺拔修长的身躯从火光中浮出,谢无妄穿着黑袍,烈焰收束在他身后,他就像能够吞噬万物的深渊。
带着焰的手掌扼住了楼兰城修士的咽喉。
濒死之际,修士听到谢无妄袖中的传音镜上飘出隐卫一板一拍的声音:“……夫人说,她不在意。”
谢无妄长睫一动,阴影盖住了眸色。
手上动作微顿了一瞬。
楼兰修士眸中闪过精光,不去理会一点点焚成黑烬的咽喉,而是将周身剩余的全部灵力注入怀中石碑!
“轰——”
本来应该作为‘证据’被送出秘藏的白玉石碑,陡然化成了万千道细密光线,无差别地激射向斗道每一个角落。
谢无妄的反应已堪称非人。
广袖轻拂,他已退浮到漫天狂焰之中。眨眼之间,斗道中的一切悉数化成了焰,空气被焚尽,焰浪抵住万千针芒,连光都被细细密密地点燃!
“哈哈哈哈——”烈焰后方,传来楼兰修士融化的声音,“想不到吧!这是白道君留下的信物,在此地灭杀白淮准道君的后人,准备迎接先灵的盛怒吧!”
谢无妄眸光沉冷,垂头一看,看到中指指尖渗出一滴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