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些,你再来提亲可好?”
话一出口,桑远远只听‘轰’一声,热血涌上脑门,整个脑袋都突突地跳着疼。
要阻止幽无命发疯,好像也只有这一个办法。
她知道幽无命有多厉害。
受了伤,被逼到极限的凶兽,反噬起来才最为骇人。
若是打起来,必定是一场丝毫不输长城保卫战的惨烈恶战。
虽然桑远远心中很清楚,自己这样说只是为了稳住幽无命,但话出了口之后,她的心跳却更加剧烈了。
紧张、忐忑在心头交织,竟坠得那颗心隐隐作痛。
她想听到他说那个‘好’字,慵懒地、漫不经心地。
玉简对面有重蹄奔腾的轰隆声和呼呼作响的风声,然而桑远远却感觉到了一片死寂。
她凝神听着,双手交握,不让自己颤抖。
直到玉简碎去,她都没有听到那个男人的声音。
他会不会没有听到?她怔怔地想着,一把掀开车帘跳下去。
恰好,身后的小山丘上,出现了第一列铁骑。
月色下,黑铁战甲泛起凛凛寒光。
除了当头那人。
距离虽远,却能看出对面的主君只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袍子,头发未干,很随意地飘在风中。
他单手提着刀,姿态傲慢。
这个男人实在是太过特别,即便看不清脸,也绝无可能会认错。
铁骑沉沉压在山头,恐怖的压迫力令人汗毛倒竖,呼吸只觉寒凉。
借着俯冲之势,短命的奔跑速度一定会更快……
桑远远仿佛已经看到,那柄带着青光的大黑刀,将切入无数的血肉,斩断桑人的骨头。
灵姑急急搀住了桑远远:“王女,您先后撤,这里太危险了!”
桑成荫与桑世子已眉眼凝重,战斗,一触即发。
便在这时,山丘上领头的云间兽忽然高高扬起了前蹄,原地旋了半个圈,带着人撤了下去。
白衣身影单手握着缰绳,在月色下凝成了一幅短暂剪影。
距离虽远,桑远远却知道他一次也没有回过头。
他沐浴过。若是灵姑没有把她救走,此刻应该正与他在床榻上斗智斗勇。
她轻轻吐出一口气,摇了摇头,把那些令人脸热的画面逐出脑海。
“咦?”桑世子皱起了他那对和桑远远几乎生得一模一样的眉毛,惊诧地说道,“幽疯子一生还从未打过退堂鼓。小妹对他说了什么,竟能震慑此人?!”
桑远远老脸一红,淡定道:“分析利弊罢了。”
那件事,她提不得。
他,会想娶她吗?方才他该是听见了,但并没有答应。
此处是桑、幽二州的交界。
这一仗既然打不起来,便没有必要多作停留。
桑州王一行并没有南行前往桑都,而是一路向东。因为帝君已派出了接引使者,引桑州王赴天都请罪。
从桑州赶赴天都,需横穿东面接壤的姜州。到了二州的交界处,桑州王令大军返程,他带着一双儿女,以及贴身一百亲卫,随着接引使者进入了姜州地界。
桑成明逃走了,在韩州的地盘上,桑氏也无法大张旗鼓去搜寻,只能托韩少陵来处理这件事情。
桑州王与桑世子心都大,没把这事当什么大事,三不五时把桑成明和韩少陵拎在一起骂上几句。
桑远远听着话音,觉得父子二人倒是更希望桑成明能从韩少陵手下逃脱,将来落回桑州王的手上,自家处置。
这对父子并没有贸然亲近桑远远,而是小心翼翼地时不时凑到她面前刷个脸。
桑远远也逐渐放平了心态。
便顺其自然吧。
面对这些亲情满溢的眼睛,她又如何忍心叫他们知道,亲人虽然近在咫尺,却已天人永隔。
两日之后,桑州王一行进入了姜都。
桑世子脸色有些不好看,他说腿疼,骑不得云间兽,然后公然蹭上了桑远远的车。
上了车,也不怎么说话。
桑远远见他坐在一旁满脸尴尬,便凑上去,轻声问道:“哥哥,怎么了?”
桑世子道:“此番你与韩少陵和离,那姜谨真必定又要死皮赖脸贴上来,哥哥担心你脸皮薄,不好骂他!呸,那玩意,他配和你说半个字吗!”
姜谨真。
姜州王世子。
一个正儿八经的纨绔,特别好色,无论到了哪里都从不消停。书中,他对梦无忧一见钟情,缠得她欲哭无泪。
也算是韩少陵与梦无忧之间的一支感情催化剂。
桑远远明白了,桑世子这是来给她做门神挡桃花呢。
她笑了笑:“哥哥也不好太过分了,姜氏毕竟是帝君母族,还得留几分面子。”
如今的姜州王,是天都帝君姜燕姬的庶兄。姜世子姜谨真亦是帝君的侄子,与姜谨元是堂兄弟。只不过姜谨元是嫡脉,姜谨真是庶支。
桑世子不以为意:“安心。他若不过火,我便放他一马。”
敷衍得很。
桑远远只能苦笑摇头。
姜谨真不敢对她太无礼的,毕竟她是桑王女,又不是梦无忧那种没有靠山的民间小白花。
姜谨真,顶多也就是蹭到面前来多说些话。
原本这一行不必在姜都停留,但接引使者既然把人带到了这里,想必也是姜州方面动了脑筋使了手腕,想要尽早开始预订和离之后的桑远远。
车马入姜宫。
一落地,她便感觉到几道毫不掩饰的目光直直定到了自己身上。
桑世子踏前一步,阻绝视线。
姜州王是个病歪歪的瘦老头,世子姜谨真与一名庶弟跟在他身后,兄弟二人和他们的父亲一样,身材都像细竹竿。
双方行过王族见面礼之后,桑氏三人便被请入了宫宴。
本该是桑世子与姜世子对坐,但那位纨绔竟是把庶弟拉到正位,硬生生把他自己换到桑远远对面,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眨也不眨。
桑世子恼怒地拍了几次杯,厚脸皮的姜谨真只作不知。
桑远远倒是根本不在意。当过明星的人,最不怵的就是旁人的注视。
爱看看呗,都是流量。
“桑王女……”姜谨真再一次举杯,“敬你!王女是在那冥魔战场上甩了韩州王的吗,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我姜州,还从未出过敢上战场的夫人,真叫人期待呀!来来来,与我共饮三杯!”
桑远远谦虚地笑了笑:“还好还好,得幽州王倾力相护,我倒是不曾吃过什么苦头。姜世子可与我一道遥敬幽州王。”
此言一出,整座大殿顿时笼进了禁言结界。热辣辣的气氛上面,好似被泼上一整盆冰水,那些油腻全部冷凝,尴尬至极地浮在一片静默中。
直到桑家三人离开姜王宫时,姜州王和姜谨真的脸色都没能缓得过来。
桑氏一行继续东行。
“小妹蔫坏了,竟拿幽无命来唬人,倒是以毒攻毒。”桑世子骑着云间兽,走在桑远远的车厢旁边。
桑远远轻轻托着腮,笑得神秘莫测。
姜州虽然位于云境中心,气候却不算很好。一路行来,车马都沾满了黄沙。
行了几日,视野之中出现一整片玛瑙白。
天都,到了。
桑世子笑道:“小时候总赖着我,要我偷偷带你到天都看看,我原想着,待你及笄便瞒着爹娘走一趟,谁知小妹稍大一些,便不知从哪学到一身端庄,竟埋怨我胡闹。”
桑远远饶有兴致地听他说话。
桑世子道:“这次病过之后,反倒是回复了些从前活泼的模样!父亲,您也觉得吧?”
桑州王正愁着蹭不上话,一见这台阶,立马就爬了过来:“对对,我就说不该让小桑果嫁人不该让小桑果嫁人,当初没订亲的时候多可爱的小桑果,一见那韩少陵,便……”
他自觉失言,一个大嘴巴扇在了腮帮子上。
桑远远只笑眯眯地看着他们。
她明白他们的心情——因为她‘失忆’,他们怕她心中郁结,便故意说她像小时候,好让她更容易放松。
这倒好,她也不必演别人了。
进入天都,接引使者将桑氏一行领进了驿馆,人、车、兽全部清洗得干干净净,换上朝见帝君的华贵白袍,乘上宫中派来的云间兽车,向着帝宫驶去。
整座天都全是用白色的类玛瑙石建成的。
这里无比繁华,只有各州最上乘的特产,才有资格出现在天都的集市上。
足足走了大半日,日头西斜时,车队才抵达宫门。
高逾十丈的宫门之上,嵌着蓝底金字——
敬天宫。
夕阳的余晖将白玛瑙染成了淡红色,桑远远不禁想起了书中描述。
幽无命一身白衣,缓步踱入燃火天都,血与火的光芒染在他的脸上,令人想起传说中的恶鬼修罗——脸有多俏,心有多恶。
他其实真的不是什么好人。
桑远远将思绪逐出脑海,跟在桑州王身后,目不斜视,恭谨地踏入了象征着至高权势的帝城。
巨大的建筑本身便能给人极强的压迫力,加上浸在权力的光辉之下已有数千年,这座城仿佛被赋予了生命,自上而下俯视着蝼蚁般的人类,令身处其间的人感到呼吸艰难,每踏一步,都要抵着无穷的压力。
不得不敬畏。
侍者将桑氏三人安排在了外殿。
明日再沐浴焚香,朝见帝君。
满脸笑纹的老侍者躬身道:“这处宫殿,往常只安置帝君本家来客,桑州王,帝君对您,确是十分爱重了。”
桑州王礼貌地颔首,送走了帝君身边的老侍。
他叮嘱一双子女:“好生歇息,养足精神明日觐见。”
然后便分头各入各的寑殿。
桑远远走进雪白的侧殿,身后侍者无声地退下,替她拉上了上及顶、下沾地的巨大雕花门。
她坐到玉榻上。
天都乃是风水宝地,灵蕴浓郁,远非寻常可比。
她要抓紧时间修炼。
这一路上,她断断续续吸收了不少灵蕴,隐隐约约,觉着体内的草绿色木灵开始染上更深的颜色。
距离晋阶应该不会太远了。
她盘膝凝神,很快便沉浸心神,即将入定。
就在此时,脖颈上忽然刮过一股不冷不热的风!
桑远远一个激灵,张开了眼睛。
四周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
宫殿无窗,殿门严丝合缝。
白色的莹烛一晃不晃,显然不可能有风。
奇异的第六感令她毛骨悚然,悬着心,极慢极慢地回转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