帐子里半晌没有声音。
过了会儿,朱昱深淡淡道:“这便领罪了?”
他言语中意味不明,然却不等人分辨,转首看向舒闻岚:“舒毓。”
“臣在。”
“交趾省的胡元捷乃安南皇室,于朕收复安南有大功,如今这些旧王孙既归顺,便不可怠慢了,你回京后,择一名公主嫁过去。”
“陛下的意思,是要和亲?”舒闻岚愕然。
朱昱深膝下无女,与他同辈的朱氏姊妹们早已悉数出嫁,如今的宫中,哪里还有公主?
舒闻岚心中困惑,当下却没多问,深揖着应道:“臣领旨,臣回京后,定会仔细择一名最合意的。”
朱昱深摆摆手:“行了,都散了。”
众人领命,依序退出大帐,侍卫阙无先一步掀开帐帘,将人送去营寨外,拱手道:“诸位大人,三十万大军进驻西南总都司的事宜已定,陛下明日会亲巡三军,待巡军过后,就该班师回朝了,大人们在蜀地若还有要务,望在两日内解决。”
一行人应了,自柳朝明起,各自上了马车。
苏晋是罪臣,不能随沈奚去接待寺,一路上,反由舒闻岚的马车引着,回了锦州府衙门。
舒闻岚将苏晋送至府衙门口,说道:“今日柳大人,沈大人,翟大人都被问了罪,赶着回接待寺写领罪折子,不能耽搁,只能由舒某来送苏大人。好在舒某在礼部当值,相送相陪也合适。”
苏晋听他满口客套话,揖了揖,回了句:“有劳舒大人。”转身便往府衙里走。
“苏大人这么急赶着回衙里,是因为您将翠微镇那名姓吴的老伯藏在了院中,想通过他,尽早问明白姚有材的死因,为柳大人洗冤吗?”
苏晋本已行至中庭,听了这话,脚步一顿,回过身来。
舒闻岚的脸上还是那副惯常的笑容:“苏大人是不是认为,只要弄清姚有材是怎么死的,只要证明事出有因,柳大人今日动锦衣卫,便可用‘权益之计’四个字来解释。”
“苏大人是盼着陛下能回心转意,复柳大人的御史之职?”
“其实苏大人何必这么麻烦呢?难道大人没看出来,今日陛下治柳大人罪时,只要您为他美言几句,陛下说不定就会网开一面。可惜,苏大人您刚开口,就被柳大人一句‘领罪谢恩’给堵了回去。您说,柳大人究竟为何不让您把话说下去呢?”
苏晋不动声色:“舒大人有何高见?”
周遭的衙差早已撤得远远去了,夜寒风凉,舒闻岚拢了拢衣袍,一步一步向苏晋走近:“苏大人明达高智,何必来问舒某?大人远离朝堂三年余,早已不涉纷争,今日您若为柳大人开口求情,陛下因此赦免了柳大人,这个人情,究竟是柳大人欠您的,还是您欠陛下的?你我臣子之间,恩恩怨怨的,欠便欠了,可这帝王施舍的人情,又当怎么还呢?”
“舒大人的意思,是柳大人怕苏某因他再次卷入朝堂纷争,是以不让苏某把话说下去?”苏晋道。
她顿了顿,忽地将语锋一转,“你怎么就知道,我当时是要为柳昀求情?他私动锦衣卫是真,包庇翟启光亦是真,论罪,处以极刑都不为过,你怎么不猜,我当时正是要请陛下罚得更重呢?”
“舒大人,你太急躁了。”苏晋道,“你千方百计地想扳倒柳昀的首辅之位,屯田的案子,江家的案子,姚有材的死,一而再再而三地从中作梗,你以为当真无人觉察吗?今日柳昀动用了锦衣卫,陛下竟不愿重惩他,是不是令你失望了?所以你来找到我,表面上说,柳昀是因为我才失去重返都察院的机会,实际上不过是为了提醒,我苏时雨究竟是因为谁才成为罪臣,才被流放。你想让我与你联手?”
舒闻岚听苏晋说着,眼底渐渐浮起一层阴翳,过了会儿,又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笑出声来:“韩信与萧何之间尚有一死,关羽与曹孟德亦势不两立,柳大人与苏大人当初分道扬镳,对立成那个样子,原以为怎么着都该是个鱼死网破的结局,到了今日,竟像是谁也不愿谁落难一般。朝堂中,都说沈苏二位大人是至交,依舒某看,柳苏二位大人的关系才是极富意趣,最值得玩味才对。”
他说着,笑了笑:“罢了,听苏大人的意思,想必定不愿与舒某联手了。”
折转身,一步一步,慢悠悠朝衙门外走去,至匾额下,又回过头,“听说苏大人曾以当御史为志?大人当年离开都察院时,心里头是什么滋味?”
苏晋没答。
“可惜了,待明日天一亮,柳大人就不再是御史了,听说他此回来蜀中,为了屯田案,连绯袍都备好了。”舒闻岚摇了摇头,“好端端一身绯袍,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