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夜时分,赵淑华亲自将赵佑一行送出了营门。
大军一走,整个大营便都空落下来,燕彻站在赵淑华身后,道,“母后,夜里凉,早点回去歇着吧,等天明时分,便可得大胜的消息了。”
赵淑华眉头微皱,“此番乃是最后一战,可不知道为何,我心底总有些不安。”
燕彻劝道,“母后是太担心外祖了,您放心,有程将军和孙将军,还有舅舅在,外祖一定会无碍的。”
赵淑华深吸一口气,“你说得对,我不必担心,你外祖在北境数十年,论起对付戎蛮,再没有比他更在行的,倒是我担忧太多了。”
如此说完,赵淑华这才转身往营中走,虽然是盛夏时节,可夜里的风还是有些沁凉之感,赵淑华看着空荡荡的大营,越发觉出几分孤凄来,片刻叹道,“明日大军回营,片刻不留直接返回崇州。”
燕彻知道赵淑华的心思,“好,儿臣稍后便命营中士卒准备拔营。”
要拔营,剩下的两千余人得忙活半晚上,赵淑华点了点头,又道,“今夜之后,戎蛮必定退回沧州,岳琼是不可能放着沧州不管的,不管他是带着全部兵马追还是分兵,我们都要抓住这最后的机会南下。若是等锦州军反应过来,我们便难了。”
燕彻自然应和,赵淑华便道,“好了,去准备吧。”
赵淑华先行一步回了中军帐,燕彻便去吩咐剩下的人马准备拔营,等回到自己帐中,秦朝羽也早已打点好了包裹。
这北上一路,秦朝羽早已习惯了默默无声的替燕彻打点好一切。
见秦朝羽如此,燕彻便上前将她揽在了怀中,“辛苦你了,等明日外祖得胜回来,我们便返回崇州,一路南下直取京城,羽儿,我会带你回临安城的。”
秦朝羽抱住燕彻,却苦笑起来,“有时候,我都不知还要不要回去了。”
燕彻挑眉,秦朝羽在他怀中蹭了蹭脸颊道,“从前在京城,你我之间仿佛隔着山水万重,如今虽然过得苦,你却是和我知心的,我父亲母亲如今已经南下,我对临安城再无半分牵挂,荣华于我,并不及你来的重要。”
燕彻一时笑起来,“傻姑娘,从前是我不知你的心,如今我知道了,你我又经历这般多事,我又怎会负你?”
秦朝羽摇头,“并非是怕殿下负我,实在是那座四方城好似有种魔力似的,再温暖良善的人,也可能会生出变化来,我从小未再宫中长大,殿下应当是知道最多的。”
燕彻脑海之中瞬间冒出了赵淑华说过的话来,当下便觉心头狠跳一下。
他不由将秦朝羽的腰身抱的更紧了些,“我知你如今已不屑荣华富贵,可我却觉亏欠于你。”
秦朝羽笑,“从前我想做殿下的妻子,也曾觉得住在东宫便是女子一生的荣耀,可如今我方才知,我想要的,从来都是殿下身侧的位置罢了。”默了默,秦朝羽似不想扫兴似的,又道,“只要能和殿下在一起,不管在临安城,还是在这北地,我心中都很是安然。”
燕彻听着这话若有所思,“羽儿,你害怕吗?”
秦朝羽笑着摇头,“我只怕和殿下分开。”
燕彻抿了抿唇,一时收紧了臂弯,又安抚了秦朝羽半晌。
二人温存片刻躺下,想着第二日还要往崇州去,并不敢耽误,自是相拥歇下。
秦朝羽很快便睡着,燕彻却有些难眠。
今夜西南风尤盛,外面拔营的士兵们也偶尔传来阵阵嘈杂声,燕彻听着这些响动,心中萦着一股焦躁之意。
虽然这两日他面上半分不露,可赵淑华的话仍然在他脑海之中盘桓。
便是到今日,他仍觉不敢置信,更无法想象到了临安城与那人对峙的场面。
转眸看着身边秦朝羽的睡颜,燕彻不得不承认,他和她一样,想要回临安城的欲望正一日一日的消退,便是知道了赵淑华的缘故,他也无法像赵淑华一样满心仇恨,如今他心底五味陈杂,仇恨反倒期次了。
燕彻辗转半晌不得眠,直到外面拔营的声音弱了两分他才渐渐有了睡意。
繁冗的拔营事宜都要完了,足见到了后半夜,燕彻不敢纵容自己不眠,当下便闭眸入睡起来。
就在燕彻即将沉入睡梦之中的时候,忽然,一道遥远而沉重的轰隆声惊醒了燕彻。
他睁开眸子仔细的分辨,只听那声音越来越近,竟……竟然像是马蹄声!
因来者太多,马蹄声好似闷雷一般滚过,而随着来者趋近,马蹄声让整片大地都震动了起来。
燕彻一个猛子坐了起来,怎么会有大军欺近!
难道是外祖回来了?!
这念头一出,燕彻便在心底摇了摇头。
绝无可能,战策是早就定好的,凭着外祖的性子,又如何能临时反悔?!
燕彻朝外看了一眼,今夜无星无月,外面漆黑一片,可按照时辰算,此刻只怕刚至放火之时,这么早会是谁来……
忽然,燕彻蓦地瞪大了眸子,他一把将秦朝羽推醒,“羽儿!快醒醒!要出事了!”
秦朝羽耳力弱,醒来才发觉不对,而燕彻早已更衣下床奔了出去!
一出大帐,外面的动静更是明晰,而营中大部分营帐被收起,此刻格外空荡,有几个没睡的士兵站在外面,也好奇响动从哪里来,燕彻站在夜风之中,看着蹄声的方向,心底的猜测更是肯定,他不由大吼道,“快!将所有人都叫起来!准备迎战……”
蹄声是从西边来的,西边乃是威县县城的方向!
燕彻一时不确定来了多少人,更不知道是谁指使,然而三军联手之后便有规矩,会盟之时主帅见面,其余时候,不论如何危急,都不可驱兵入旁人营地,而如今,自己外祖刚领兵出营,这马蹄声便到了,足见率兵之人用心不良!
燕彻的大吼惊的外面的士兵忙去叫人,等秦朝羽出来的时候,燕彻已经奔到了赵淑华的帐前,刚走到门口,赵淑华也披着斗篷走了出来,朝蹄声方向看了一眼,瞬间眉头紧皱!
“来者不善,打是打不过的,我们只能逃!”
燕彻急道,“可是这等夤夜,我们能逃去何处?”
赵淑华严厉的看着燕彻,“营中只有两千人马,如何抵挡万人?”
若是据城守着便罢了,可如今北府军大营不过驻扎在一片洼地之中,而外面只有简易木栅栏……
如此,哪里拦得住敌人的铁蹄?!
马蹄声越来越近,赵淑华甚至能看到黑压压潮水一般漫过来的士兵的影子,她断然下令道,“所有人,立刻牵马,朝北边落凤坡方向去,只要能摆脱追击找到大将军,我们便还有希望!”
大军在落凤坡以北!此去不过两个时辰的路程!而崇州城在南边,却是要走一日!
最好的法子,自然是去找赵佑!
赵淑华喝令一下,所有人都动了起来,蹄声越来越近,一时间也顾不上那些贪睡不起身的了,众人慌乱的牵马拿起兵戈,秦朝羽急乱之下还想带走打点好的包袱,然而燕彻一把将她拉住,只来得及给她身上罩上一件斗篷,外面侍卫牵马过来,燕彻一把将秦朝羽送上马背,又自己翻身上马,这片刻的功夫,赵淑华早已让所有的近卫整装待发,见他二人齐备,也顾不得其他士兵,只大喝一声走,便疾驰出了营门——
身后跟得上的士卒御马跟上,跟不上的还在马厩牵马,更有些人迷迷糊糊从帐中出来,还不知道发生了何事,就在赵淑华前脚刚出大营之时,后面贺林和徐槐带着的人马便到了,最前面的冲锋骑兵直接踏破栅栏闯入,看着营中慌乱来不及逃的士兵,贺林大喝道,“我等奉皇命前来平叛,降者不死!”
贺林二人带着万余人,可营中如今不过剩下二三百人,见这阵势,哪还有人敢说个不字,有那心存侥幸的还想跑,贺林手一挥,身后的骑兵立刻数箭齐发,顿时,那人便被射成了筛子,一时再无人敢跑。
贺林御马上前,用刀指着一人问道,“废皇后何在?”
那士卒惶然道,“皇后……朝……朝北边去了!”
贺林眉头一皱,看向徐槐,徐槐是三人之中最不愿来行此任务的,见贺林看着自己,便道,“头功给你,你去追吧,我留在此处绑了这些俘虏。”
贺林想着自己出都出来了,自然不必顾及,何况这还是皇帝和安阳侯的意思,于是给徐槐留下一千人,大刀一挥,带着剩下的近万人,疾驰朝着北边追去!
论马速,两边人马都不算慢,然而赵淑华领着人出门,却是摸黑打头前行,时而有人马儿被绊倒,便耽误了速度,不多时,后面的贺林等人便看到了皇后一行的影子!
皇后只带出来一千多人,此刻面对贺林毫无胜算,贺林大手一挥,“弓箭手!放箭!”
箭雨如蝗而至,最后面的人纷纷惨叫落马,最前面的燕彻闻声顿时回头去看,一旁赵淑华却喝到,“不许回头!”
燕彻心中一突,一股子死亡迫近之感迎面而来。
北上多日,他从来被保护的极好,亦从未领兵迎战,如今被这般追杀可谓是第一遭,如此月黑风高夜,身后还有士卒们的阵阵惨叫声,再加上偶尔擦身而过的箭矢,燕彻额上冷汗四溢!
他不由得去看身边的秦朝羽,比起他来,秦朝羽更是艰难,夜里赶路,马背上更为颠簸,秦朝羽身子紧紧伏在马背之上,整个人眼看着就要掉下马背似的,再看赵淑华,虽然比秦朝羽好一些,可到底也是险险支撑!
燕彻忙道,“母后,如此并非长久之计!我们得想个法子!”
赵淑华越是危急,面色越是冷沉,闻言转眸看向前面,只见前方隐隐的出现了一道矮丘的影子,赵淑华忙道,“过了前面的哀求,我们分开走,你和羽儿转西边,我带着他们往北去。”
燕彻大急,“母后不可——”
赵淑华怒道,“听话彻儿!”
燕彻急的口不能言,极快的马速更是让冷风不住的灌进他口中,燕彻咬着牙,回头看了一眼,只见身后的追兵越来越近,眼看着就要到他们跟前了,越来越多的飞箭破空而来,身后倒下的人也越来越多,然而追兵的脚步却不停,他们堪堪从落马的北府军士兵身上踩过,那些士兵痛呼都没来记得便断了气!
燕彻一时急红了眼,眼看着矮丘在前,急道,“母后!我们一起走!”
赵淑华又重重落下一鞭,马儿吃痛,立刻便猛冲上了山丘,燕彻忙也落鞭,可就在这时,一支冷箭却从后面飞惯而来,擦过燕彻的肩膀,一下子钉入了前面赵淑华的肩头!
燕彻疾呼一声,赵淑华亦猛地朝前倾去,那一箭钉的颇深,顿时赵淑华握着缰绳的手便松了开,她无力握住缰绳,马儿又在疾驰,顿时身子便摇晃起来!
“母后——”
顷刻间马儿冲上了山梁,就在这时,赵淑华再也支撑不住,一头就要栽倒下来!
燕彻看红了眼,幸而马儿疾驰到了赵淑华身边,当即一手将赵淑华拖了起来,他费力的将赵淑华拖到自己马背之上,又看向身边近卫,下令道,“往北走——”
话音落定,越过山顶便转向了西边。
“羽儿!跟我走——”
秦朝羽也早被刚才那一箭吓破了肝胆,闻言自然费力的调转马头跟在燕彻身后。
二人马鞭频落,不出片刻便走出了一射之地,夜色成了最好的掩护,独独两匹快马,又如何能引的贺林注意?!
贺林带着人也上了山丘,待看到前面大部队还在疾驰,当即往前奔去。
后面追兵没有跟上来,可赵淑华身中一箭却是血流如注!
而燕彻费力的将赵淑华固定在马背之上,却根本不知道如此深夜应该去何处,赵佑在北边,可是北边已经去不成了,他们眼下应该去哪里呢?
“母后!母后坚持住,我们这就回崇州!”
想来想去,燕彻只想到了崇州,秦朝羽在旁跟着,忍不住道,“殿下!去崇州必定来不及了!我们身无长物,哪里救得了母后!不如我们去西边,去找秦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