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由心在外面气的怒不可遏,一时也顾不上秦莞了,五房的矿难也是陆氏之难,这两个月,她为此殚精竭虑,可她怎么也没想到,这矿难竟然是自家人造出来的!
内室之中,茯苓有些担心的看着秦莞,秦莞摇了摇头却没有出去安抚陆由心。
这个时候,陆由心自然是要以陆氏族中事物为要,而她还没有见过陆氏五房的人,今日见一见也好。
陆由心派人去请,很快,五房的陆博易和陆静和便到了。
陆博易一袭青色棉袍着身,面色苍白眼下青黑,手拿着一块帕子捂着嘴,边走边咳嗽的进了门来。而陆静和扶着陆博易,整个人却是比陆静韫还要显得文质,陆静韫因为一直跟着陆静修的缘故,凡事无主见,事事都依仗着陆静修,久而久之便显得有些怯弱,而陆静和却有几分润物无声裙子如玉之感,尤其有个病重的父亲在旁衬着,越发显得清隽温润。
“二妹妹,不知是何事让我们过来?”
陆由心面上的怒色仍然没有淡下去,闻言只是抬了抬下颌,“先坐吧,等二哥来了再说。”
得知还请了二哥陆博庸,陆博易当即皱了眉头,“怎么了?静承的事有眉目了?”
陆由心疲惫的摇了摇头,“还没有,今日不说静承的事。”
陆博易捂着嘴咳了两声,一时有些不解起来,看了儿子一眼,只见陆静和面上也浮着几分疑惑,却自然也是不知的,黄嬷嬷等人上了茶点,却等了半盏差的功夫才等到陆博庸过来。
不过几日的功夫,早前还精神矍铄的陆博庸仿佛苍老了十岁,儿子的死对他打击太大,而他往常管用的撒泼无赖如今遇上了陆由心也用不上了,悲痛愤懑之下,人也在病倒的边缘了。
被侍从扶着进了门来,陆博庸看了几个人一眼,却是一个字也没开口的坐在了陆博易对面。
陆博庸虽然没有病重,可是看起来却和病重的也陆博易也无两样,甚至比陆博易还显得颓唐无神。
陆由心看了陆博庸一眼,“二哥,人死不能复生,无论如何你先节哀。”
陆博庸闻言只扯了扯唇角,冷冷的笑了一声,“都这么多天了,静承的事到底查出什么来了?你这个陆氏的家主,连害了自己侄儿的凶手都找不出来,你还有什么脸面做这个家主?!”
陆由心闻言冷冷一笑,“我不知道我有什么资格做家主,不过我倒是知道,你这个二老爷往后在陆氏再无说话之地了。”
陆博庸眉头一皱,转眸看向陆由心,他一双无神浑浊的眸子微微眯起,很快,一丝怨愤浮了出来,“怎么?静承没了!你不仅不为静承出头!你还想把我们夫妇赶出去不成!?陆由心,你真是猪油闷了心了……”
陆由心笑了一声,“猪油蒙了心的是静承,不是我。”
陆博庸眸子骤然瞪大,“你说什么!静承人都死了!你却还要这般污他名声不成?!”
陆由心只森然笑着并不多言,只将那一式几份的白纸黑字递给黄嬷嬷,黄嬷嬷上前,将两份按了手印的证词一人给一份,陆博易狐疑的接过,缓缓看了起来,而陆博庸不知陆由心要做什么,看都不看一眼,黄嬷嬷无法只得将证词放在了他手边的桌案之上,这边厢,陆博易的面色渐渐变了……
“这……二妹妹,这是……”
陆博易语声发抖,拿着证词的手更是一直在发颤。
陆由心冷冷一笑,“二哥,我劝你还是看看的好。”
陆博庸见陆博易这般色变,心底也有些狐疑,眉头几皱,到底还是将证词拿了起来。
陆由心便道,“矿难的事,两个主要管事第一时间跑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一直查不出个缘故来,因为这个,这两个月咱们都遭了难了,期间有多难,你们都是知道的,本来一直查不出什么的,可为了查静承的事,少不得要查一查静承这段日子见了什么人可有结了什么仇家,这一查,便查到了胡光德。”
说起这个名字,在场几个人都是面色一变。
胡光德是在五房接管秀山之后离开的,和五房算是有些仇怨,而这个人,却和二房一直有联系,这一点,陆博庸却是知道的,陆博庸虽然无心看证词,可是这会儿也大概看清了证词上面写的,再听到陆由心这么一说,当即明白了一切,再加上那证词上写的十分详细,他不由看的胆战心惊的!
可很快,陆博庸猛地站了起来,“不可能!我不信!我不相信!静承死了,你们不查京城被谁所害,反倒是要将五房的错处落在静承的头上,你……陆由心,你好狠的心啊,静承好歹是你看着长大的,你怎么能如此做?!你这样让静承泉下怎么能安宁?!陆由心,我不信,这都是你编出来想要污蔑静承的!”
陆由心早就想到了陆博庸要如此撒泼无赖,闻言淡淡道,“胡光德就在府中地牢,我怕污了你们的眼睛才没让你们看他被吓得尿裤子的样子,怎么?你不信?那我这就叫人把他带出来。”
“来人……带胡光德!”
陆由心一声吩咐,自有侍卫去替人,陆博庸看着陆由心这般气定神闲,双腿一软跌回了椅子里!
陆博易气的双手发抖,看着陆博庸的眼神都变了,“没想到竟然是这样……二十多条人命……竟然……”
为了此事,陆由心从岚州赶过来安抚遇难之人的家属,又和盐铁司衙门的人周旋,而陆博易更是因此病重,可二房几家却是赶过来看热闹争家产的,陆博易想到这些,心底怒意更甚,“二哥,这件事是静承一人所为?还是你也知道?!”
“我当然不知道!”陆博庸下意识先为自己辩解,一瞬之后有语声发颤的道,“那……那胡光德本就是个歹人,他的话怎么能相信?!我是不信的,是他污蔑静承……”
陆由心眯眸,怒到了极点,她看起来反而泰然了,她气定神闲道,“污蔑?陆静承算什么东西?不过是我陆氏最不成器的一个罢了,何况胡光德被抓过来的时候还不知道他已经死了,二哥,证词上面写的明明白白的,要下查下去不难。”
证词将所有事都写的清清楚楚,要查清楚当然不难,陆博庸汗如雨下。
陆静承和胡光德有联络他是知道的,可是没想到陆静承竟然做了这样的事。
陆由心从来不做没有把握的事,生意上的手段也从不用在自家人身上,这么多年下来,陆博庸就算不愿意承认,也知道陆由心这个家主当的问心无愧,所以看到这份证词的时候他便开始害怕了,口上的辩解敌不过心虚,他知道,只要往下查,那两个管事便会被抓出来,到时候便会印证胡光德证词,自然一切都真相大白了。
事情虽然是陆静承做的,可是陆静承死了,而他是二房独子,他留下的孽都是二房来承担,像陆由心说的,陆氏往后只怕再没有二房的一席之地……陆博庸忽然无法控制抖了起来。
陆静承不成器他是知道的,可他只有这一个独子,这几年他陆续将生意交给陆静承,这才引出了这般多岔子!
陆博庸深吸了一口气,眼前阵阵发黑,“二妹妹,这件事……这件事我自然……我自然是信你的……可是静承不过是个孩子罢了,也不知道受了谁的挑唆,这才有了这些事,他的本心你是知道的,由心,二妹妹,这些年来你劳苦功高,陆氏宗族甚大,咱们嫡系就这么几房,若是……若是这件事落在了二房的身上,谁知道合族的耆老们会如何怪罪?指不定,指不定还要怪罪到你的身上,由心,这件事……”
陆博庸颤颤巍巍的,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可陆由心却明白。
陆博庸这是在求情,想让这件事大事化小小事化了,让二房在事端之中脱身!
陆由心眯眸,并没有说话,若单论是非,陆博庸这念头简直是痴心妄想,可是这么多年过来,陆由心深深地知道,这世上的事不是每一件都能单以是非的论处的,陆氏两百多年,嫡系内斗不断,可若是往大了看,旁系和嫡系也在争斗,陆博庸人如其名是个庸碌无为的,可这一点上他看到了三分真谛。
矿难之事五房深受其害,陆由心这才第一时间叫了两家来明断,可最终如何处置,她却还没想好。
“五哥,这件事你怎么想?”
陆由心没看陆博庸,只看想陆博易,陆博易咳嗽了几声道,“这事错在静承,错在胡光德和那两个收了银子的管事,最起码,那两个管事是一定要抓回来的,至于二房……”
陆博易看了一眼陆博庸冷汗如雨的样子,长长的叹了口气,“二妹妹决断吧。”
话音落下,陆博易又用帕子捂着嘴巴咳了起来。
一旁的陆静和见状连忙上前给陆博易抚背,十分孝顺妥帖。
陆博庸祈求的望着陆由心,“二妹妹,这件事……我是真的不知道,我若是知道,绝不会让静承这样做,这些年我虽然想让你立静承,可是……可是我也断然不会用谋害人命的法子,也绝不会让陆氏遭难……”
陆博庸不安的坐着,恨不得给陆由心当场跪下来,“二妹妹,真的,静承没脑子,不知如何想的,竟然……”
陆博庸急的欲哭无泪,陆由心却始终神色淡淡的坐着,“今日叫你们来,不过是将这件事告知你们,此后,这件事还要和官府接洽,到底是二十多条人命,若是随随便便了结,我只怕会一辈子不安。”
这么一说,陆博庸更是神色惶然了,“二妹妹……”
陆由心一抬手制止了陆博庸,“二哥不必再说,这件事我会继续查下去,若是抓到了那两个管事再和你们说,如今内情大白了,你们心中便也有数了,至于静承的案子,我是一定会查明白的,这一点二哥也放心便是。”
陆博庸欲言又止,陆由心却不想再继续说下去了,摆了摆手,“二哥先回去吧,这件事你若是想好好的解决,眼下回去一个字不要多说,一个命令也不要吩咐,在这白鹿洲之中,你做了什么我都知道。”
陆博庸听着这话,一瞬间只后悔自己怎么就来了此处,若是他人在别处,至少还能安排下去,眼下任何行为都在陆由心的眼皮底下,还真是不敢轻举妄动了,陆博庸欲言又止几瞬,可是对上陆由心冷酷的表情,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他用力想要站起来,试了几次才勉强起身,对着陆由心点了点头,这才由侍从扶着朝外走去。
陆博庸先走了出去,陆博易却没走,只是捂着嘴巴咳嗽,面色很是忧虑。
陆由心叹了口气,此番最为遭罪的便是五房,陆博易更是被带去了衙门,如今陆博易病重,说起来都是这次矿难害的,陆由心便道,“五哥,如今事情都明白了,你的心结便也开解一些,不是你的错,你身子不好,无论如何先养病为要。”
说着陆由心看向陆静和,“这两日你父亲的病如何了?”
陆静和忙道,“还是那样子,此前开了药,却没有大用,这几日父亲咳嗽的时间很多。”
陆由心眉头紧紧地拧了起来,“五哥,不如换个大夫?”
陆博易摆手,“你不必操心我,到了年关,族中事物繁忙我是知道的,你只管忙你的,等年后吧,如今天气冷,咳嗽也是正常的,你别担心……”
一席话说完,陆博易又开始咳嗽,陆由心听的心中有些难受,“怪我怪我,应该去找你的,我这里没有你那边暖和,你快回去吧,这事你也不必多想,我会吩咐继续追查的,如今你只管养病便是。”
陆博易点了点头,这才起身,陆静和在旁一把将陆博易扶住,父子二人便出了梧桐苑的正堂。
见他们离开,陆由心心底的怒火方才散了两分,又坐了片刻,这才想到秦莞还在内室之中,连忙起身走到内室去,秦莞见陆由心进来,便起身迎接,陆由心抱歉道,“真是,竟然让你在里面干坐了这么久。”
二人落座,秦莞笑道,“没有干坐着,我还没见过五表叔,今日倒是见着了,矿难的事我不好说什么,不过五表叔的病我倒是看出了几分端倪。”
这么一说,陆由心眸子瞬间大亮,要知道,秦莞可是整个大周最出色的大夫!
陆由心不由一把抓住了秦莞的手,“莞儿?你看出什么来了?”
秦莞一笑道,“没有问脉,也没有近看,只是听五表叔咳嗽的声音有些不对劲,我怀疑是肺上出了问题,如果姨母想的话,我可以帮五表叔看看,如今是隆冬时节,五表叔想来十分难熬。”
陆由心岂止是想,简直是求之不得,“莞儿!你当真可以帮忙吗!?”
陆由心身子前倾,急切之情溢于言表,秦莞点了点头,“只是姨母得找个时机。”
陆由心眼珠儿一转,点头道,“我知道,得找个由头,让五哥过来,你单独给他看看,你放心吧,我来安排,今日时间不早了,我便安排在明日或者后日。”
秦莞点头,又道,“本是查案子,却查出了矿难的真相,我在想,这园子里会不会有人提前知道了矿难的真相继而选择杀了陆静承报仇的?”
陆氏眉头顿时皱了起来,“提前知道?我们都是查了半晌查出来的,说是阴错阳差也不为过,旁人想查出来必定是不可能的,何况在这园子里的,有些手段人脉的就是几房的家主了,他们这些日子可是十分安分的。”
秦莞蹙眉,她知道陆由心说的有道理,不过眼下陆静承的案子似乎只能往这个方向去找答案了。
“莞儿,你不要着急,这案子便是交给官府,只怕也是难办的,如今要不是你帮我们指明方向,也查不出矿难的事来。”陆由心蹙眉长叹,“这事压在我心头两个月了,却没想到问题出在静承身上,那胡光德说要烧香拜佛,我却不知道静承的事是不是老天爷在惩罚他,案子你且慢慢查,这两日迟儿没来消息,我有些担心迟儿。”
陆由心忙的不可开交,却是十分记挂燕迟,偏偏燕迟这几日一直没有消息送回来,陆由心担心,秦莞更是忧虑重重,然而秦莞对燕迟的信任,让她此刻暂且能保持冷静,“姨母安心,他说过一定会回来过年的,还有几日的,过年之前肯定有消息。”
陆由心闻言只能点了点头作罢,二人又坐着说了片刻的话,见天色暗了下来,秦莞这才告辞离开。
回了菡萏馆,却见一个侍从捧着一大束梅花站在院门口,那侍从是陆氏之人,寻常只在外面听吩咐,没有资格进菡萏馆的屋子,见秦莞回来连忙上得前来,茯苓看着那一大把火红火红的梅花有些意外,“咦,这是谁让你们折的?真好看!这样的颜色,也只有在这里才见得着了!”
那侍从闻言笑道,“不是奴婢们折的,是刚才兰香院的人送过来的,说是给夫人的。”
外面的陆氏侍从不知道秦莞的真实身份,只一口一个夫人的叫着,一听这话,茯苓意外非常,秦莞也有些讶然,秦莞没发话,茯苓却先上前去接了,道,“兰香院?是谁?”
那侍从便道,“是五少爷——”
茯苓一愕,“咦?这是觉得赔礼道歉不够诚意?”
秦莞站在一旁听着,看着那一大束梅花越发觉得哪里怪怪的。
见茯苓十分喜爱那一大束花,倒也没说什么,转身便进了院子。
茯苓抱着花束进了来,笑着道,“这两日咱们屋子里插了新鲜的梅花的,只不过这么一大束,咱们好像没处插了,可扔了也可惜的很,王妃,咱们应该插在哪里比较好?”
秦莞头也不回的道,“你若是喜欢,放在你房中吧,暖阁里放得太多了便有些浓艳了。”
秦莞喜欢的是梅花的高洁,屋子里插着的梅花也十分的讲究意境,可是眼下这一大束一大束的,虽然灼灼明艳,可却不是秦莞喜欢的,何况那陆静修好端端又送来一大束梅花,属实是奇怪的很,秦莞是断然不可能随便让其进了自己屋子的。
一听秦莞这样说,茯苓却喜不自胜,拉着白樱道,“走走走,我们去找个瓶子插进去!”
白樱对这些不感兴趣,却也只能被茯苓拉着走,白枫在旁看着,眉头越发皱紧了,寻常木讷少言的他更是道,“别人送的东西,你随便就收下了,还要给王妃,王妃不要便放进自己的屋子去,也不怕有什么隐患。”
茯苓还没见过白枫说这样的话,他语气严肃,好似茯苓做了错事,茯苓脚下一顿,当下便有些委屈,看了看白枫满脸不赞成的样子,再看了看手中花束,有些不解的道,“你何必如此大惊小怪?那五少爷白日是见过的,来赔礼道歉过的,都是陆氏的少爷,能有什么坏心肠,何况……何况王妃也没让我扔掉。”
白枫本是不擅长与人吵嘴的,何况还是秦莞最亲信的茯苓,然而对那陆静修他心底始终不喜,又见茯苓这般没眼力见方才没忍住,此刻茯苓一顶罪,他也觉得十分无奈,“是,他的确是陆氏之人,可如今陆氏四少爷的死因还没查出来,可他却知道王妃在查这案子,若是他和陆氏四少爷的死有关系,你说他会不会对王妃生出歹心来?”
这么一说,茯苓又是委屈又意识到了问题的所在,当下一把便将手中花束扔在了地上。
“我……我哪里想到这么多,那五少爷一定是得了陆夫人教训的,而后态度转变极大,我……我就信了他而已,都是陆氏的人,别人送来,也没好扔掉的……你如何这般责怪我?”
白枫张了张嘴巴,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他心中的确有些不赞成茯苓如此大意,可却也不是真的指责她,只是提醒她罢了,看着茯苓一脸委屈红了眼眶,白枫便有些无措,越是无措,他的表情便越是冷漠,而茯苓见状,当即委屈的转身跑进了屋子,白枫欲言又止,莫名其妙的看着白樱,“我不过是……”
白樱无奈的看着自家哥哥,摇了摇头先去寻秦莞了。
秦莞在屋内自己解了斗篷,刚走到暖阁便听到了茯苓的话,随即又眼睁睁的看着茯苓跑进了自己屋子,当下有些心疼又有些意外,见白樱进来,便道,“茯苓往常最是粗枝大叶,怎么这会儿竟然这般委屈了?”
白樱歪头想了片刻道,“或许是哥哥寻常不会这般训人吧。”
秦莞失笑,眨了眨眼道,“你去收拾一点糕点给茯苓送去,就白日姨母叫人送的栗子糕便好,她喜欢吃那个。”
白樱笑着应了,便去拿了栗子糕出门送给茯苓,秦莞坐在原地若有所思一瞬,微微一笑。
很快,茯苓红着眼眶很是不好意思的和白樱回到了暖阁,秦莞见她进来带着几分戏谑的道,“怎么了?要不要让白枫来给你赔礼道歉啊?”
茯苓低着头,手绞着腰带上的丝绦,“不,不用,这事的确是奴婢欠考虑了,小姐不必担心。”
秦莞笑着打趣道,“白枫寻常少言,今日说你也是说的正理,你怎么那般难过?”
茯苓一听这话,蹭的抬起头来,脸上迅速的浮起一层可疑的红霞,“没没没有啊……他平日里看着是个寡言的,哪里像今日这般疾言厉色,奴婢跟着小姐多日,还没被说侍候的不好,他刚才忽而一说,奴婢便委屈也不愿承认疏忽罢了。”
秦莞见她不好意思了,便招了招手,茯苓上前,秦莞拉住她的手道,“你侍候的很好,今日这事也是我没吩咐你的缘故,吃了栗子糕,心底可舒坦了?”
茯苓不好意思笑笑,“早就好了,奴婢才不会和他计较呢!奴婢知道小姐的意思,旁人送的礼物,是不好推拒的,等拿进来了,随便怎么处置都好,总是要照顾旁人脸面的,他哪里能想到?”
见茯苓又现往日娇俏,秦莞心知适才那小插曲是过去了,这便放下了心来。
主仆几个又说了几句,秦莞想到要给陆博易看诊,便叫茯苓去了医书来看,只看到眼睛有些酸涩方才歇下,这一躺下,秦莞便又梦到了燕迟,梦里一片烽火连天,燕迟骑着一匹血汗宝马,横枪在手,如同天神下凡一般的杀入了敌人阵中,不过片刻就没了踪影,喊杀声阵阵,无数的血光随着烽烟弥漫,可秦莞却始终没有看到燕迟返回的身影!
梦中的秦莞越来越着急,越来越害怕,某一刻,忽然身子一颤醒了过来!
秦莞一身冷汗,而外面天色还是黑的,看了一眼屋角的滴漏,才不过卯时时分罢了,做了这样的梦,她哪里还睡得着,当下拥着被子对着帐顶发起呆来,想到燕迟如今在黔州的处境,心底的担忧便又更胜一层,再想到过去那么多年燕迟皆是刀山火海冲锋陷阵,不由心疼怜惜和思念一起涌了上来……
如此辗转反侧到了天明时分,秦莞疲惫劳神之下竟然又生了睡意,然而想到今日可能要去看诊,秦莞还是早早的起了身,等到了午间,陆由心那边才派人过来说,安排好了晚上给陆博易看诊。
秦莞放了心,下午时分便小憩了片刻。
……
……
兰香院里,陆静韫从外面跑进来道,“五哥!你知道吗,姑母说是请了一位建州城的名医过来,说是要给五叔看诊,说是今天晚上看诊……看来五叔的病没有一点气色啊。”
陆静修本在发怔,听到这话起初也无反应,可没多时,他却忽然一下站了起来!
“要给五叔看诊?”
陆静韫呆了呆,“是啊,你不是让我盯着梧桐苑的动静吗?这是刚才才吩咐下去的。”
陆静修一双眸子微微亮着,片刻道,“走,我们去看看五叔,五叔病了这么久,咱们还没去见过他几次呢。”
陆静韫长大了眸子惊讶极了,他这个五哥什么都好,就是不耐烦应付长辈,陆博易病了之后,他便是看望也只是过去稍坐便走,之后更是叫人送些补品便罢,是绝不会主动再去的,如今却怎么改了性儿?
陆静修说完便走,可疾步走到门口身子却又猛地一顿,“不对,你是说晚上才去看诊吗?”
陆静韫点头,“是啊,晚上才去。”
陆静修又道,“菡萏馆那边如常吧?”
“如常啊!”陆静韫颔首,一听陆静修这么问,好不容易反应了过来,“五哥,你是要做什么?怎么你这几天对菡萏馆这般感兴趣呢?”
陆静修原地踱步几下,又转身坐了下来,他一脸愁色,却又有几分欲罢不能的无奈。
他也不知道他怎么了,可是这几日,秦莞的模样却一直在他脑海之中!
他有些想再见秦莞一次,奈何却没有门道,亦没法子唐突出现,如此,这才盯着这里看着那里,总是不想放过再见秦莞的机会……
“晚上,晚上我们再去看五叔吧,五叔的病如今十分严重,到时候听听那位名医怎么说。”
从建州城请的名医,却是要等到晚上才看病,这位名医是谁已经不言而喻,陆静修一点都不意外,这位永慈郡主乃是京城小医仙,有这样的小医仙在园子里,怎么可能不给他那位无数看诊呢?!
有了谋划,陆静修心底微微一松,当下隐隐期待起来。
如此这般等到了晚上,陆静修却也不着急,眼看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带着陆静韫出门,然后等在了青竹院到梧桐苑的必经之路上,果然,没多时,便遇到了陆博易父子二人。
如此撞见,陆静修立刻便上的前去,“五叔!五叔,我们正要去看望你,你怎么出来了?”
陆博易知道几个小辈的性子,一听这话当下便有些意外,然而也不好拂了陆静修的面子,便道,“你姑母从建州城请了大夫来,给我看病,我这身子不争气,让大家操心了,我们正要过去梧桐苑呢。”
陆静修一把扶住了陆博易另外一边,“既然如此,那我们陪您一起去吧。”
陆博易心底愕然万分,便是陆静和都诧异的看着陆静修,陆静修却对着二人咧嘴一笑,“去看看,看这位名医会怎么说,如此我们也好心安。”
虽然觉得诡异,陆博易却也不是能拒绝的人,便如此让陆静和和陆静修二人一起扶着往梧桐苑来。
陆静修往常本不是个耐烦和长辈说话的人,这一路上竟然是妙语连珠逗的陆博易心情好了不少,陆静和也是寡言之人,一路上频频看陆静修,只觉今日的陆静修实在是古怪万分!
没多时,一行人便到了梧桐苑,陆由心已经将秦莞安排在了内室,看到一下子来了这么多人不由诧异不已。
陆静修先一步解释道,“本要去看望五叔,却没想到路上遇到了,便陪着五叔一起来了,想看看大夫怎么说。”
陆由心听到这话自然觉得欣然,还以为是自己的一通教训让陆静修有了改变,当下也没说什么,只点头道,“这位大夫看病不喜旁人在场,你们几个留在外面,五哥跟着我进来便可。”
这么一说,陆静和父子虽然诧异,却也不会怀疑,既然是名医,有些怪癖也很正常!
可陆静修就失望至极了,他此来本就是为了见秦莞的,亦想看看秦莞给人治病的样子,却没想到陆由心是这个安排,当下就沮丧不已,陆博易却已经朝内室而去。
陆静韫经过这几日已经有些明白陆静修的心思,见自己五哥如此也颇为无奈,不由偷偷拉了拉陆静修的袖子,“五哥?眼下如何办?咱们还等着吗?”
陆静和安然站在一旁,听到陆静韫这话,当下更为诧异的看着二人。
陆静修瞪了陆静韫一样,轻咳一声道,“你这不是废话,我们是为了五叔的病来的。”
这话一落,陆静修忽然蹙眉,五叔的病,病……
他一双眸子猛地一亮,心底当即有了主意!
陆静修往前走了两步,想要进内室的样子,黄嬷嬷守在内室门口的,见状忙将他拦住,“五少爷,你做什么?里面大夫正在给五老爷看病,您还是别进去了。”
陆静修有些痛苦的揉了揉眉心,“不瞒嬷嬷说,我今日也觉脑袋有些疼,就是这里,太阳穴,一条一条的疼,身上还有些发冷,我想问姑母,能不能让这位大夫给我也治治病?”
黄嬷嬷有些意外,陆静修便眉头紧皱的揉起了太阳穴,看起来当真十分痛苦。
迟疑一瞬,黄嬷嬷道,“那五少爷稍等,奴婢进去问问小姐。”
这么一说,陆静修不由一喜,当下点头,黄嬷嬷这才转身走了进去。
内室之中,陆博易没想到给自己看病的竟然是个年轻的姑娘,当下也明白了为何她不喜欢旁人在场,陆博易只觉秦莞气质不俗神姿高彻,心道秦莞的身份或许也是不简单,却是识趣的一个字都没有多问,而秦莞见到陆博易也没有多言,只先请脉,因要细致问诊,秦莞此番问脉十分慢,先探了左手又探了右手,右手还没探完,便见黄嬷嬷走了进来。
黄嬷嬷进门在陆由心耳边说了两句话,陆由心眉头几皱,“这孩子当真病了?”
黄嬷嬷点头道,“看起来是不舒服。”
二人低声说话,恰在这时,秦莞问脉完了,便问,“怎么了?”
陆由心转身苦笑,“我那五侄儿,好似病了,说能不能给他看看,不过你不必管,他的病无需你看,我给他请别的大夫便可。”
陆博易虽然没有多言,却也在观察秦莞,见陆由心和秦莞说话的语气亲昵之中带着敬重之感,心底也更高看了秦莞几分,而秦莞听到这话则更奇怪了,刚才陆静修在外面说话她听见了,当时便有些惊讶,陆静修竟然也一起来了!
然而听说是偶然遇见,她便也没放在心上,可这会儿,陆静修竟然说自己病了?!
可听他说话,却又全然是中气十足的样子!
这个陆静修,到底是在搞什么鬼……
秦莞心底既做此想,便干脆一笑道,“没关系的,让他进来吧。”
陆静修已经知道了他的身份,他既然来了,秦莞更觉得,凭着陆静修的聪明,应该已经猜出来是她了,而他的病到底是真是假只要他进来她便知道了……
陆由心听秦莞这话有些诧异,也有些动容,叹气道,“那好,那就辛苦你了。”
说着吩咐黄嬷嬷,“让他进来吧,真是让人操心……”
黄嬷嬷去了,秦莞便又轻声问陆博易这几日的病状,正问着,陆静修跟着黄嬷嬷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进门,秦莞便觉陆静修带着几分灼热的目光落在了她的脸上。
就在这一瞬间,秦莞忽然知道那奇怪之处在哪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