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殿下,皇上让您进去。”
袁庆站在崇政殿门口,笑眯眯的看着燕蓁,不管皇后和太子如何,袁庆这位大内总管从不表露任何望风而动的心思,尤其面对这位皇帝唯一的公主,他就更和蔼可亲了。
燕蓁似乎有些紧张,袁庆说完这话,她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又小声的问袁庆,“父皇现在心情怎么样?”
袁庆微微一笑,“皇上现在心情不错,您放心。”
燕蓁拂了拂自己宫裙上的褶皱,这才定了定神进了御书房。
这地方她从前来的就极少,后来更是来的少了,且她也已经有好久没来看过自己的父皇了。
燕蓁没走几步就看到了书案之后的燕淮,燕淮坐在赤金打造的敞椅之内,整个人显得十分伟岸高大,书案之上堆着如山的折子,燕淮的眉眼之间略有两分疲惫,燕蓁又是崇敬又是敬服的看着燕淮,恭恭敬敬的行了一个礼。
“蓁儿拜见父皇——”
燕淮唇角牵了牵,“起来吧,今日怎么知道找父皇了?”
燕蓁强自笑一下,仔细的观察了燕淮片刻,见燕淮是真的心境不错方才彻底的松了口气。
她抿唇片刻道,“父皇当真要让蓁儿嫁去北魏吗?”
这是早早就定下的,燕蓁又拿出来问,不过是找个借口先和燕淮撒个娇,果然燕淮叹了口气,“又反悔了?”
燕蓁低着头,嗫喏道,“本来蓁儿就是被母后逼着嫁去北魏的。”
燕淮有些无奈的样子,“拓跋弘的确是个不错的夫君人选,你这次出嫁,除了有些远以外,别的都无可挑剔。”
燕蓁抬起头来,眼巴巴望着燕淮,“父皇就这么舍得女儿吗?”
燕淮被燕蓁的话问的微微一愣,随后眼底浮起几分柔情,“父皇舍不得你,可女儿家都是要出嫁的,父皇只负责给你选一个不会伤害你的,只对你好的夫君,难道父皇能把你留在身边一辈子不成?”
燕淮温柔的话勾起了燕蓁心底的委屈,眼眶顿时红了,她又上前两步,距离燕淮更近了些,“为何母后说要将蓁儿远嫁的时候,父皇并未反对呢?”
燕淮的确是没有反对的,在这件事上,他给了赵淑华足够的权力。
燕淮看了燕蓁片刻,眼底情绪一时有些复杂,“因为朕知道你母后是为了你好。”
燕蓁瞪大了眸子,一时有些难以置信,秦朝羽这样说就算了,为什么连自己的父皇都这样说!
自己父皇母后的关系并不算好,如今母后更被父皇关了起来,她以为燕淮会指责赵淑华的专制,可没想到燕淮竟然说出了这么一句话,燕蓁欲言又止一瞬,“可是蓁儿还是舍不得父皇和母后。”
燕淮叹息,“那你现在想怎么办呢?”
燕蓁低头,声音带着几分委屈几分赌气的意味,“蓁儿现在想悔婚还来得及吗?”
燕淮又叹了口气,“你觉得呢?”
燕蓁也知道不能了,她抬眸红着眼睛望着燕淮,“等蓁儿嫁去了北魏,就见不到父皇和母后了。”
虽说可以回来省亲,可是大周和北魏千里之遥,就燕蓁知道的,但凡是远嫁去别国的公主,就没有一个后面再回来的,听着燕蓁这话,燕淮安抚道,“虽说从北魏回来很难,可到时候也不是不行,只要你在北魏过的好,朕和你母后就放心了,有机会,我们也会派人去北魏看你。”
“派太子哥哥去看我吗?”
燕蓁顺口就是一问,燕淮点了点头,“也不是不可以。”
这话一落,燕蓁的表情就变了,除非是最近几年排燕彻去北魏,再往后,燕彻是要成为皇帝的人,他怎么可能亲自去北魏看自己呢?而现在自己的父皇丝毫没有顾忌这一点,是为了安抚自己随口答应,还是说他已经不打算让哥哥做太子了?
“父皇……”燕蓁上前一步,双手撑在了御案的桌沿上,“蓁儿想见母后一面可以吗?”
燕淮看着燕蓁,他的面上仍然有父亲的温柔,可一瞬间,燕蓁却觉得自己身上冷汗都要下来了,很显然,她的这个请求在燕淮的预料之外,他几乎一眼就看透了她的想法。
然而燕蓁知道自己不能退缩,她殷切的望着燕淮,整个人显得坦荡无害。
燕淮叹了口气,“你原谅你母后了?”
燕蓁唇角紧抿着,垂头丧气的道,“没有,可是……可是我的婚期近了,我不想走之前连最后一面都没有见到,连您也说母后是为了我好,我自然没有像此前那般嫉恨母后了。”
燕淮唇角弯了弯,似乎有一丝妥协,“你母后犯了错,如今本不该见人的,可你说的也有道理,临走之前,你应该见你母后一面,父皇准了,你待会儿就去见她吧,可以多待一会儿。”
燕蓁立时大喜,双眸也灿亮一片,想到秦朝羽的话,她连忙道,“我能不能让……”
“你自己去便可。”燕淮断了燕蓁的话,目光仍然温润,语气却不容置疑。
燕蓁眼瞳微颤,连忙不敢再说,她讷讷点头,“好,蓁儿知道了。”
燕淮扬了扬下颌,“去吧,你们母女两多说一会儿话。”
燕蓁请求的目的达到了,可不知怎么她心底却一点都雀跃不起来,燕淮即便有对她的纵容,可他却又有明显的底线,且丝毫不容置疑,燕蓁心中有些发虚,恭敬的行了礼之后方才转身退了出去。
袁庆得了燕淮的命令,亲自陪着燕蓁去坤宁宫。
坤宁宫之外,负责禁卫军守卫的人正是赵禹,忽然看到燕蓁竟然出现了,赵禹顿时愣了住。
然而燕蓁冷着脸,却好似没有看到他似的,燕蓁身后的袁庆笑着道,“皇上下了令,让公主殿下进去和皇后娘娘说会儿话,赵统领,放行吧。”
赵禹深深的看了燕蓁一眼,点了点头。
禁卫军们散开,燕蓁独自一人目不斜视的进了坤宁宫。
赵禹的目光落在燕蓁身上,半晌叹了口气。
燕蓁心底其实十分不是滋味,和赵禹虽说没有什么海誓山盟,也不至于情深义重到非他不可,可到底赵禹是她这辈子第一个动了少女心思的人,到底还是不一样,然而她都是快要出嫁的人了,和赵禹也再没有可能,赵禹再如何少年英杰,又如何和自己的父皇和母后抗衡呢?!
燕蓁叹了口气,快步到了坤宁宫正殿。
……
……
连日的禁足让赵淑华的面色越来越沉暗。
被禁足三两日的时候她不慌不乱,五六日也只是有些怀疑,可如今她已经被禁足小半月,这无疑是一个十分危险的信号,云雁在旁看着,只觉得这么多年来,还从未见到皇后娘娘这样焦急过。
“皇后娘娘,这样下去不是办法,您要不要想法子见见皇上……”
见皇上?!赵淑华微微冷笑一声,“见他也没有用的,我猜太子已经出事了。”
云雁面色几变,“怎会,去岁的事没有牵连到太子殿下。”
赵淑华摇了摇头,面上的神色万分复杂,去岁的事虽然没有牵连到太子,可是只要燕淮想寻燕彻的错处,却还是太简单了,朝堂之上势力盘根错节,但凡是在职的官员,极少有身家完全清白的,自从燕彻成为储君之后,朝堂之上来投靠他的人不少,燕彻便是再公正严明也不可能避免手下人出错,何况政治这件事本就水至清则无鱼。
赵淑华一颗心随着连日来的禁足已经沉到了谷底,她心底有了个隐隐的猜测,先是不敢置信,可不知想到了什么,她面上的冷笑越来越浓,没有不可能,那个人的手段心性,万事皆有可能!
赵淑华垂眸沉思起来,这几日她没有一夜睡好过的,此刻眼下已经有了一片青黑的阴影,可如今这个局势,她被困在这一方小小的坤宁宫之中,简直无计可施,而没到最后一步,她也不会亮出自己的底牌。
那么到底有没有到最后一刻呢,那个人到底做了什么打算?
赵淑华不得而知,却绝对不敢再抱着侥幸,“先等等,我们在坤宁宫里面不能做什么,可外面有太子和蓁儿,他们一定知道不能再等下去了。”
云雁点了点头,颇有几分担心的道,“娘娘,难道说……”
赵淑华嘲讽的笑了下,点头,“可能咱们的大限要到了!”
云雁听着这话,直被吓得眼瞳一缩,“这……这不至于吧,那晋王侍卫就只是一个小喽啰,就算真是被您处决的,又怎么能影响那么大呢?再说晋王的死和咱们无关,当初您分明是想救晋王的!”
赵淑华听的苦笑连连,“可有谁会相信呢?”
云雁面色几变,心底浮起两分苦闷,是啊,没有人会相信。
赵淑华冷眸微眯,眼底闪出了几分锐利的锋芒,“也并非不至于,彻儿不是皇上心中最好的人选。”
云雁一听这话,心底更是胆战心惊,她是皇后最亲信的侍婢,燕彻等同于她的少主子,一年之前燕彻被册立为太子,这几户是顺理成章的事,云雁以为,就连皇上都是这样想的,燕彻做为嫡出的,虽然并非长子,可不论是品性还是能力都是储君的第一位人选,为什么皇后今日却能说出燕彻并非皇上最好选择的话呢?!
云雁心底的不安越来越重,“皇后娘娘,这是什么意思?”
赵淑华却淡淡的闭上了眸子,“这一日总是要来的,我本以为还要过几年,可没想到皇上开始着急了,燕彻和成王,都不是最好的人选,皇上的目光早就看向别的地方了。”
云雁听的云里雾里,“皇上正值壮年,难道是害怕太子殿下的权力过大?”
赵淑华又摇了摇头,不知想到什么,她忽然睁开眸子道,“太奇怪了,我仍然没有想通宋希闻的尸体怎么会出现在晋王府的后院之中,若非如此,皇上只怕找不到机会禁足我,后面也不会有这些事了。”
云雁跟了赵淑华二十年,去岁的事她算是最清楚的人之一,这话一出,云雁立刻道,“皇后娘娘,是不是有人知道了去年的事?宋希闻的尸体被人移到了晋王府?”
赵淑华语声深长,“自然是被人移走的,死了的人不会自己换个地方将自己埋起来。”
可这个人是谁呢?对手在暗,她却在明,这种感觉实在是太不好了。
“去年的事我们做的滴水不漏,绝不会出这样的岔子,走漏风声的人是谁?”
云雁皱眉道,“知道这件事的,最清楚的便是康公公和朱公公了,他二人私下里也十分交好……”
赵淑华仍然皱着眉头,“这不可能,他们两个对我忠心耿耿。”
这话一出,赵淑华自己却也有些不确定了,康博文和朱于成的确是她一手提拔上来的,然而这两个人都离开她的视线太远了,因为信任,她这些年来从没有监视过他们两人,这二人有没有可能背叛自己,或者被新的人收买,这些赵淑华都不知道,赵淑华皱眉叹了口气,“他们死的时候都没有犹豫,我猜他们不会叛我。”
云雁唇角紧紧抿着,“娘娘,若您猜到了皇上的想法,那咱们怎么办呢?”
赵淑华的眸子一冷,整个人身上的气势都变得肃杀起来,看到这样的赵淑华,云雁心底一突,皇后是她见过的最为睿智的女子,这么多年来,无论是和皇帝关系日益浅淡所面临的后宫威胁,还是燕彻一步一步的成为太子,所有的事尽在皇后的掌握之中,而不管是在什么时候,她都是冷静的,从容的,无论心底有多少愤怒多少惶恐,她都不会将其表露出来,而当她的对手看到她的这幅姿态,就会相信她有足够的底气,一般这个时候,对手早已自动退避了,冯龄素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虽然众所周知冯贵妃最为得宠,可这么多年来冯龄素却不敢真的和皇后作对,有怒火便往更低阶的妃嫔身上发,得了宠爱便翘一翘尾巴,更出格的事却是从来不敢做,云雁总以为,以后寿康宫的主人就是自家主子了,并且直到最后一刻,这偌大的皇宫都会在自家主子的掌控之中,可现在看来是她想的太简单了。
赵淑华眉目凌冽,周身好似带着烈烈朔风,她的父亲是大周的辅国大将军,她自小就知道如何做一个战士,如果她是男子,她必定是驰骋疆场攻城略地的统帅,可她偏偏是女子,于是她只能收敛所有的野心和锋芒,到了这高墙深院的囚笼之中,可即便在这里禁锢了二十年,她心底仍然有冲锋陷阵决一死战的悍狠之勇!
“再等两日,若太子和蓁儿都没出现,我有法子。”
赵淑华沉吟了半晌方才开口,云雁听着这话,顿时心中一安。
……
……
赵淑华只等了一日就等到了燕蓁,云雁看到燕蓁的时候简直要哭了,她来不及行礼就转身跑了进来,“皇后娘娘,公主殿下来了!公主殿下来了——”
赵淑华顿时站起了身来,意识到自己太过激动,她连忙坐回了远处,很快,燕蓁进了屋子。
多日不见赵淑华,燕蓁第一眼看过去就觉得赵淑华老了几岁,她仍然华服加身,仍然妆容精致,可她背脊挺直的坐在那里,反而给人一种她强自撑着的感觉,往日的从容和气势,如今都黯淡了几分。
燕蓁走上前去,也未行礼,“是太子哥哥和皇嫂让我来的。”
赵淑华目光深深的看着燕蓁,若是从前,燕蓁早就扑到她怀中来了,可如今,她却连一声母后都不叫了,赵淑华看了好一会儿才开口,“他们怎么说的?外面出了何事?”
燕蓁是来办正事的,就算觉得赵淑华的目光让她不自在,她还是上前快速道,“出事了,西北去查军粮案的钦差送了折子回来,说朔西军粮的贪腐和张启德有关系,张启德如今被下狱了,下狱好多天了。”
赵淑华听到“出事了”三个字的时候就已经心头一震,再听说张启德被下狱,她面上的神色简直可以用凌厉来形容,震惊,怒意,全都化作了凌厉的锋芒,连放在椅臂上的拳头走攥了起来。
燕蓁被赵淑华的神色所慑,一时愣住,赵淑华却肃穆的看着她,“继续说。”
燕蓁点了点头,“张启德下狱之后朝堂之上就有人开始弹劾太子哥哥,可是太子哥哥应该做了安排,没有实质性的证据,父皇也没说什么,可是昨日,御史台忽然拿出了许多证据,太子哥哥此前保的人都被牵连在内,父皇一看,一气之下就夺了太子哥哥主管吏部和户部的权力,还让太子哥哥在东宫思过。”
“有没有派禁卫军看守?”
燕蓁点头,“有,等于是将太子哥哥禁足了。”
赵淑华悬着的一颗心落了下来,坠入了无边的深渊之中。
如果刚才她心底还报着最后一丝希望,那到了这时候,她那最后一丝侥幸都消失了。
皇帝想做什么,她可以确定了!
赵淑华的面色十分不好看,燕蓁看的心中惴惴,“母后?”
被燕蓁一叫,赵淑华这才猛然回神,见燕蓁眼底满是担心,她不由心头一软,“我知道了,还有别的事吗?晋王府的案子有没有继续查下去?朝中还有什么变故吗?太后那边怎么说?”
赵淑华一连问了好几个问题,燕蓁反应了片刻才开始答话。
“晋王府的案子没继续查下去了,成王现在一心想要打垮太子哥哥,何况那案子也查不出别的什么来了,皇祖母那边还是护着太子哥哥的,昨天皇祖母亲自去了东宫,她一去,外面的人都忌惮许多,至于朝中,我知道的不是十分清楚,就是……哦对了,燕迟又回到了刑部,还是做了刑部左侍郎。”
赵淑华眉头紧紧皱着,燕蓁对朝政自然是不敏感的,或许还有很多事她看不出诡异之处了,然而光这些消息便已经足够了,她站起身来走到了窗边去,这个时节天气早就变冷了,眼看着今冬的第一场雪就要落下来,赵淑华却一把推开了窗户,冷风呼啸而入,连她的鬓发都被吹乱,可她却顾不上这些了。
燕蓁站在赵淑华身后不远处看着等着,她知道秦朝羽为何让她来见母后,不管是她,还是太子哥哥,都没有人可以力挽狂澜,可是母后可以,她的皇嫂也是个极聪明的人。
燕蓁沉默的等着,她不敢出声搅扰赵淑华,看着看着,燕蓁忽然看到了赵淑华发髻之中现出了几丝银白,她心头一震,胸口立刻涌出来几分酸楚来,她的母后也老了。
赵淑华自己却在拼命的动脑子,事情和她想象的一样严重,甚至比她想的更为艰难,事到如今,她还有什么可以利用的呢?这么想着,赵淑华忽然就想到了燕迟,她连忙转身问,“燕迟入了刑部之后在做什么?睿亲王府这些日子有出过乱子吗?”
燕蓁一愣,不明白赵淑华怎么问起了燕迟来,但是还是下意识的道,“没有,这两天朝事繁杂,燕迟在刑部衙门行事很是稳妥,没有什么扎眼的事,母后问这个做什么?”
很稳妥?没什么扎眼的事?
赵淑华眼底闪过两分机锋,唇角愉悦的弯了起来。
她忽然有了个怀疑,那个在晋王府后院埋尸体的人,会不会是燕迟呢?
晋王府的案子出现的时候,睿亲王已经死了……
赵淑华做了二十年皇后,从小记事开始就经常和皇室众人打交道,她的机敏和聪慧,总是让她能轻易的看透人心,别人她或许还不那么肯定,可燕凛父子她却看的清楚,燕凛自小在太后身边长大,心性极其忠正,可这份忠正却是害了他自己,值得庆幸的是,燕迟和他不同。
睿亲王的死她并没有派人详细查过,可在朔西威风凛凛了十多年的睿亲王,竟然被一群戎人杀手害死,这根本是不可能的事,而有那么胆子谋划这一切的人,赵淑华不用多想就知道是谁!
她能想到的,燕迟也能想到,在年轻一辈之中,燕迟是她最欣赏的小辈,那就是一匹在朔西寒原之上厮杀长大的狼王,即便他回了京城,骨子里的血性却是不会变的。
既然燕迟能想到,那他如今的乖觉证明了什么呢?
赵淑华扬唇,“燕迟和秦莞定了婚期了,他们最近如何?”
燕蓁瞪大了眸子,她更为不解了!自己母后和太子哥哥的处境已经十分不容易了,可是自家母后为什么还在过问别人定亲的事,难道她想早早思考给人家送什么礼物吗?
“他们……应该还好,我昨日见到了秦莞,皇祖母身体不好,秦莞经常入宫给皇祖母看病,昨日皇祖母还带着她去了东宫,她和皇嫂两个人说了些话,表面上倒是看不出什么来。”
赵淑华点了点头,“燕麒查晋王府案子的时候似乎是带着秦莞一起的?”
燕蓁弄不清楚这些,只是道,“秦莞不是会验尸吗?应该是一起的……”
赵淑华眯眸想了片刻,“那你出去告诉你皇嫂,等秦莞下一次再来东宫的时候,让你皇嫂告诉她几句话。”
燕蓁看着赵淑华,不知道为什么赵淑华要透过秦朝羽和秦莞传话,难道不是应该让她带话给太子哥哥吗?
“你让你皇嫂告诉秦莞,宋希闻的确死在坤宁宫中。”
燕蓁眸子一瞪,有些云里雾里的,现在最要紧的不是张启德的下狱吗?
赵淑华没有理会燕蓁的疑惑,继续一笑道,“城南安民坊张家巷里面住着一个钱大娘,是今年年初才从宫里出去的,秦莞如果想知道去岁宋希闻的死因,可以去找这个人。”
赵淑华的语气忽然又从容了起来,刚才那些凌厉和焦灼仿佛只是燕蓁的幻觉。
燕蓁忽然意识到,这些看似没头没脑的事情其实十分紧要,她连忙在口中呢喃了两遍。
见燕蓁如此,赵淑华心知这话是一定能传出去的,她心底安了一分,很快眸色又暗沉了下来,略一思忖,赵淑华道,“将这个消息告诉你皇嫂,并告诉她,这件事只能让秦莞一个人知道,之后的事你们都不用管,也不要让她和秦莞见面的次数太多,如果秦莞要追问,只让她告诫秦莞行事隐秘便可,因为这牵涉到去岁晋王案。”
燕蓁心底一道一道的波澜涌过,半晌才点了点头,“那母后,太子哥哥现在要做什么呢?”
赵淑华深吸口气,“什么都不要做,让他和你皇嫂静静等着便可,再告诉他,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一步。”
燕蓁面色微变,“母后,这是什么意思,什么叫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
赵淑华侧过身子,避开了燕蓁疑问的目光,“你告诉你哥哥,他会明白这是什么意思。”
燕蓁急切的上前一步,“母后!为什么不能告诉我,你说事情到了最坏的一步,难道说……难道说父皇打算要废了哥哥的太子之位了?”
赵淑华没有第一时间反驳,反而道,“你马上就要嫁人了,这些事你不必管。”
听到这话,燕蓁就知道自己猜对了,她难以接受的摇头,“可是这怎么可能呢,这次的事是太子哥哥用错了人,可是太子哥哥自己又没有犯错,父皇怎么可能直接废黜太子哥哥呢?”
燕蓁摇着头,眼眶都红了,她虽然懂的不多,可是她也明白,如果燕彻这个时候被废黜,无异于彻底的失去了夺位的机会,他可能被贬斥,可能被赶去某处贫瘠的封地,而自己的母后则要在宫中孤老,燕蓁不敢想象,从小到大,她都知道自己的母后如何尊贵,更认定了自己的哥哥会成为未来的帝王……
赵淑华转过身来,目光疼惜的看着燕蓁,燕蓁忽然道,“母后,您是早就想到了这一日,所以才将我送走吗?”
赵淑华眼底波光一闪也显出了泪意,燕蓁则一下哭了起来,“可是母后,这是为什么呢?您为什么那么早就要让我嫁去北魏,是不是您和父皇之间有什么事是我不知道的?”
赵淑华忍不住的走上前,一把将燕蓁搂入了怀中,燕蓁也抱住赵淑华,这忽然而来的惶恐让她不知所措,而赵淑华的怀抱此刻就犹如一方港湾,可她即将要离这港湾远去了。
“好孩子,没有什么事,这就是政治,你父皇先是大周的帝王,然后才是你的父亲,不管怎么样,他待你总是有怜爱的。”赵淑华说了和燕淮相差无几的话,他们绝口不提对方的错处,却又说对方对她总是好的,燕蓁听的越来越害怕了,“母后,所以最终会怎么样?太子哥哥会被废吗?您会怎么样?”
燕蓁下意识觉得赵淑华知道一切,她忽然后悔此前和赵淑华闹脾气了。
“最终怎么样我也不知道,不过你不必担心,都会好的,有母后在。”
这话到底还是起了几分作用,燕蓁潜意识中全是对赵淑华的信赖,她微微抽泣着,赵淑华轻抚着她的背脊道,“今日出去之后,立刻便去找你哥哥,我对你说的话,该告诉你皇嫂的便告诉你皇嫂,该告诉你哥哥的告诉你哥哥,其他的话留在你自己心里便好,蓁儿,母后很开心今日你能过来。”
燕蓁的婚期还没到,却已经提前感受到别离的滋味,她忍不住“呜呜呜”的哭起来,赵淑华听的心中揪疼一片,“你婚事上的安排,母后早就为你准备好了,去了北魏,便忘记自己是大周的公主吧。”
“不母后,我永远是大周的公主……”
赵淑华眼眶发红,“母后只希望你平安喜乐,国祚如何都不重要,这是你母后和你哥哥的责任。”
燕蓁心底陈杂难当,从前她恨赵淑华拿她当做棋子,可如今却希望赵淑华是真的拿她做棋子,给她更多的吩咐,她愿意去做更多的事,“母后,我不想嫁去北魏了,我想守着你和哥哥,我如果走了,父皇会怎么对你们……”
赵淑华臂弯收紧了几分,叹息道,“不要说这样的话,今日从这里走出去,再也不要说这样的话,你父皇不会对我们怎么样,至多没了些权力罢了,有我在,我会好好护着你哥哥。”
燕蓁唇角紧抿,眼泪越流越凶,正在这时,云雁却在外面敲门,“皇后娘娘,袁公公说差不多了,公主该出去了。”
她们还没说到多久的话,袁庆便要来叫她,难道自己母后在坐牢吗?
燕蓁眉头一皱就要发怒,赵淑华却捏了捏她脸颊,“去吧,母后的话一定要记住。”
燕蓁欲言又止,虽然许多关节她都想不明白,可她忽然相信其他人的话了,她的母后不会害她,只是她还不够强大不够聪明,看不透而已,她不舍的望着赵淑华,双眼哭的通红,赵淑华拿出巾帕给她擦眼泪,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她推了一把,燕蓁隐约能听到外面袁庆的声音,这才一步三回头的走了。
出了正殿,便看到袁庆仍然笑眯眯的站在外面,燕蓁扫了他一眼,红着眼睛朝外走。
袁庆连忙跟上来,“公主殿下可还要去见皇上?”
燕蓁“哼”了一声,“我要去见太子哥哥!”
袁庆想说什么,可看到燕蓁气呼呼的样子又没说出口,燕蓁一路快步朝外走,猛地看到赵禹,到底还是楞了一下,想到自己哭的不成样子,将裙裾微提走的更快了,袁庆又和赵禹说了句什么,这才回崇政殿复命去了。
回到崇政殿,袁庆笑道,“公主殿下哭红了眼睛了,奴才不知她和皇后娘娘说了什么,眼下气呼呼的往东宫去了。”
燕淮正在看折子,淡淡道,“她多半是知道皇后对她的好了。”
微微一顿,燕淮漫不经心的吩咐道,“看她去东宫做什么了,再看看太子要做什么。”
袁庆连忙应了一声,不敢多琢磨的去吩咐手下人。
……
……
东宫之中,燕彻听着燕蓁的话眉头微皱,“母后当真让我什么都不要做?”
燕蓁点头,目光极其认真的看着燕彻,“太子哥哥,这就是母后的原话,你一定要听母后的才好。”
燕彻本来就对赵淑华的话深信不疑,何况如今他也被困,一时之间的确不好做什么,点了点头,燕彻看着燕蓁的眸子叹了口气,“如今不气母后了?眼睛都哭红了。”
这么一说,燕蓁又觉得鼻子发酸,又不好意思低下头,“太子哥哥,以前是我不懂事,如今……如今我虽然还是不懂,可是我大概知道母后的意思了……”说着燕蓁又道,“不过太子哥哥,母后虽然说让你不要做什么,可母后让我告诉你,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一步。”
这话一出,燕彻面色当即一白,他怔愣了许久都没再说话。
燕蓁自己已经有了猜测,再看到燕彻如此,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顿时又觉悲从中来。
“太子哥哥,难道说父皇……”
燕彻摆了摆手,“这事你不要管,也不要多问,离开东宫,就再也不要像旁人提起,也不要去求父皇。”
燕蓁一颗心猛地往下坠,而燕彻则好像失了魂一样的发起怔来。
燕蓁又想哭了,然而想到皇后还有话交代秦朝羽,她掩饰性的擦了擦眼角起身道,“我去看看皇嫂。”
燕彻神思不属的点了点头,燕蓁转身出门直奔秦朝羽的院子。
秦朝羽一直在等燕蓁,听说燕蓁到她这边来了,立刻亲自迎了出去,待看到燕蓁哭过的样子,秦朝羽不由得心底一沉,本来还想安慰两句,燕蓁却一把拉住秦朝羽的手往内室走,“皇嫂,让其他人退下。”
秦朝羽面色一肃,立刻屏退了众人,燕蓁拉着秦朝羽入内室,又仔细的听了听外面的动静,这才小心翼翼的将赵淑华的交代说了,等说完,秦朝羽也震惊无比,燕蓁立刻道,“母后还说,如果秦莞追问起来,就让她隐秘行事,我猜母后的意思是这事十分危险,母后还说这件事和去岁的晋王案子有关系……”
当然是和去岁晋王案有关系的,可这个节骨眼上,皇后怎么会做出这样的吩咐?
不管心底有多少怀疑,秦朝羽不会违背皇后,她点了点头,“我知道了,母后还有什么要紧话说吗?”
燕蓁本来想摇头,然而如今她已是十分信任秦朝羽,犹豫了一瞬便道,“母后说……事情已经到了最坏的一步,让你和太子哥哥安静等着暂时什么都不要做……”
秦朝羽面色一白,她做了最坏的预计,如今和皇后的话不谋而合了!